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策再次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入承天国皇宫,皇族上下既欢腾又惨淡,高兴之余有那么些慌乱。
高兴的是皇子平安无恙,惊恐的是激怒了迦楼古国,接下来也许就不得安宁了。
尤其是谢宇策皇子归来前夕,迦楼古国使臣前来拜访承天王国,开了光的僧人护道,阵仗极大,尽管是战败的一方,可他们气势迫人,底气充足,竟比胜战方还要嚣张。
承天帝以最高礼仪热情款待使臣队伍,在悦龙台宴请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宾。
但对迦楼古国使臣提出要赔偿,承天帝无法接受,但对方再次提出要见十二皇子,有意向将十二皇子领进佛门,来化解这场干戈。
承天帝虽觉他们咄咄逼人,但忌惮古国威势,生怕谢宇策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不测,只能容着他们。
再加上承天帝确实也有心让谢宇策遁入空门,众所周知迦楼古国护国寺历史悠久名气很大,若能论佛赢过这些僧人,到时就算不从迦楼古国出家,自有大庙高僧上门招人!
于是,老谋深算的承天帝留下了那群目中无人的使臣,等待举国上下最精通佛理却偏偏最不敬佛的儿子回来。
从白露城回皇宫路途遥远,皇宫内的消息传到吴骇耳中,吴骇很是惊讶:“打了败仗,居然还去你们皇宫耀武扬威?我得去看看。”
谢宇策说:“你不是说不去皇宫?”
吴骇气定神足:“既然追随了你,当然是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我倒是不太想回去,”谢宇策面露苦恼,“迦楼古国的和尚来念经,想必又会唆使我入佛门。”
吴骇心跳加速,他实在太少从谢宇策脸上见到如此生动的表情,有种想要捂脸的冲动,故作随意地说:“不想就不回,我们去迦楼皇宫,迦楼古国全境地图,想必在迦楼古国皇宫中就能找到。我会向你证明,我先前所言非虚,你的目标完全可以更大更远。”
谢宇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知道他身上没有魔气,又是佛门中人,恪守佛门戒律,单听他说话的口气,简直比妖魔还妖魔。
他百无聊赖地转身,道:“罢了,回宫。”
半个月后,承天皇宫。
谢宇策回到皇宫,吴骇紧随其后。早有宫人等在皇宫内,冲谢宇策躬身行礼:“陛下在悦龙台,殿下请随我来。”
谢宇策微微皱眉,道:“带路。”
“他为了一己之私,尽给父皇惹麻烦。如今惹恼了迦楼古国,以后日子不太平。”
一行人在宫人带领下进到宫城中,前往悦龙台附近,沿途听到了不少关于谢宇策的流言。
“其实他趁早出家比什么都好,父皇在位,承天国内勇士众多,用不着他亲自上战场杀敌……哪有人能不信佛!”
“他不知道他这么做给父皇带来了多大压力,没有护国寺,说到底还是比不过那些真正的大国。也不知道咱们这位十二弟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些。”
“懂事?”吴骇表情古怪地扫了前方的人一眼,只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谢宇策,万分不贴切。
谢宇策一路目不斜视,状似充耳不闻。
自从他修炼了《大罗般若十经》,与《不灭金身》相配合,功力大涨,耳力比之以往高了数倍,三里内的风吹草动了然于心。
而同一境界的修士哪怕修炼到巅峰,最多也只能洞悉一里。谢宇策才刚突破到这一境界,在听力上便高出整整两倍,可见这两种功法配合起来,同阶无敌不是吹的。
就是因为听力好,所以整个皇宫里的细小声音都能听到。
“……能赢一时赢不了一世,他杀戮越多,成佛越难,承天国乃是陛下一手建立,能有今天多不容易,他再不收敛,迟早毁在他手中。”
谢宇策年纪尚轻,出门在外尚且能无视外人异样的目光,但在自己的地方,在这宫墙之中听到兄弟姐妹、王公大臣说他的不是,心里的不痛快便有些许流露到脸上。
吴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嘴上调侃道:“你为了承天国在外面浴血奋战,这些坐享其成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谢宇策皱眉:“我有我的打算,与他们说什么无关。”
吴骇说:“说的也是,像我就不会说你不好,我觉得你什么都好。”
谢宇策笑着说:“这种话,听多了就习惯了。能理解我的人太少。”
吴骇说:“我理解你。”
光落在头上,显得又圆又亮,就像一尊背后发光的活佛,谢宇策盯着他的脑袋瓜,喉结一动,微微抬起手:“话说得好听,无非是……”想度我而已。
这时,宫人说:“到了,上面就是悦龙台。”
“无非是什么?”吴骇好奇。
“无妨。走吧。”谢宇策把手放下,拿出代表身份的玉令,这才打开悦龙台屏障。
一行人沿着台阶往上走,很快过了禁制区域,便听到阴阳怪气的声音随风传来。
“贵国皇子靠着妖魔作祟,剿灭迦楼国数万大军……以他的作风,迟早沦为妖魔爪牙!”
承天帝在悦龙台会客三位迦楼使臣,这三位分别是精明睿智的文臣赵文淑,魁梧凶悍的武将黎颤,以及一位慈眉善目、身披袈裟的圣僧古慧。
古慧圣僧声名在外,佛法高深。
黎颤沉默寡言,血气雄浑,杀气极重,乃是迦楼古国第一勇士。
而方才说话的正是“狗头军师”赵文淑。
承天帝嘴角抽抽,问:“切莫胡说,策儿绝不会与妖魔为伍,他虽不喜佛门,可他更瞧不起妖魔。”
赵文淑道:“连承天帝都承认他不喜佛门,贵国十二皇子无法无天,有目共睹,承天帝莫要助长他的歪风邪气!”
承天帝说:“圣僧以为呢?”
古慧圣僧说:“老衲以为,趁早让他去佛门清修,以免日后酿成大祸。”
承天帝尊敬这位圣僧,面露苦色:“朕有心让他遁入空门,可佛性不如他,论佛理也讲不赢他,如何是好!希望圣僧能助朕一臂之力,若能教化了这混小子,朕愿与迦楼古国永世交好。”
赵文淑暗地里嗤了一声,入寺苦修直至成佛也有个漫长的过程,多少佛性高深的天之骄子都卡在了那一道道坎上,更不用说超脱成神,最终绝大部分都泯然众人矣。
承天国若没了那个叫谢宇策的小皇子坐镇,承天帝老迈,承天国迟早土崩瓦解……这就叫做逐个击破
古慧圣僧不知迦楼古国打算,只认为两国永世交好甚好:“阿弥陀佛。善哉。”
黎颤不说话,只吃肉,就三人谈话的这点时间,他已经解决了一头三百公斤的烤野猪,此刻依旧在大碗喝酒……那旁若无人的吃相,使得此地一种王公贵族们频频皱眉。
这三人一起,承天帝头大如斗,周旋都够呛,深觉承天国没有护国寺的缺陷,难免忧心忡忡。
这时,有个侍卫上前来汇报,凑到承天帝耳边短短说了一番话。
“此话当真?”承天帝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快快请进!不知是哪位小僧慧眼识珠,竟然跟随我儿回了皇宫,朕要赏他,重赏!”
古慧圣僧道:“阿弥陀佛,看来是贵国皇子回来了。”
那侍卫小声说了几句,承天帝摆手让他下去,问:“无害?名为无害的佛门医者,不知古慧圣僧是否有所耳闻?”
古慧圣僧思忖片刻,道:“贫僧未曾听闻。”
赵文淑也是懂些佛理的,张口便说:“闻所未闻!‘无害’,一个‘害’字,过于凶狠,虽以‘无’来压制,折中抵去了部分“害”字的戾气,但整体直白浅显,不是大乘佛法所有。为他取这一名字的人,佛性并不高,而以此法号为名,作为他的毕生追求,若非他皈依佛门前乃是‘害’字本身,那便是自身佛性低下。”
此话有理,亦有其他大臣附和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佛门少有僧人行医,想来医术一般。”
“只要是和尚就好!”承天帝倒是不介意这个,欢喜地说,“策儿一向不亲近僧人,如今竟会愿意跟佛门中人来往,朕心甚慰!”
随后也有迦楼古国随来的人前来禀报,赵文淑听完,冷哼一声,说:“听起来可不只是来往这么简单,承天帝是否要给我等一个交代!贵国谢宇策殿下将佛门中人收做追随者,正统佛门中人没有这种戒律,追随得道高僧修炼也就罢了,居然自甘堕落追随俗世人族,要么那人士披着佛门外袍的邪魔歪道,要么就是贵国皇子效仿妖魔行径,已经堕入魔道!”
赵文淑道:“他们来了,还请圣僧定夺!”
随来的共有四人,分别是谢宇策,吴骇,魏从军,还有一名带路的宫人,至于剩下的全都在悦龙台下方等候。
只见一行人中唯一的那个和尚,倒也确实很有僧人风范,干干净净,有种神佛拈花一笑的气韵,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若他并非邪魔歪道,让好好的僧人当他的追随者,这个谢宇策殿下未免自大到狂妄,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
“若施主成魔,老衲只好降魔。”古慧圣僧定睛看向谢宇策等一行人。
这一看,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这才多久没见,谢宇策殿下的实力再度突飞猛进,竟然已经和三人中境界最低的文臣相提并论!
要知道这三人最小也已经几百岁了,而谢宇策却只有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就能让他感到忌惮,赵文淑心头巨震。
他出使承天国前,迦楼大帝下了死命令,若这这小子成长速度太快,必须不惜一切手段尽早拿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古慧圣僧听说此子与妖魔为伍,本就有降服度化之意,再联想到他不入佛门却跟佛门败类有从属之分,就更加容不了他。
此地是悦龙台,悦龙台上刻有某种古老梵文,无法飞行,只能徒步行走,若从高处掉下去,圣人以下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而此刻谢宇策等人刚从台阶处上来,就站在悦龙台边沿处。
“策儿!退下!”承天帝沉下脸来,“这是朕的皇宫,看谁敢放肆!”
但皇帝毕竟是站得太远,而他们三个就挡在承天帝和谢宇策等人中间,魂压越体而出,狂暴的威压席卷而来,谢宇策只觉一阵风迎面吹过,身体却没有半点压迫,反倒是送他上来的那位宫人惊恐地叫了一声,险些从高台上掉了下去,身体失去平衡时,吴骇拉住了他。
那宫人见到这般俊俏的年轻僧人,连忙拜谢,感激万分。
赵文淑面皮抖动,道:“谢宇策殿下与妖魔为伍,将迦楼王国数万大军送进妖魔口中,承天帝要包庇这个魔头么?”
承天帝铁青着脸。
“没有真凭实据,切莫信口开河,”吴骇笑着说,“谢宇策殿下品行端正,为国为民,非但没有魔气,反倒一身清气,正是修佛的好料子呢。”
“你是谁?”赵文淑见他和尚扮相挺能唬人,但定睛一看那光溜溜的头上连一颗戒疤都没有,也就一张脸可以看,不由一脸鄙夷,“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
“忘了自我介绍,我便是谢宇策殿下的追随者,我乃神医,”吴骇维持着惯有的笑容,“你说他已经堕入魔道,我却看到他一身清光绕体,将来注定不可限量。”
赵文淑道:“莫非追随俗世皇子贪图功名利禄的小僧就是你?你的话没有可信度,你收了好处,□□……”
“诋毁神医!”魏从军气不过,“神医治病救人,不慕名利,岂容你这等俗人狂吠!当心老子要你狗命!”
“哼!”那位狂吃的迦楼古国武将冷哼一声,吐出一块骨头,那块细小的骨片破空而出,正中魏从军的胸膛。
魏从军以剑抵挡,火星四射,反震力让他手腕生疼,倒退数步,直至悦龙台边沿才停止。
他回头看了眼脚边下方的大好河山,脸色白了许多,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脸色铁青,催动体内灵力,就要朝着黎颤冲去。
谢宇策拦住了他,传音道:“你不是他的对手。”这个武将看似五大三粗,实则粗中有细,注意着场中的情况,时刻准备增援,他这般吃喝,或许是为了不给承天国脸面。
魏从军道:“可是,神医他……”
吴骇收敛笑容,对赵文淑说:“迦楼古国输不起啊,所以把战败的原因归结到妖魔头上,却不承认技不如人的事实。作为战败方,还能如此耀武扬威,实在不知你们的底气从何而来。远道而来的三位,如此自信迦楼古国的战力比承天国强,不如就跟我比一比。”
“比什么,比医术么?”赵文淑说。
吴骇说:“自然是比战力。”
古慧圣僧说:“你是我佛门中人,头上却连一颗戒疤都没有,你说你是神医,想必你是以医术成佛,如何跟修士比拳脚?”
吴骇道:“诸位不是不服输么。我目前的战力虽不及我的医术,但要赢你们三位却不是问题。”
谢宇策提醒道:“吴骇!”
吴骇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而这时,狗头军师赵文淑凑到正在大吃大喝的武将耳边,以一种暧昧的眼神看了看吴骇,小声说了些什么:“……献给陛下,岂不美……”
“白面和尚,让你猖狂!”那武将黎颤把手中啃完的兽骨随便一扔,兽骨砸落在地竟然粉碎成小块,可见用了暗劲,而且力道不小!他一跃而上,落到悦龙台中央,“老子黎颤,今日来取你项上人头!”
吴骇说:“我不杀生,我不要你的人头,如果你赢了,你们三个要老老实实向谢宇策殿下低头认错!”
黎颤哈哈大笑,又瞬间收敛:“痴心妄想!”
赵文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古慧圣僧拦下了。
这和尚追随谢宇策,实力绝不比谢宇策高出太多,而黎颤却是承天帝一个级别的高手,不日已突破圣人境。
赵文淑冷静一想,对方绝不可能是黎颤的对手,于是道:“黎将军,可千万别放过他!把他抓回去,必定会让陛下满意!陛下一高兴,对谁都有好处!”
承天帝觉得不可,谢宇策却说随他去。
谢宇策虽没与妖魔为伍,但借妖魔之手斩杀了数万大军却是事实,输了也坏不到哪里去,无非是与佛门无缘罢了。再者,以吴骇鬼魅般的身法,敌方大将或许也没那么容易赢……他想看看神医的真本事。
承天帝一拍膝盖,摇头说:“糊涂啊!”
但见场中的两人,全场沸腾。
“和尚真有本事还是故作淡定?未免太猖狂!不杀生怎么跟黎颤打?”
“黎颤,迦楼古国第一猛将,境界高到我看不出来!这个小和尚血气一般,魂力也很一般,简直在找死!怎能挑衅黎颤!会追随十二皇子的家伙哪里会是迦楼古国第一猛将的对手!这下可好,承天国的脸都要丢尽了!殿下怎么也不拦着!”
“如果他败了,难道就证明谢宇策殿下是借妖魔之力、与妖魔为伍么!”
谢宇策目光复杂地看向台上:“且看看他的实力再说。”
“殿下真有把握,神医能打赢这大块头?”魏从军不敢看,黎颤刽子手之名早已在各国闻名遐迩,而神医徒手治病,医术超绝,身体金贵得很,这若是被黎颤伤到一根手指头,他都要代表众将士心疼的。
“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
谢宇策话还没说完,突然台上响起一声惊呼,两人极目望去。
鲜血洒落一地,一条胳膊飞了出去。
吴骇手持一根长棍,上圆下细,他手持中间,以手使杖,施展先前在道界孤星宗学到的棍法,棍使到极致,可以棍当刀,能挥出圆刃,足以斩人。
这一战对吴骇来说,简直就像大人耍着小朋友玩儿。
不动真格,对方也玩不起
。他还得尽量藏拙显得自己普通点。但拖久了,容易露馅。
“你认输吧。”完好无损的吴骇闪身便到了黎颤身侧,速度快到叫人心颤。
战斗才刚开始,仅仅是一个照面,谁也没看出来吴骇是怎么得手的,黎颤就只剩下一条胳膊。灵气包裹住另一边,鲜血已然止住,但他脸色煞白,暴戾的瞳眸中透着深深的忌惮,声音颤抖着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只是谢宇策殿下的追随者而已。”吴骇身形如电,闪身来到他身后,将圆刃对准黎颤,唰地一声,半边身体斩落到底。
“认输!然后向殿下道歉。”吴骇一棍洞穿他的腰腹,尖端洞穿石板,埋入地下。黎颤一声闷哼,口角溢血。
……没有还手之力,一丁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此人的实力远在他之上,竟会甘愿追随年仅二十多岁的皇子,简直匪夷所思……
吴骇隔着人躯一击洞穿石板的这一手倒是让众人大开眼界。
悦龙台布满禁制梵文,坚不可摧,竟然被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神医隔着金刚似的黎颤的肉身,一棍洞穿了石板……
黎颤嘴唇因失血过多而呈现乌紫色,他癫狂地叫道:“你有本事杀了我!我有功德在身,你杀我会有损功德,所以你敢吗!你所追随之人与妖魔为伍是不争的事实,与我战败与否无关!”
吴骇嗓音平静:“你是认真的?”
黎颤胆寒,但还是坚持道:“废话!”
这一句是此战到结束,黎颤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那就没办法了。”吴骇耸了耸肩,四道白光自掌心飞出,卷起他被分裂的四肢,对准他已经止了血却还没长出来的肢体处,并指如刀,利索地斩掉了再生的那一小部分,然后将断掉的四肢放了上去,灌入元力活络筋骨,再将之愈合。
雷电为刀,元力为线,修复残肢!
难以忍受的剧痛和瘙痒自四肢断口处传遍全身,黎颤弹跳了几次,都没能从逆五行禁器的束缚中脱离,惊恐地看向吴骇,因为他发现他残缺的肉身已经恢复完好,速度快到惊人!
全场鸦雀无声,仿佛看到了奇迹。有人喃喃道:“假的吧?我没看错?他,他在救人?”
可怕的医术!血肉模糊的肉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气血上涨,渐渐恢复巅峰。
而眼前这个佛门神医依旧面带笑容,毫不介意他恢复至全盛状态。
因为他就算完好无损,也无济于事。
跟对方短暂的交手,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他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不自量力地挑战圣人。斩了他再给他治好,碾碎了他的自信。
吴骇笑着说:“认不认输,输了就认错?”
黎颤怕了:“唔唔唔……”他被下了闭口禅,“闭口禅”是某种简化后的佛门秘术,被下了以后动用灵力也无法开口,也不能传音。
“忘了你不能说话。”吴骇转而面向另外两位,“二位冷眼旁观到现在,由你们改口认错也可以,说你们错了,是你们污蔑谢宇策殿下。”
赵文淑厉声说:“你该省视你自己,你哪里还有佛门中人的样子!”
古慧圣僧单手竖在胸前,说:“阿弥陀佛。”
吴骇转过来,看着黎颤:“你看,他们并不愿救你,而你若不认输,不认错,那么我也不杀你。我会将你四分五裂,再治好你,再四分五裂,再治好你……一直到你愿意为认错为止。”说这种话的时候,吴骇脸上依旧带着堪称慈悲的微笑。
黎颤仿佛见到了惩恶扬善的佛,吓得满头大汗,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反反复复的痛苦与折磨已经快把他逼到失去理智,一点点看到自己四肢以各种花样分裂,再一块块重组,简直是最可怕的折磨。
这跟炼狱道的某种酷刑相似,但他却在俗世中见识到了,个中滋味生不如死。
吴骇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何苦跟自己过不去?你若是知道错了,尚且还有回头的余地,你若连你错在哪儿都不知道,神佛也救不了你。”
黎颤额上青筋直爆,双目充血,只能一个劲地点头,他口不能开,身体一经复原,立刻朝着谢宇策所在方向跪拜,连磕三个响头。
吴骇没叫停,他便继续磕。
吴骇对黎颤说:“不是我不让你停,就看你的两位盟友如何抉择,只要他们两人不开口,你便继续磕,不能停。”
古慧圣僧嘴唇开阖,正在念经,无声的经文与某种法则共鸣。周围的王公贵族,甚至承天帝都感觉到恶心反胃,头痛欲裂,更有甚者已经陷入昏迷,那些境界低微的宫人去哪都在第一时间倒下。
吴骇目光清明,丝毫不为所动,古慧圣僧沉下脸,更加用力地念经,问:“你现在可有不适之感?”
吴骇摇头说:“没感觉。”
古慧圣僧眼皮一跳,不好,这个出手凌厉狠辣的所谓神医,心里无恶,无邪念,更无怨怼,自己的经文竟是对他毫无影响!
要知道,但凡心存魔念之辈,无论境界高深,都会受到或深或浅的影响,他便能从中判断出对方的真正境界,究竟与自己有多大差别。
但奇怪的是,眼前这人一丁点感觉都没有,他对着对方念经就好像对着空气。
周围的人都觉得难受,但唯有眼前这个光头神医,怎么也瞧不出深浅。
莫非是自己境界太低?
古慧圣僧道了声阿弥陀佛,就地盘腿而坐,宝相森严,一尊金光大佛的虚影自他背后浮现,顿时天地之间响起了庄严的钟声,他的声音恍若从云端之上的天地之间响起,充满了无边威势:“你自称神医,却也做到了不杀生,但你手段残忍,执迷不悟,是非不分,老衲想同你讲讲是非善恶……”
论佛!众人肃然起敬,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唯恐听漏了只言片语。
现场一度陷入久违的静谧之中。
吴骇反问:“你亲眼目睹了白露城战场吗?出家人不打诳语,别对着你唤出的佛像说谎。”
古慧圣僧只得如实道:“不曾。”
吴骇说:“我看过。我亲眼见过白露城战场,能证明谢宇策殿下不曾和妖魔同流合污,我曾见过他手臂上被魔气浸染后腐烂的伤口,并治好了它,我知道他心清目明,身心俱纯。”
古慧圣僧道:“殊不知仅是一叶障目,虽亲眼目睹亦不能当真。”
吴骇说:“你连看都没看过,便妄自揣度,胡乱下定论,固执己见,呆板而迂腐。且不说是非善恶,佛曰普度众生,解救世间疾苦,可是如此?”
古慧圣僧道:“正是如此,所以老衲此来,便是要将即将踏入魔道,甚至已经半只脚踏进去,假以时日,必会给世间带来万般苦厄的承天国十二皇子降服!”
吴骇说:“你说他半只脚入了魔,可有证据?”
古慧圣僧说:“老衲一位弟子,被误认为海纳圣僧,死在白露城的大魔之口。在此之前他分明已经离开了白露城范围,事后发现他死在白露城的大魔之口。”
吴骇说:“白露城妖魔肆掠,人多眼杂,你的弟子实力低下,还有腿伤在身,行到一半被妖魔虏获后丧命也未可知,一座城多少人,莫非只要是个人死在某座城,这份因果都要算在城主头上,城主不在,就要算在当时城中最位高权重之人头上?就是天地法则也不是这么算的吧。”
古慧圣僧目光如炬:“你说他有腿伤在身?莫非我弟子是被你二人联手所杀!”
吴骇继续说:“我初到白露城后方,便撞见你说的这位弟子重伤垂死,我救了他,但他并不信任我,伤势未愈便拖着腿伤逃走,佛曰一切随缘,我便随他去,之后再没见过他。”
谢宇策心想,他处死那个冒充海纳圣僧的和尚时,吴骇确实还没有回来。但不知为何,他心里侥幸的同时,又有一丝愧疚。
吴骇冷冷地看向这个和尚,说:“你六根未净,心不存善念,便以恶意揣度他人,还想和我论是非善恶,别丢人现眼。”
古慧圣僧背后大佛金光渐渐隐去,他面露疑虑,坚持道:“但这并不能证明我弟子的死与谢宇策殿下无关。”
“私心未尽,谈何大公无私,”吴骇摇了摇头,以一种无可救药的目光看向他,说,“谢宇策殿下在妖魔肆掠的白露城中,救下白露城数十万百姓,使之免受迦楼古国十万铁骑踩踏,你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归咎于他,想公报私仇。”
“你可知,正当白露城百姓饱受妖魔肆掠之苦,你所庇佑的迦楼古国十万大军正在城外整装待发,静候敌军不战而败,无视城中数十万百姓的死活。是谢宇策殿下救下那么多百姓,而你不看不听不了解,刚愎自负,私心尽显,还想和我谈普度众生?别说大自在,大造化,解救大苦难,眼下你的熟人正在经历苦难,你都视而不见呢。”
众人如梦初醒。
咚咚咚!磕头的声音依旧在场中继续。
黎颤磕得头破血流,虽不能说话,却见了佛光,听了佛音,更明了内心,看清了某些人,对这个他长久以来一直敬重有加的古慧圣僧感到非常失望。
此刻听到吴骇提到他,他竟然有一丝感动。
竟是如此!吴骇神医谦虚有礼,宽宏大量,虽有大智慧却从不刻意显摆,虽在惩罚他,但这也许是他效忠错了对象应受的惩罚。
古慧圣僧极度动摇之际,只听吴骇道:“见死不救,如何得道?见同行之人置身苦难之中,能解救却袖手旁观,也配称仁义?古慧,你的境界还远远不够呢。”
古慧圣僧背后的大佛轰然龟裂,他面如死灰,眼里透着颓然,显得茫然无措,他起身依旧双手合十,朝着吴骇所在的方向,躬身行礼:“大师言之有理,古慧受教了。”
古慧圣僧唤这位头上一颗戒疤都没有的光头神医为“大师”,便是自甘为其弟子,也就是说这位神医在佛法上比古慧圣僧还要高上不只一筹!
古慧圣僧道:“古慧有眼不识泰山,见了活佛亦认不出,实在惭愧。”
吴骇道:“我不是活佛,我只是谢宇策殿下一个小小的追随者。我乃向佛之人,岂会追随魔。”
“大师实力强大,佛法高深,心智极坚,岂会追随年纪轻轻的谢宇策殿下?”
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在场众人。谢宇策也有那么点好奇。
吴骇道:“殿下是我的缘法,我追随他,便是追随我的缘法。缘法与实力、心智、年龄无关,佛曰一切随缘,我便随他。”
谢宇策神色如常,眼里露出淡淡笑意。
“大师境界之高,贫僧望尘莫及,”古慧圣僧深吸一口气,面向谢宇策所在的方向,说,“古慧有错,不知是否冤枉了殿下,此时心中有怨,也有疑惑,因此不能不明不白地向殿下低头,还请殿下谅解。贫僧为方才的无礼向你道歉。”
谢宇策已经被吴骇给吸引住了,最不像和尚的和尚说出了连他都自愧不如的话,有种捡到至宝的感觉,说:“大师请便。”
古慧圣僧说:“请便也不知如何便……”
吴骇说:“圣僧在俗人堆里待久了,双目蒙尘,慧眼不识珠,还是趁早远离红尘,在青灯古佛下修忏悔吧。”
赵文淑境界不够,只觉对方满口歪理邪说,还对古慧圣僧无礼,他好不容易才把这尊圣僧请出来,若是圣僧回去后再也不出来,陛下降罪于他,百年内别想再升官!
但接下来,他会发现,圣僧回去后再不出世的情况并不算最差,更差的还在后头……
古慧圣僧再度朝着吴骇行礼,说:“贫僧常伴青灯多年,修行并无长进,所以才入红尘,坐镇迦楼古国护国寺这么多年,依旧没有太大精进,还不如以前了。今日得见无害大师,方知见识浅薄,若无害大师不嫌弃,贫僧想跟随您左右,学习佛法。”
包括承天帝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瞪圆了眼睛,下巴掉了一地。
堂堂圣僧,各大古国赫赫有名的古慧圣僧,竟然要跟随谢宇策的追随者学习佛法……
赵文淑身体晃悠了下,差点跌坐在地:“圣僧,圣僧!您别这样,您这样,让我如何去跟陛下交代!承天帝三思,若是留下圣僧,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承天国!”
承天帝早就反感这个赵文淑,三人中最反感的就是这个赵文淑,没多大本事却又只会叫唤,若非他是到访的使臣,承天帝早就砍他的头了。
当前形势,已经不是退让能够解决得了的,迦楼古国咄咄逼人本就没给他们保全的机会,眼下他仿佛看到了新的国运,所以乱字当头,就该迎乱而上!
“古慧圣僧,欢迎之至!”承天帝说,“承天国护国寺还缺一位住持,若是圣僧愿意留下,可否暂代此职!”
古慧圣僧诚恳地说:“无害大师境界远高于贫僧,他比贫僧更合适。”
吴骇道:“你若想留下,那就接任吧。你我虽不在乎名利,但俗世之中还是要讲究名气,你的名气比我大,对我追随的谢宇策殿下较为有用。”
古慧圣僧道:“接任住持以后,贫僧并不想留在寺内,陛下可否在无害大师居住的地方给贫僧空出一间禅房,当做参禅之用?”
承天帝什么都愿意满足,巴不得所有精通佛法的都跟他宝贝儿子住在一处、同进同出,日夜熏陶也能给他的野性子熏出些许佛气,便道:“无害大师追随策儿左右,自然是要和策儿住在同一处寝宫。皇宫靠外的飞云峰上整座养心小院都是策儿所有,就在养心小院里给古慧圣僧整理出一处禅房吧!”
古慧圣僧说:“若殿下不介意,如此甚好。”
谢宇策原本很介意真和尚在眼前晃,但看在这老和尚很尊敬吴骇的份上,他勉强也能接受这老和尚来住下,只要别太吵。
在吴骇的默许下,黎颤停下磕头的动作,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无比羡慕地看向古慧圣僧。
不像古慧圣僧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他全家老小都在迦楼古国境内,若是归顺他国,会有灭族的风险。
吴骇温柔地附在他的头顶上方,元力灌顶,很快他额头上的伤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脑子里的眩晕感也渐渐消失无踪,黎颤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神医,某个念头几乎呼之欲出。
吴骇解了他的闭口禅,说:“你可以说话了。”
黎颤道:“我,那个我……”
吴骇鼓励:“大胆说。”
去他妈的!沉迷美色的迦楼皇帝并不昏庸,绝不会允许古慧圣僧坐镇他国,而且还是有仇的承天国。
要知道,古慧圣僧乃是迦楼护国寺前任住持,也是寺内尚存资历最大的圣僧,延续至今寺内弟子几乎有一大半都是他所教导的弟子,一旦古慧圣僧坐镇他国,他的弟子也许会跟随而来……
迦楼皇帝勃然大怒,两国大战不可避免。
既然承天国国运兴隆,又得了深不可测的神医助阵,连古慧圣僧都留在这儿不走,他何不趁势入伙,让承天国来保全他全族!
他抬高声音说:“黎颤也愿意追随吴骇大师,愿意效忠谢宇策殿下!”
赵文淑猛地喷出一口血,两眼一抹黑,哑声说:“你他妈疯了,真疯了,连族人都不要了!挨顿揍就倒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脑子彻底坏了!你们都留下,我走,你们不走,以后后悔别怪我!!”
“赵大人,天色已晚,明日再走也不迟。”承天帝皮笑肉不笑地挽留。虽然不能杀了赵文淑,但友好地留个几日不成问题,尤其是随来的那些人,再留一段时间,推迟一下大战,也能多点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吴骇朝着谢宇策爽朗一笑,那飞扬的神采,自信的目光……
谢宇策突然无法把视线从他面上移开。
吴骇走到近前,朝他挤眉弄眼:“还不赖吧,我的殿下。”
谢宇策抬手揽过吴骇的肩膀,重重拍了拍,强制性地拦着他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实在太兴奋了,以至于久久不想松开,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心想:“可以这样吗?”不管了。
吴骇乖乖待在他臂弯里弯起眼角笑着,谢宇策瞪了他一眼,加重语气说:“不能小瞧你,在尘埃落定之前,你休想离开我的视线!”
吴骇挑眉,配合道:“遵命!保证在你的视线范围内活动。”
不知为何,在他挑眉的一瞬间,谢宇策有种奇怪的惊艳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