北元上古,这是一间水果铺子。
雪儿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上,面前是一大杯西瓜汁。
衬着如雪白的陶瓷杯,西瓜汁艳红的颜色鲜亮如血,看久了总觉得恶心。虽然喝下去的味道不错,但雪儿怎么也想不明白,从来没有特别爱好的她怎么就自打喝过西瓜汁后就一天不喝一杯都心里空落落的呢?
透过微启的窗子,她看向了一楼门口人来人往的样子,微微疑惑。这里来往这么多人,他们也是因为爱喝西瓜汁或爱吃西瓜才来的么?
其实不是。
在上古百姓的眼中,这里仅是一个售卖各种各样的水果实则店面并不大的水果铺子。虽然这里有尧天这两年兴盛不衰的西瓜,但这个铺子的店主却是一个一点异能都没有的下等人。
新皇锦丰漾登基以后就明令废除了没有异能的人不能留在上古这一条律例了,但习俗使然,来往的人还是没有把掌柜的看进眼里。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二楼那个每天都会来,然后靠窗坐着喝上一杯西瓜果汁的女子,雪儿。
从尧天传来的不仅有西瓜,还是西瓜汁。于是铺子的二楼改造成了小小的冷饮处。为一些不想买整个西瓜,只想喝杯西瓜汁的人提供现打汁服务,还提供短暂小憩的场所。
不知何时,雪儿成了这里的常客。
又不知何时,上古百姓开始知道这个面容冷淡性情更冷淡的女子居然就是新皇百般宠溺的雪儿姑娘了。
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求前程。
小小的二楼休憩处,除了雪儿那张单桌外,其他的位置全是挤着来求前程不惜拼桌而坐的各种自许人才的青年才俊。
只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
窗边的女子除了冷,还有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怎么都不像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有资格搭讪的。
他们自惭形秽,羞于现脸。
雪儿终于喝完了那大杯西瓜汁,她拿过椅背上的披风起身准备回返。
青年才俊们急了,前程不等人啊,他们可不想每天都做目送她背影的男人。
有几个着急的呼啦啦就站了起来,可站了起来又没动静了,还是没人敢踏出第一步。
眼看着雪儿就要走到楼梯口了,一个头挽青巾的书生急了,必须不能再等明天了!
他一咬牙,把他身边的兄弟推了出去。
男人重心失衡,一个踉跄直扑前面的雪儿。雪儿的前面就是向下的楼梯,照个扑势的话,必定会一头栽下,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雪儿姑娘小心--”众青年才俊眼睛一亮,英雄救美的好时刻啊!
干得漂亮!兄弟,谢了!
不忘冲青巾书生投一个赞许眼神,他们这才高喊一声争先恐后的扑过去欲做救美英雄。
佳人有难,他们挺身相助却不留名姓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佳人感恩,费力查到他们的身份住址以及他们怀才不遇的苦逼遭遇。佳人谏言,新皇一旨下达,他们平步青云,从此事业爱情双丰收人生巅峰节节高。
哦呵呵呵,多么美好的前程!
下一刻,“砰!”“啊--”“骨碌碌。”“咣!”“哗啦--”
一楼的人们清楚地看见了先是一群男人们从楼梯上像比赛谁滚的快似的竞相滚了下来,然后就看见连接一楼二楼的木制楼梯哗啦一下整个坍塌了。
二楼的青巾书生是唯一的幸存者。因为他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他只想推一下,然后自己再挺身相助扶一把的。但当他注意到雪儿的前面就是楼梯,他意识到这可能会酿成大祸的时候,他吓傻了,不敢动了。
就在僵滞的时候,别人冲过去英雄救美了,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别人。
然后他就看见人群所向的那位佳人忽然腾空了,像鬼一样飘离了地面,于是后面冲来的人群悲剧了。前面的注意到了,倒是刹住了车。但后面的已经冲过来了,刹住的车被动再启动。于是,呼啦啦,一拥而下的结果就是他们全都滚了下去,还把楼梯压塌了。
雪儿收起异能,缓缓降落在地面,回头,对上了青巾书生的眼。
那是怎样面无表情死气沉沉的眼啊,好像一把冰冷的剑,径直插进了青巾书生的心。
呃,她不会知道他是罪魁祸首的吧?
青巾书生心里一颤,脸上却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雪儿姑娘,你没吓到吧?”
雪儿没回答,反而是径真走向了他。
不及他高的身躯却有着满满的气场,青巾书生不由自主地倒退。直到背抵上了墙,再也不能退。
“雪,雪儿姑娘……”她为什么不说话?她为什么拿那种犀利的目光看他?她她她,她是不是要怪罪于他?
这种身份地位的她不会饶了他的吗?
青巾书生吓得就要为了活命而跪下去的时候,雪儿开口了。
“这是什么?”
她指他手里的东西。
在青巾书生的手里是他为她雕刻本想献给她结果却因意外忘了的西瓜花。
不是一整个,只是切好的一块雕刻而成,完整的一朵玫瑰花。
青巾书生脸红了,弱弱地双手托上前,“呃,这是西瓜花,在下亲自雕刻的。雪儿姑娘喜欢吗?那,那送给你了。”
雪儿伸手接过,看半晌,“你没去籽。”
玫瑰花本该是艳红无暇的,可是因为那瓜瓤里的籽没去掉,黑色若隐若现,玫瑰花的艳丽失了几分。
青巾书生一绷脸,挺直了几分腰,“雪儿姑娘,那些籽不是在下不去,而是不能去。籽与瓜瓤紧紧相连,如果在雕花之前去除的话,势必会让瓜瓤塌掉,就不能雕花成形了;如果是在雕花之后去除,那么又会影响花瓣的美感。这毕竟是西瓜花,不能要求它同真正的玫瑰花一样艳红无瑕。而且你看,我已经尽可能的利用花瓣掩藏那些黑色了不是?这已经是最完美的西瓜花了!”
青巾书生的语气严肃地过分,源于没有收到对方的百分百肯定。然后,还带着那么一点掩藏不住的不屑。切,女人!以色侍人的玩物而已!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鸡蛋里挑骨头!你行你上啊?
雪儿好像被镇住了,盯着他半天没说话。
但这次青巾书生没有躲,哼,这绝对是北元最完美的西瓜花。是他知道雪儿姑娘喜欢吃西瓜后为了打招呼而钻研了半年才钻研出的。市面上不是没有西瓜花,但像他这样以雕工取胜的,绝壁只有他这一份!
“哦,辛苦了。”雪儿终于开口,却并没有被镇住的怯意,她抬手把西瓜花又送回了青巾书生的手里,“可是我不喜欢带籽的,所以,我不要了,你还是留着送给喜欢带籽的人吧。”
青巾书生傻眼,这不对啊,为什么不按套路走?既然知道了西瓜花难以雕刻,她不是应该钦佩有如此雕工的他吗?她难道没听出来她想要的那种没籽的花根本不可能雕刻得出来?
“雪儿姑娘,不带籽的西瓜花不可能有的!”青巾书生冲着雪儿姑娘吼,眼眶通红。她现在不收他的花是她的损失!
雪儿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最看不上这种井底之蛙的言论。自己做不到,没见过,就一概否定。他不知道他这样做最掉价的么?
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她扭头就走。有没有跟她有什么关系?他自己说的如果她喜欢就收下,所以她不喜欢就不收了,有问题么?他是不是心里还在鄙视她鸡蛋里挑骨头?切,永远看不到自己错永远是别人错的男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越来越话少的原因。
在别人的眼里,她就是以色侍人的玩物,没人关心她的话,没人关心她的想法。
呵呵,她也是,不是已经习惯悄无声息地过活了么?做什么就莫名其妙地被那西瓜花吸引了呢?!
真是魔怔了。
啊,头又疼了。
雪儿本能地闭眼揉揉太阳穴,再睁眼,吓退三步。
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一片西瓜花海是什么意思?
一簇簇一丛丛,各种大小号,各种花式。花的下面无一不是一张殷勤过度的讨好脸。
“雪儿姑娘,我也会雕西瓜花。”
“雪儿姑娘,我的西瓜花没籽!”
“雪儿姑娘,我可以在雕西瓜花的同时表演胸口碎大石!”
众人:他赢了!
……
楼梯塌掉在上古根本不叫事。
木系异能者分分钟给还原,还能比原来的更结实。
异能在身的青年才俊们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受伤。
他们受伤的是脸面!
正在懊悔救美不成反而丢了丑时,听到了二楼传来的对话。才灭的英雄梦,噔一下,又亮了。原来雪儿姑娘喜欢西瓜花啊!这好办!
“掌柜的,给我来个西瓜!”
掌柜的当然愿意,只要给钱,别说西瓜了,这西瓜铺子都能整个卖人。
楼上正在交流西瓜花的形成过程,楼下刀光剑影,感觉这一整年份的西瓜都被开了瓢。
……
一大片的西瓜花海,红彤彤的晃人眼睛。
--送你,九十九朵花!
谁?谁在说话?这个声音又为什么这么熟?
雪儿瞪大着眼睛,噔噔后退,她不记得眼前的一群人中有这个声音的!那么是谁?
太阳穴连跳--送你,九十九朵花!
“谁?是谁?”雪儿抱着脑袋嘶吼,吓坏了眼前一众的青年才俊。
“雪儿姑娘?雪儿姑娘你怎么了?”
--君无安,谢谢。
心脏的位置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君无安?君无安是谁?
雪儿身体一歪,她撞倒了一张桌子。桌子上的西瓜汁洒下,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汪水。水面上出现了一对人影。女的捧一整个的西瓜花,西瓜花全身通红,看不到任何籽的黑影,她笑得一脸灿烂,仰头迎上了男人俯身下来的吻。
女人的脸分明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那男人的脸……
“君,无,安?”雪儿低喃一声,闭眼晕倒了。
……
尧天盛京。
别人的新婚过得如何甜蜜,夏雪竹是不知道的。但她自己的新婚她却是知道的透透的了,透透的辛苦,简直与她现代时到边境的深山老林里潜伏追凶的辛苦度持平。
她自认身体素质比一般男人都强,以女汉子自居也不是说来闹着玩玩的,可当经历了新婚,她才知道,什么井底之蛙头发长见识短啊,就是说她的!她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要扛不住了啊。
君无安白天说的好好的慢慢来,不急,他们有一辈子慢慢来。可一到晚上就不是他了,狼变的丧尽天良,他的慢慢来简直足以媲美日落而做日出才息的劳动人民!
她不能这样被动等死了,半睡半醒中的夏雪竹如此对自己说。
当她听到吱呀一声,门悄悄地开了又关上的时候,她迅速睁眼,然后以军人半夜被要求集合的速度起身穿衣。
虽然身子酸的连腰带都系不好。
君无安是不早朝了,但在早朝之前,他却是会亲自带着阿辰先翻阅一遍早朝可能会说到的奏折。于是这段时间,就被夏雪竹选中成了逃离皇宫的黄金时间。
她真的不想成为历史上纵欲而死的唯一那个女的啊!
咬着牙抖着腿,她上路了。
她决定去离盛京最远的端王城。以那样的距离,就算君无安找到她,见到她,在这期间,她也能睡个安安稳稳的踏实觉不是?
小包袱一背,她一眼都没看身后,在清冷的冬日清晨,她愉快地奔向了端王城。
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出房门的第一刻,君无安就收到了消息。
彼时,他正和阿辰在御书房。
阿辰听得毛笔都掉到了地上,师父又在作什么妖?不是说天一亮就出发去已经成为旅游圣地的端王城度蜜月的么?她怎么不等师公先上路了?
啊,等等,是不是师公压根就没提这事?
那师公的用意?
对上阿辰如见鬼的眼神,君无安冷冷地点头,“你师父的体能太差了,让她借此锻炼一下也好。”
阿辰按住直抽的太阳穴,他师父的体能还差?是师公你的战斗力太吓人了吧?阿娇不是一次在他面前抱怨夏雪竹的脸色非常差了,阿娇只当是夏雪竹睡得不好,他却是知道夏雪竹为什么睡的不好的。
所以师公,你不检讨自己的战斗力,反而强行要求师父增强承受力么?
你的目的达成了,受害者却还一路以为自由了的爽快中。师公,夫妻二人还要这么无时不用心机,您不累的么?
君无安将最后一个折子垒到阿辰的面前,一脸严肃。
阿辰马上端正肃听,以为他会来个临走前训话的时候,却见君无安冲着火影吩咐道,“影卫马上跟上!切记一条,她睡觉的时候保她平安;她不睡的时候,不准她休息!见机露一些马脚,让她知道你们在跟着,适当地露脸过过招也可以,但不要让她具体抓到。再提前派个人赶在他的面前送信给钟瑜,让他把原来迎接的仪式都处理掉,当她赶到端城时,让他表现出对突如其来的她的震惊就好。”
说白了,这一路就是让她精神紧张一路急赶,这样才能达到锻炼身体肌能的最好效果。
烟罗一下子生了三,季星的第三个孩子也马上要出生了,他比他们两个都大,结果他现在却一个都没有。
拼上男人的尊严,他不能输!所以,她的承受力必须加强!
“我走了,国家大事你看着办!”
君无安走得毫不担心,徒留阿辰坐在金銮宝座上无风自凌乱。
两年半前的他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乞丐翻身,两年前的他不会想到不过认了一个教武师父就得扛上一整个国家。
他才十岁啊,他还是个孩子啊!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啊!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他以为是君无安去而复返了连忙本能地正襟危坐。
谁知进来的是阿娇。
眼神充满了小星星,是显而易见的崇拜,“辰哥哥,你好帅!像大人一样帅了!”
阿辰握着毛笔的手一紧,嗯,再给他一个国家他也能扛得起来!
……
端王城。
今天天气不错,贤妻良母钟浅浅准备晾晒棉被。
“烟浩,帮娘架杆子。”
“是。”奶声奶气地应一声,两岁的烟哲穿得圆滚滚地原地蹲个马步,“起!”
院边堆着的长杆子凌空飞起,搭架,砰一声落地,结实的没有十级大风绝对刮不倒。
“烟霞,帮娘擦干净。”
“是。”又是奶声奶气的一声应,两岁的烟霞双手一划,两股水流沿着搭好的杆子架流过,风一吹太阳一晒,干净的晶晶亮。
“烟翰,帮娘抱被子。”
“是。”还是奶声奶气的一声应,两岁的烟翰腾空而起,一甩手,风吹开了窗子。再甩手,窗内的锦被一一飞出,然后准确地飞到杆子架上飘然下落。
白白的被里正好对着暖洋洋的太阳。
母子四人相视一笑,岁月静好,幸福满溢。
突然,一声咆哮惊空而起。
“钟浅浅!让你为皇后娘娘提前晾个被,你就使唤小的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亲娘!他们才只有两岁啊!他们都做了你做什么?养你那身肥膘是不是?还不痛快从躺椅上滚下来!”
钟瑜高举着藤拍就向钟浅浅杀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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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葵的锦上添花~孙子终于有希望了~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