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婕妤诊出身孕一事,连圣人与杜皇后亦颇觉意外。毕竟,圣人对她并无好感,不过是临来兴起去探望四公主,方在她的殿中歇息了一回罢了。仅仅只是这一回,她便怀了龙嗣,运道实在是不错。
相形之下,袁美人却是一直卧床休养,连承宠的机会也不曾得到,惹得一心急着借腹生子的袁淑妃禁不住私底下斥责了她好几回。据说她默默地垂泪听着,也不辩解,令旁边服侍的宫婢们都生出了几分怜惜,私下传出了不少真真假假的流言。若不是袁淑妃有手段,又能震慑得住,恐怕这些流言早便传到圣人与杜皇后耳中了。
而同时听闻此消息的杨贤妃则是险些掰断了自己涂满凤仙花汁的指甲。已经搬出太极宫的齐王也不知是听了谁的话,忽然闹了起来,哭诉自己想念阿爷阿娘,觉得在王府中待着心里不舒服等等。杨贤妃搂着他,向圣人求了半天情,圣人注视了母子二人半晌,甩袖离开了。
这些闹剧,杜皇后都隐约耳闻,却不过是一哂而已。她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小小的婕妤,依旧给了杨氏九嫔的份例,另派侍御医专门替她诊治。至于杨贤妃与袁淑妃,她不方便也不需要多管,由得她们自己继续暗中谋划。
一时间,宫中居然出现了三位怀孕的嫔妃,倒是令不少人的目光从裴美人与胡才人身上转了回来。毕竟,裴美人虽同样是顶级门阀士族出身,但论起家中的权势,仍是远远不如杨婕妤。若是两人都诞下皇子,说不得便能改变后宫中的格局了。
长宁公主素来厌恶杨家人,也不耐烦在安仁殿天天见到前来请安的杨婕妤,便促使自己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正事”当中。一则关注安兴长公主府的动静,并在各类宴饮中适当地暗示自己的态度;二则让堂兄与王子献给她讲解舆图军事以及朝议大事等等,并学会从各方传回的消息中判断真假。
她自幼在文德皇后病榻前长大,也曾跟随在太宗皇帝身边孝顺,对于政事比之寻常皇子还更加敏锐几分。而且,她尚且年幼之时,圣人也并不十分避讳她,常与杜皇后议论些前朝小事。当时她似懂非懂,后来却渐渐琢磨明白了。故而,她欠缺的仅仅只是经验与机会罢了。而这些,李徽与王子献都会毫无保留地教给她。
不久之后,何城、王洛娘与王湘娘也默默地加入到讨论之中。经受住了考验的阎八郎亦带着激动时不时地参与进来。当然,以他们目前的水准,仅仅只能默默地旁听罢了。许多关键之事,李徽与王子献并不会轻易透露,以防万一他们私下兴奋地议论起来,教不相干的人捕捉到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程青与这些晚辈也更亲近了两分。刚开始,或许他确实是孤注一掷而来。因为历经了这么些年,梁国公府早已无从选择,也无法令人相信他们与安兴长公主确实无关,唯有寄希望于这些没有多少力量的晚辈会为了壮大自己而接受他。如今,他却无数次在心底对自己道:确实是选对了。若是眼前这些少年郎与小娘子能够继续意气风发地走下去,日后必定会成为大器。
李徽与长宁公主亦遵守了他们的承诺,并未亏待他与梁国公府。经李徽保荐,他暗中拜见了圣人,获得了圣人的“谅解”。虽然梁国公府或许保不住国公的爵位,只能继续降等,而他或许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继续在长安城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但对于程家而言,能够自保已经足够了。
转瞬间,三四个月便过去了,仲秋过后,秋风渐凉。
这一日,众人借着游慈恩寺小聚之后,长宁公主忽然笑问:“阿兄,公主府与郡王府究竟建得如何了?这两天我们一起去走一走?再邀些投契的友人,也算是相携踏秋了。”她这些天只顾着“进学”,不仅是公主府之事,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毫不关注。若不是燕湛隔三差五便入宫给帝后问安,顺带探望她,她恐怕连这个驸马都会忘到九霄云外。
“放心,公主府已经建好了,正里里外外布置陈设。”李徽道,“你嫁妆中的大件小件都往里头放,剩下的塞够一百二十八抬便足矣。就算那群言官摩拳擦掌地准备弹劾,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当年太宗皇帝嫁女时,因清河长公主的嫁妆逾制,还曾与言官你来我往许多回,最后以太宗不得不纳谏而告终。说不得眼下便有许多言官正等着当今圣人也闹出这么一桩事来。
“这倒是,不少人都曾暗地里向我打听贵主的嫁妆几何。无论他们是当真恪守礼制,或是图一时之名,贵主都不能授人以柄。”王子献道。虽然言官们进谏的是圣人,但杜皇后与长宁公主同样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我会劝一劝阿爷,阿娘也不会由得阿爷任性的。”长宁公主笑道。
她并不在意那些嫁妆,毕竟再贵重的金银珠宝都有老旧蒙尘的时候,唯有产业方是根本。因受宠之故,她早已拿到了三百实封户,自己攥着的钱财便比不少姑祖母都宽裕些。在杜皇后的支持下,她自己也买了京中的别院店铺与京外的庄园,圣人还打算在她的嫁妆中继续填塞各种别业——光是这些,比之不少国公府经营多时的产业都相差无几了。
“至于郡王府的修造进度——”李徽望向旁边的阎八郎,“八郎知道得更清楚些。”
“公主府建完之后,将作监就全力修造郡王府。不过,到底时日短了些,眼下才建了中路的几座院落。待到年底之前,一定能建好。”阎八郎很是爽快地道,“贵主大婚之后,便能通过水渠泛舟,去郡王府游玩了。”
“那时候水面都冻住了,还泛甚么舟?”长宁公主似笑非笑道,“暂且在水渠上建一个栅栏罢。在阿兄尚未搬进郡王府之前,还是小心些为好。仔细想来,两府来往太过随意也并不妥当。”她防的并不是别人,而是燕湛。直到确定他值得信任之前,她并不打算将自己一方的实力透露给他知晓。
闻言,因觉得自己说错话而微微红着脸的阎八郎立即记了下来:“贵主放心,我们会放上两道栅栏分隔开来。”
李徽亦猜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便道:“到得明年三月,便打开栅栏,在湖上举行宴饮,顺着水渠泛舟慢行,应当也别有趣味。两家的园子合起来,总比旁人家仅仅一个园子更有趣些。”至于那时候他是否会搬进郡王府,便须得看圣人的旨意了。若是阎氏仍留在长安,那他便奉着阎氏一同过来住,就当作搬了家就是。
王子献微微拧起眉,仔细想了想:延康坊与永兴坊一西一东,来往十分不便。看来,也是时候在附近里坊买一座宅邸了。不过,永兴坊以及隔壁永昌坊、安兴坊、崇仁坊、胜业坊、大宁坊等,皆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处。便是一座三进的小宅邸中,或许住着的也是世代簪缨之族,轻易不能得罪。要在这些里坊中买宅邸,以他如今的官职几乎是不可能的。
或许,也只有在稍微靠南的平康坊以及务本坊、宣阳坊、崇义坊等买个宅子了。不必太大,甚至只需一进或者两进即可。让孙榕悄悄地买了,然后无声无息地赁下来,日后他与玄祺也有了别的去处。都道狡兔三窟,这样的宅子多备一些总不是坏事。
当然,不仅仅是他正思索着日后之事。回濮王府之后,李徽便拿出几张房契:“这里头有我自己购置的别院,也有阿爷与阿兄先前送给我的宅邸,你觉得哪一座比较合适?早些改建妥当,便让宋先生、何城都住进去,索性将房契也改成宋先生的……既不让宋先生有寄人篱下之感,日后咱们也能时常来往。”他也并非没有私心,借着探望宋先生,他们来往得再密切,亦不至于让人生出怀疑。
“……”王子献定定地望着他,禁不住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原来他们两人都在想着往后……
“你突然笑什么?”李徽有些茫然——下一刻,身边的人便凑近过来,深深地吻住了他。
唇舌勾缠之间,那几张房契洒落一地,早已无法引起任何人的兴趣与注意。不过,若是让远在洛阳的濮王殿下与嗣濮王殿下知晓,一定会痛心疾首:精心准备的五进大宅邸,都是给你自个儿用的,可不是任谁都能买来住进去的!!这败家儿子(弟弟),难不成还要拆了那些逾制之处么?!
当然,他们并不知晓这些事,也就无从发表意见。就连濮王妃阎氏,亦默许了李徽的举动,眼睁睁地望着幼子兴高采烈地送出了一座五进的别院,又兴致盎然地改了别院的样式图。这一刻,她颇有些疑惑:这别院究竟是送给宋先生的?还是送给王子献的?怎么看都觉得应该是后者?
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座别院的宋先生则瞥了爱徒一眼:“暂且给你保管着,以后我若是驾鹤西归了,这宅邸便是你的了。”
“先生一定会寿比南山。”王子献笑道,满面春风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