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虎正自为难,蓦地想起后院还有两块腊肉,急忙唤李氏取来。
陆有德见李氏提着腊肉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氏把腊肉递给张大虎,便转身回屋。
张大虎道:“各位官爷,小人家贫,只有这些拿得出手的,还请多多包涵。”
那跟班接过腊肉,多一眼都不瞧,直接扔在鸡笼上。
陆有德道:“张大虎,年后朝廷要征调兵役,你应该听说了吧。
怎么样啊,你想不想去啊?
为朝廷效力,这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
张大虎面有难色,道:“陆大人,您也看到了,这家中里里外外都离不开小的,您看这个……能不能通融通融……”
“通融?朝廷征调是可以通融的吗?”陆有德鼻孔朝天道。
“额……小的不敢和朝廷讨价还价,不过小人家里确有难处,还请大人帮忙想想办法。”
陆有德看了看张羽,便道:“他是你儿子?本官怎么不记得你有儿子?”
“这是远方亲戚家的,看小的生不出,过继过来的。”
陆有德点点头,道:“嗯,很好,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名额,本官还正发愁人头不够呢。”
张大虎一听,父子二人都在征调之列,大惊失色道:“这这……这使不得啊,大人。”
一个跟班道:“有何不可?张大虎,你知不知现在市面什么行情,一个人头至少十万钱!
若是没钱,乖乖服役去,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大虎听了,心里一算,他和羽儿两人要花上二十万钱,才能免于征调。
这可让他上哪弄去?
别说二十万,就是让他现在拿出一万钱,也是难上加难。
陆有德见他为难,心说量你这个山野村夫也拿不出二十万,便伸脚踢踢鸡笼,道:“看在这两只山鸡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一人八万钱,限你腊月十五前送到县里。
不然,嘿嘿,年后本官可就要送你上路啦。”
张大虎听了,扑通跪在地上,抱着陆有德的腿求道:“大人在上,小的真拿不出那么多钱,恳求大人再通融通融,今后……
今后小的每月都给大人府上送山珍野货,万望大人开恩啊!”
张羽见他跪倒苦求,急忙上前道:“爹,你为什么哭?”
屋内的李氏见丈夫哭求,也奔入院内,跪倒痛哭,苦苦哀求。
张羽一头叫“爹”,一头喊“娘”,任他喊破嗓子,两人都是不应。
陆有德抖抖腿,冷哼一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鬼也不开门!
腊月十五前见不到钱,你就去求天王老子,也是没用!”
说罢,一脚踢开张大虎,提溜起鸡笼,吹着口哨转身就走。
两块腊肉掉在地上,跟班捡也不捡,还用脚踢到一边,沾满了土灰。
张大虎和李氏一个劲磕头求告,涕泪横流,那三吏看也不看,转身就走。
张羽大怒,起身喝道:“为何拿我家鸡?”
陆有德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那没长胡子的小年轻,笑道:“你家鸡?笑话,这已经是本大爷的了。”
张羽道:“放下。”
陆有德嘿嘿一笑,对跪在地上的张大虎夫妇道:“张大虎,你是怎么教儿子的,这么不懂规矩。”
张大虎怕羽儿惹事,急忙拽住他裤腿道:“那是爹爹送给官爷的,羽儿不得无礼。”
陆有德把鸡笼提起来,在张羽眼前晃了几晃,对张羽轻蔑一笑,转身走出院门。
突然,张羽大喝一声,犹如凭空响起一声炸雷:“你就是那督邮,害民贼!”
话音刚落,只见张羽跳出门外,飞起两脚将两个跟班踢出数丈之外,两人登时晕死过去。
陆有德见了,惊叫一声,鸡笼脱手掉在地上。
张羽上前,一把揪住他头发,扯到村路旁的一株榧树旁。
解下他腰带,不由分说将他吊在树上。
攀下枝条,学着说书人讲的《怒鞭督邮》的情节,照着陆有德的前胸大腿,噼里啪啦一顿狠抽。
这可吓坏了张大虎和李氏,赶忙奔出院子。
死命上前拉住张羽,直呼“使不得!使不得!”
陆有德吃痛,嗷嗷直叫,惊动了庄上的邻里。
许多庄民跑出来观看,见被打的是陆有德,都不敢上前,缩头缩脑远远望着。
乡亲们平日多受他骚扰鱼肉,此时见有人替他们出气,都是暗暗叫好。
张羽一边猛抽,一边学张飞的话道:“害民贼,不打死你等甚!”
短短一阵子,陆有德厚厚的棉裤被抽得棉絮外露,肌肤可见,越发吃痛。
陆有德承受不住,频频求饶。
张羽抽得兴起,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越抽越狠。
这时李氏瞧不下去,冲上前去,大叫一声“住手!”
张臂挡在张羽身前,呼喊道:“你抽,连娘一起抽死!”
张羽一怔,指着陆有德道:“他是害民贼,坏人。”
李氏瞪着双目,道:“你是不是要气死娘!”
张大虎趁机赶紧将陆有德松绑。
陆有德如惊弓之鸟,哪敢多待,一溜烟跑到拴马处,骑上就跑,不管那两个跟班的死活。
那两个跟班悠悠转醒,只觉身上疼的要命,但见长官先逃,害怕继续遭打,各自骑上马也跑了。
李氏见三人跑远,没魂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捶地,嚎哭不止。
张羽蹲下身,道:“娘,别哭,羽儿心疼。”
李氏听了,痛哭更甚。
张大虎见一地断枝和棉布屑,远处围观的乡亲伸头探眼,一阵烦躁,抱头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此时寒风凛凛,山岚苍苍,鸡笼里两只野鸡扑腾着翅膀。
张羽只觉天地茫茫,前所未有的难过。
……
午饭时间,李氏兀自抽噎不止。
张大虎唉声叹气。
张羽呆坐不语。
张大虎率先打破安静,道:“陆有德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再找来,如何是好?”
张羽道:“他不敢来了。”
张大虎一拍桌面:“荒唐,当真荒唐!羽儿,你知道你这一打,会给爹娘添多少麻烦?”
李氏道:“会不会抓羽儿去坐牢?虎哥,你可要想办法,不能让他们抓了羽儿去折磨!”
一想到羽儿可能会被抓,李氏顿时紧张起来。
张大虎何尝不怕,好一番长吁短叹,左右为难。
忽地想起一事,起身披上外衣就要出门。
李氏忙问:“虎哥,你去哪?”
“我去找荆道长,他和县令有旧,兴许能帮忙说说话。”看了张羽一眼道:“你跟我一起去。”
于是,张大虎和张羽出门,并肩向无为宫走去,一路无话。
来到无为宫,门下道士都认得张大虎,通传之后,很快便见到荆钰。
荆钰听了事情经过,心中暗赞张羽行为,哈哈笑道:“古有张飞怒鞭督邮,今有张羽怒抽县吏,痛快痛快!”
张大虎一脸苦色,道:“道长莫要取笑,小的现在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荆钰看看张羽,道:“此事贫道可以出面,担保县上不会缉拿羽儿,但是免除兵役,却不是贫道所能左右的。”
张大虎听了,总算心中石头落地,拉着张羽扑到在地,嘭嘭磕头,连声道谢。
张羽兀自蹲着,不跪,也不磕头。
荆钰扶起张大虎,道:“若是你们不想服役,贫道倒是有个办法。”
张大虎急忙问道:“什么方法?”
“只要你俩都拜入我真武派门下,成为修道之士,官府便拿你俩没有办法,服役自然也就免了。”
大业皇帝对道教尊崇备至,最喜任用道士作斋醮科仪为其祈福。
皇宫中道士往来如织,很多道士还谋得一官半职。
所以各地官府,对道教多加宽容。
大业中期,道教一度非常繁盛。
张大虎还未回答,张羽便道:“不要。”
荆钰呵呵一笑,便不再多说。
张大虎连连道谢后,带着张羽离宫而去。
回家的路上,张大虎道:“羽儿,你为何那么不喜欢真武派?”
张羽道:“他们欺负人,心地坏。”
张大虎道:“荆道长不坏啊,他这次还救了咱们呢。”
张羽不认为自己抽打县吏有什么不对,更加不怕被官府抓去坐牢。
然而被爹娘数落,又让爹求救于人,心内委屈,嘴上倔强道:“我不稀罕。”
张大虎见张羽执拗如一头倔驴,劝他不明白,摇头叹息。
过了两日,一个小道前来传话,说陆有德已言明对当日之事不再追究,但要张大虎登门赔礼,还要张大虎出二万钱医药费。
张大虎听了,又喜又忧。
那道士传完话,把一布袋交给他,说是荆钰师叔转交。
还说,如果张大虎的儿子想拜师学艺,荆钰师叔随时欢迎,说罢便即离去。
张大虎拆开包裹一看,只见是一袋子钱币,约摸有二十缗,登时无比感动,跪下向无为宫方向连连磕头。
第二日是腊月十二,张大虎不敢耽搁,早早起床,装好钱币,提了鸡笼,直奔县城而去。
他怕张羽再惹是生非,所以把张羽留在家里,自己一人前往。
张羽闲来无事,便去山里捕猎。
黄昏时分,张羽拎着一头斑羚和四只锦鸡回来,李氏见了大喜,直夸羽儿好本事。
待收拾完斑羚,屋外明月初生。
李氏嘀咕道:“虎哥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是不是又去听书去了?真是死性不改。”
用过晚饭,张大虎依旧未归,李氏心头有些不安,时不时出门张望。
又把院灯点燃,屋外稍有点动静,便问羽儿:“是不是你爹回来了?”
然而,一宿过后,张大虎都没有回来。
第二日,张大虎依然未归。
李氏预料定是出事了,她决心不再等待,要去县城寻她丈夫。
一大早便收拾妥当,刚要出门,却见院门前横躺着一人,不是张大虎是谁?
李氏大叫一声,扑上前去,只见张大虎一脸血污,唇皮干裂,额头发烫。
张大虎见到李氏,强挤出笑来:“总算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