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世昌被判刑的那天,阔别了两年耀明的康映也再次回到了耀明,他只是去监狱简单的探望了一眼康世昌,而后就又回到了那遥远的山区。
离开前康映曾问许南归:“你相信他说的那些理由吗?”
对于康世昌说的那些原因,康映只觉得非常的可笑。
许南归回眸看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而是问他:“你知道你父亲的童年怎么样吗?”
听到这话的康映愣了下,而后垂眸道:“不知道。”
但他能想到一些。
他爷爷奶奶对他的态度比康世昌还要对他的态度还要恶劣,不曾正眼看过他,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每次家庭聚会,康世昌都怕爷爷奶奶见了他会生气而不带他去,而他也因此和他的爷爷奶奶渐行渐远,直至他们去世,他也未曾去看过他们。
他只知道爷爷奶奶不只康世昌一个儿子,也不只他一个孙子,也不需要他这个孙子。
康世昌的家庭在耀明市也是非常有地位的家庭,上学期间备受看中与追捧,所以与家庭中的环境相比,他更喜欢在学校的生活。
“既然不了解他,你为什么一口咬定他说的那些就不是真的呢?”许南归靠在墙边,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而后道:“一个在长期生活在被比较、被贬低的家庭环境中的人是很容易自卑的,哪怕他的心理再强大、成绩再优秀,他的骨子里都是自卑的,逆反心理也会越来越重。”
“好不容易在上学期间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工作后被贬的一文不值,再次激起了他那段自卑史。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明明所有人都不如他,为什么被侮辱被谩骂的人总是他,最后冲昏了头……”
“所以,他就将他童年所经历的那些一遍又一遍的加到我的身上吗?”康映打断了许南归接下来的话问他:“所以这就是他让我和他一样活在阴影下的理由吗?”
“他没有让你活在阴影下。”许南归不紧不慢地张口反驳他。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康映问。
许南归奇怪的看他,但还是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康映。”
“映。”康映嘲讽地笑了一声,缓缓地道:“康映,遮蔽,映衬,就像个影子。”
“可它还有一层意思。”许南归望着他,缓缓开口:“照耀,阳光照耀的光。”
许南归本不想同康映说这么多,可是康映一遍又一遍的强调他的名字,瞬间让他回忆起了他当初嫌弃自己名字的心情。
他叫什么。
南归。
那个时候他以为是有家难归的意思,也正是因为这样,许伯书和盛黎才再也没有归家,甚至一度想要改掉他的名字。
可是他姓名的真正的含义却是“天凉了,该回家了”,就如大雁南归。
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它的重要意义,他都是父母给他们最高的期望。
“我不是在为他说话。”康世昌和他的家庭关系如同仇人,他不会为他说话,但他也不会贬低他,因为没有意义:“只是不想每个人的人生都存有遗憾,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可以想通。”
语毕,许南归朝着他点点头,然后离开法院的围墙边,向着不远处停留的车辆走去。
风渐起。
耳边传来簌簌的风声,凉意侵入鼻间。
他回望身后这座庄严的建筑,淡淡地笑了下,然后再次踏上了离开耀明的路。
…
许南归带着宋卿卿回了尚林风苑。
他曾说过不让程楠看庭审,可是程楠却找到了网络直播,将庭审的每一条内容都记到了心里。
这场长达一年的庭审,终于在今天落下了帷幕,伤害过许伯书和盛黎的人都落了网,她心里高兴,所以提前买了茴香和猪肉,提前准备好所有的材料,而后和面。
她记得他们都喜欢吃茴香肉的饺子,他们三个也是。
等宋卿卿和许南归回来的时候,程楠已经捏了半蓖帘的饺子了。
宋卿卿见程楠一个人坐在餐厅捏饺子,赶忙换下身上厚重的衣服,洗了手,擦净帮她擀饺子皮。
程楠回眸望着宋卿卿笑了笑,然后将视线落在了坐在她身旁另一侧的许南归身上。
许南归又去拿了一个蓖帘,放到自己的左手边,方便捏饺子。
宋卿卿坐在程楠的另一旁擀饺子皮,动作利落,没一会儿就擀出来了很多,一半放到程楠的蓖帘内,一半放到了许南归的蓖帘内。
捏好后。
下厨的人则从宋卿卿换成了许南归,许南归则让程楠坐着休息,宋卿卿收拾餐桌。
他们三人捏饺子的时候格外的安静,谁也什么都没说,但是饺子一熟,原本的气氛才稍微暖了一些。
许南归先盛出来了三份饺子,被宋卿卿端到了摆放着许矢、许伯书和盛黎三个人遗照的房间。
宋卿卿将最后一盘饺子摆好,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在角落里看到了另外一张黑白照。
她回眸望了一眼亮着灯的门外,而后弯腰拿起了那张摆放在角落里的黑白照,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抓着照片的手指差一点就松开了,人也险些没站稳。
照片内的人是程楠,里面的衣服她几个月前见程楠穿过,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准备了这样的照片。
宋卿卿以前就听过这些,老一辈的人感觉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就会提前备上离开时的照片,免得给后辈添麻烦,到时候找不到照片就尴尬了。
如今看到这张照片,她的眼睛突然一酸,眼角的泪水滴落到相框的玻璃上,缓缓滑落。
“卿卿?”许南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宋卿卿慌乱的将相框放回原处,放回之前用衣袖擦掉落到相框玻璃上的泪水。
转身时,许南归刚好走到了门外。
他一只手扶着门框,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来吃饭。”
宋卿卿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慢慢地往门外走去。
“怎么了?”许南归看到她眼眶红红的,不由地出声问了句。
宋卿卿“啊”了一声,然后说:“刚刚看到许爷爷他们的照片,突然有点儿想他们了。”
“这样啊。”许南归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怎么还是这么感性。”
“可我就是这么感性啊。”宋卿卿小声反驳,垂眸嘟了嘟唇:“我也不想总是哭啊,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没人让你忍。”许南归说:“想哭就哭,但我不想你总是哭。”
“那还不是让我忍?”宋卿卿仰头问他,眉头皱了一小块。
这个房间距离餐厅并不远,没两步就走到了,程楠听着他们小情侣间的话题有些不理解,但还是能听出来许南归是在欺负宋卿卿的,所以下意识的去横了许南归一眼:“不准欺负卿卿。”
“看,奶奶说让你不许欺负我。”宋卿卿一下就找到了靠山,连忙坐到程楠的身旁,弯腰搂住程楠的腰,头靠在她的肩头轻轻地蹭了两下,才将目光再次落到许南归的身上道:“奶奶说了,你不能欺负我!所以……”
她眼珠子转了下,指着程楠身旁的那个空位道:“你去那边坐!”
许南归顺着她指的位子看过去,没有想要同宋卿卿争辩的意思,听话的坐到了程楠的另一旁。
程楠抬手摸了摸宋卿卿的头,抬起的手腕颤抖着,没有几分的力气。
“卿卿啊,他欺负你什么啦?你能告诉奶奶吗?”程楠笑了笑,而后问。
宋卿卿侧头“啊”了一声,胡诌了一句话说:“他说我长的丑。”
原本为宋卿卿倒醋碗的许南归听到这话后,拿着醋壶的手抖了下,稳住后,反问宋卿卿:“我说过这话?”
“说过!”宋卿卿生气的“哼”了一声,没去看他。
反正她是不可能说她在那个房间看到程楠为自己准备的照片才哭的,更不可能将刚刚随意糊弄许南归的那句话说出来的,要不然惹得程楠突然心情不好,她岂不是成了罪人了。
虽然许矢去世后程楠便很少提到他了,但是他们还是能察觉到程楠对他的思念,比如电视机橱柜旁摆放的照片永远被擦的特别亮,茶几抽屉内的相册因为一直翻来翻去,显得发黄,甚至有了不少的脱落。
许南归望着宋卿卿蛮不讲理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嗯,我说过你丑。”
“奶奶,你看吧,他承认了。”宋卿卿直起身。
“你这臭小子!”程楠伸手扇了他的肩头一下,然后哄身旁的宋卿卿:“奶奶帮你揍他了。”
许南归:“……”
望着这副场景的许南归摇了摇头,很无奈,但唇角勾起的笑容却扬的更高了。
宋卿卿为什么突然改了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只是想要逗一逗宋卿卿罢了。
看到程楠和宋卿卿相处的这么融洽,许南归心里也比之前更舒畅了几分。
夜色寒凉,窗外的月亮却格外的亮,照的墙院边的小巷子格外的明亮。
宋卿卿与许南归牵着手,像刚热恋的小情侣一样,漫步在这条已经走过很多遍的小巷子上。
月光投射的光将人影拉的很长,两人并排走着,身后的影子时不时靠近,融合到一起。
…
许南归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没有看到程楠,想到她有去澄雪湖散步的习惯后,也没有多想,然后便回了公司。
法院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中午许南归去了一趟法院,然后便回了尚林风苑。
院子里有一座单独的温室,程楠没事儿就会去看看里面的花,有时候还会在里面晒着太阳睡会儿午觉。
许南归回来的时候程楠正躺在温室里摇椅上。
他停住脚步,透过透明的玻璃看着她笑了笑,而后抬步往温室走,刚走没两步,天上忽然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天没有阴,太阳依旧高照,雪花从蔚蓝的天空飘落到手心,没一会儿就融化了。
昨天的街上的树还挂着很多树叶,今天便突然都落了地。明明是刚刚入冬,却在入冬的第一天飘起了雪。
而她走在许矢去世的前一天,那个她和许矢共同建造的温室里,周围都是她喜欢的花,温室外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遇到的雪。
他们相遇于初雪的那天,再次相遇也是初雪的那一天。
温室外雪花飘落,温室内的玫瑰花默默垂下了头。
为她进行最后一场送别。
…
宋卿卿得知消息后便立马从医院赶了回来,虽然她还没有嫁给许南归,但是她愿意以他妻子的身份陪他一起守孝。
程楠早早的就准备好了遗像,她以为许南归不知道在哪里,所以她就要带着许南归去找,可是却被许南归握住了手腕。
她抬眸看他。
只见许南归推开了那个摆着遗像的房间,拖着步子走进去,对着面前的三人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将昨晚被宋卿卿藏进原位的照片拿了出来。
宋卿卿错愕的看了他一眼。
她以为他不知道的。
许南归将一直装在兜内的手帕掏了出来,一点一点的擦拭相框边缘,以及相框玻璃上的灰尘,动作相当的熟练。
“你……”
“我早就知道了。”
她将这个相框带回来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了,只是他们都也以为他不知道而已。
“葬礼她想要简单一些。”许南归收起擦拭玻璃的手帕,将相框拿到外面,摆放到了该要摆放的地方,哽咽着说:“她要和爷爷葬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或许早就想要去陪爷爷了。”
他们先将程楠的遗体开具了死亡证明,然后又一起去警局,最后将程楠的遗体送到殡仪馆,为她整理了最后一次的容貌。
“她的手中一直拿着和爷爷看日出的照片。”许南归垂眸看了一眼整理遗体的医生交给他的照片,看似平静地张口道:“临走前她去看了最后一场日出,拿着她最喜欢的照片。回来后,又在他和她共同建造的地方离世,她……”
“奶奶她应该没有遗憾了。”宋卿卿侧眸。
“有。”许南归垂眸握着照片的手紧了紧,而后侧眸看着她的眼睛,艰难地开口:“她还没有看到我们结婚,还没有喝我们一起给她敬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