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用簪子撬开豫王的牙关,将粉末喂进他的口中,“皇儿,你别怕,娘马上就来陪你,很快就来。”
豫王抽搐一下,口鼻涌出鲜血,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屋顶。
皇后的心像被尖锐的利器捅了一下,破了一个窟窿,鲜血淋漓。
她慌张地伸手想去摸豫王唇边的鲜血,却又怕露出破绽,含着眼泪,将剩下的粉末,吞咽下去。她重新将簪子戴回头上,歪倒在床边。
——
商枝走出冷宫,薛慎之站在门边等着,两个人并肩出宫。
薛慎之见商枝从冷宫出来,一路上很沉默,“他们是罪有应得,你别放在心上。”
商枝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深宫中的女人很可悲,不管多么纯粹的女子,在深宫里待久了之后,都会变得不再像她自己。
看着皇后的模样,她不禁想起九娘子,她是那般单纯善良,脸上的笑容充满朝气,不过进宫多久,脸上的笑容便不在了,变得十分沉默。
她在想,九娘子有一日,会不会变成皇后,变成文贵妃?
“我在想九娘子。”商枝觉得九娘子在深宫中日渐枯萎,想要救她出来,但是赫连玉说得对,九娘子不是寻常的女子,她代表的是整个东胡。她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而让两国陷入战争之中。九娘子之所以答应入宫,正是为了东胡的子民,她不会轻易出来的吧?
薛慎之道:“每个人肩负的责任不同,选择也不同。身在皇室中人,太多的身不由己。”
商枝都懂,只是看到皇后的疯狂之后,她便生出担忧。
更多的是惋惜。
商枝踢掉一颗石子,骨碌碌滚到一双绣花鞋边,她抬起头,就看见顾玉莲婷婷俏丽的宫灯下。
商枝脸色顿时冷下来。
顾玉莲看着商枝变脸,往后退了两步,她抿着唇角,看向薛慎之。
薛慎之眸色淡淡,神情冷漠,只看一眼,便收回视线。
“薛大人。”顾玉莲咬着下唇,娇怯地走到薛慎之面前,“我来京城,是找你的。大伯已经将我送给你,在我心里,就把自己当做你的人。听到你的噩耗,我心里很伤心难过,得知你活着的时候,你已经来京城,我不知道有多替你开心。我知道无法忘记你,犹豫再三,最终决定来京城找你。”
商枝冷笑一声,“你若当真忘不掉他,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不该殉情?你既然没有殉情,说明你心中也不如自己说的这般喜欢他。”
顾玉莲脸色发白,无措的看向薛慎之。
“你大伯将你送给慎之,慎之就该收下你?顾家的人,脸皮都像顾莺莺一样厚吗?毫无一点羞耻之心?”商枝烦透顾家的人,顾莺莺接近龚家,充满算计。现在又冒出一个女人,这个倒好,比顾莺莺还不如,那一层遮羞布也不要了。
顾玉莲神色哀伤,突然跪在地上,“姐姐,我是真心想要伺候薛大人,不会与你争抢。我求求你,给我一条生路,若是我回到安阳府城,我爹娘会将我卖了!大伯如今被砍头,顾家被抄,我是走投无路,才来投奔薛大人。”
“你就不怕我将你卖到窑子里?”商枝冷笑。
顾玉莲怔愣住,未料到商枝会说出这种话,“姐姐,你若是将我卖了,不怕担上善妒的名声?”
“你可以试一试。”商枝面对觊觎薛慎之的人,向来不拖泥带水。
顾玉莲微微张开嘴,商枝与她想的不一样,女子都担心败坏名声,遭到夫家不喜,会表现自己的贤良而给相公纳妾,表现自己的大度。
可看着商枝冰冷如霜的面容,眸子里的寒意凝结成冰,并无半点玩笑,吓唬她的成分,她心里不禁一颤,莫名的相信商枝是认真的。
只要她敢进薛家的门,她就敢将自己给卖了!
她咬了咬唇,壮着胆子问薛慎之,“大人,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你只娶她一个女子,并没有纳妾。她这般阻拦你纳妾,并不端庄贤良,难道你不管束她吗?”
薛慎之冷声道:“顾小姐,李家家规不纳妾。”
“可是你祖父有许多妾室。”顾玉莲已经没有退路,顾冕被斩,顾家被抄家,她的父母亲将她卖给一个五十多的富贾做小妾,她偷偷带着盘缠逃回京城找薛慎之。
如今皇后被打入冷宫,她又无一技之长,若是薛慎之不肯收留她,她会露宿街头。
“我定的。”
顾玉莲错愕的看向薛慎之。
“顾小姐,我们无亲无故,你走投无路,与我有何关系?”薛慎之神情有点不耐,他牵着商枝的手,温声对她说道:“不必理会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出宫,给外祖母报平安,免得他们担心。”
“薛大人……”
薛慎之冷声道:“请称呼枝枝薛夫人。”
商枝听到他对称呼的强调,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商枝如何不知道顾玉莲的心思?她若说喜欢薛慎之,也只是喜欢他的才貌,其实并不见得有多情深,只是为了寻找一个靠山,有容身之处罢了。
“我可以给你找一个安身之处,你是想要找一个老实肯干活的男人做正室,还是有身份的人做妾?”
能够杜绝后患,便是将她给嫁出去。
若顾玉莲找一个老实肯干活的男人,做他的正室,说明是一个好女子,真心实意的想要过日子,她就给顾玉莲找一个郎中,日子不说很富裕,却也不愁银子花销。
她如果想要嫁给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做妾,她就是贪念富贵,自甘下贱的女子。这样的女人给人做妾,只怕就是个搅家精。
顾玉莲惊愕的看向商枝,未料到她缠着薛慎之要做妾,商枝还会给她找相公。
只是她会真心实意的介绍吗?
“你不必担心,你如果是个踏实想过日子的,我不会害你。”商枝直言不讳道:“给你介绍,是担心你使手段缠上慎之,我们讨厌麻烦事情。虽然我的本意是甩掉你这个麻烦,但是不会做亏心事。”
“我想做正室。”顾玉莲迟疑片刻,问,“我能相看一下,再决定吗?”
“当然。”商枝见顾玉莲紧绷着的背脊松懈下来,神情有一丝轻松,脸色稍霁道:“明日你来杏林医馆找我。”
“多谢薛夫人。”顾玉莲跪在地上,给商枝磕头。
商枝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顾玉莲到底是个聪明人,没有一根筋,死磕到底。
能够化敌为友,商枝便不轻易树敌。
至少目前为止,顾玉莲未曾算计过他们。
她只是想要求一门亲事,好好过日子,她医馆里有两个未曾说亲的郎中,正好可以介绍给她。
薛慎之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回府。”
“好。”
顾玉莲目送着薛慎之与商枝消失在融融夜色中,在宫宴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不可能进薛府,只是她都已经来京城,想要最后放手搏一搏。薛慎之冷淡的态度,让她知道她的想法太可笑,就在绝望之时,未曾料到峰回路转,商枝帮她挑选一户人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却总比她父母挑的人要好。
——
慈安宫。
魏太后并未出席宫宴。
内侍将魏宁姿请进宫,魏太后望着一身素白的魏宁姿,不由得红了眼眶,她招手,示意魏宁姿坐在她的身侧,握着她的手,“瘦了。”
魏宁姿不禁失笑,“姑姑,我没有瘦,只是您太久不见我,忘记之前的样子。”
“他待你好吗?”魏太后问道。
魏宁姿面色微微泛红,她与秦景骁分别二十年,这中间的空白,早已打磨掉两个人之间的熟悉。他早已为人夫,为人父,脾性与处事作风早已改变,她以为两个人在一起相处,需要磨合一段时间。
真正的相处起来,却比她想象中还要融洽。
秦景骁心中大约对她很愧疚,因此处处依顺她,倒也算得上十分体贴。
“他待我很好。”
魏太后见魏宁姿双目氤氲着柔情,点点幸福从眼中溢出来,可见她真的过得很好。
“姑姑,我们大婚之后,原来该进宫谢恩,因为娘病逝,我们便没有来得及谢恩。二爷说等过热孝之后,再进宫拜见您。”魏宁姿心知魏太后对秦景骁心存偏见,因此便为秦景骁说几句好话,好改变在魏太后心目中的印象。
魏太后如何不知,她叹息一声,“只要他待你好,哀家就放心了。”
“姑姑,我都不是玲儿那般小的年纪,心中有数,他若待我不好,我还能回魏家。魏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还能去庵庙,总归会有我落脚之地。我与他自小相识,他是有责任心的男人,既然娶了我,即便没有感情,作为他妻子该有的尊荣,他会给我。我若能得到相公的尊重,便已是要惜福的。”魏宁姿便是看中他这一点品性,忠诚,有担当。
“他两个儿子,对你如何?”
“将我当做长辈尊敬。”
“没有改口?”
魏宁姿眸光微微一闪,有一点羞涩,“他们都那么大了,又不是还小,需要放在我膝下养着,自然不会喊我娘。”
他们能够接纳她,魏宁姿心中便很满足,不会发生内宅争斗。
魏太后端着一杯茶,静静地听着魏宁姿的回答,大体是秦景骁很体贴,两个继子很尊敬她。
“当初结这一门亲事,你父亲与你说过,你心中如何想的?”魏太后大致了解秦景骁对待魏宁姿的态度之后,便直接进入正题。
魏宁姿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她面色沉静的望着太后,“姑姑,我不会开这个口。”
并不是开不了。
魏太后脸色微微一沉,低头的瞬间,遮掩去她不悦的神情,再次抬起头来,魏太后脸上带着笑,“行了,只要你过得好,哀家也不强求你,免得影响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说到最后这句话,魏太后眼中神色未明。
魏宁姿却是长舒一口气。
魏太后将一个锦盒推到魏宁姿的面前,“这是哀家给你的新婚贺礼,原来是打算在你们入宫谢恩时给。哀家乏了,你回去吧。”
魏宁姿望着魏太后眼中的疲惫之色,起身告辞。
走出慈安宫,魏宁姿回头望一眼沉浸在月色中的慈安宫,面色微微凝重,她垂目望着怀中的锦盒,魏太后并无任何异样,与往常一样的问候她生活中的点滴,可却是觉得有一些不对,究竟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乘坐小轿到宫门口,魏宁姿脚步一顿,一道如苍松般挺拔的身影站在宫墙下。
“二爷。”魏宁姿轻唤一声。
秦景骁转过头,看见魏宁姿站在宫门口,大步走向她,“就出来了?”
魏宁姿浅淡一笑,“再晚一些出来,就该在宫中过夜。”
秦景骁接过她手中的锦盒,掀开帘子,让她先上马车,“以前你进宫陪太后,没有一两个时辰,你是不可能出宫。”
魏宁姿一顿,这才发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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