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源虽然是个庶出的儿子, 可是从小到大,都被陆仲德捧在手心里。
因着家境好,不论是读书,还是外出交游, 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恭维着的,哪曾受过这等粗鲁的对待。现在虽然被差役押着,仍然不住地用力挣扎, 用眼白狠狠地剜着扳着他脸的领头差役。
陆海发虽也恼火差役们的粗鲁对待,但听差役直接叫出他们的名字,又有画像比对,料想事情不妙, 也不敢贸然开口。
他急忙去看陆怀, 不知道陆怀是否有办法应对眼前之事。
陆怀已将差役们观察了一遍。通过差役们腰间所挂的锡牌, 可以确定,这些差役都是顺天府衙的人。不过, 来抓他们的人, 除了穿着红布罩甲的捕快, 竟然还有穿青衣的皂隶,这很不寻常。
正常来讲, 捕快才管侦缉拿人的事,衙门指派了皂隶跟着, 可见事关重大, 只派一伙人不能放心。
难道, 陆仲德在牢里招认了什么?否则,无凭无据的,顺天府衙怎么就敢连陆海发、陆海源都抓了?
领头的差役见陆海发、陆海源都不回答,冷笑一声,脸上的横肉也跟着抽动了一下,狠狠掐了陆海源的下巴一下,松了手,指了指陆海发道:“不肯回答,那就是是了!像你们,尤其是你这样相貌堂堂的美男子,怕也是再找不出一对两对来!”
说罢,命令其他手下道:“绑了!”然后,冷眼扫向陆怀,微微眯起眼袋颇大的眼睛,盯着陆怀,上上下下,仔细扫视了几遍。
“看你也生得这般俊秀,你也是姓陆的,也跟他们两个有亲戚吧?你的家,是不是住在城东啊?”领头的差役问陆怀,眼底透着狡诈与精滑。
陆怀一听他问的话,便是心中一沉。陆仲德的那张字条,怕是在传递之后,便泄露了。
陆怀心间飞快思索,如何能够走脱,正要开口,便听陆海源高声叫嚷道:“他是谁与你们无关!你们还没有说,为什么要抓我们兄弟二人!光天化日之下,还没王法了吗!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告诉你们,我可是今科应考的举子,我和我大哥,都有功名在身,你们无权这样对待我们!今天不说清楚,以后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海源趾高气扬地昂着头。陆怀无语地抿紧了唇,简直想找个地缝把陆海源塞进去。
这个陆海源,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相,半点都不看不清眼前是什么形势。人家明摆着就是冲着你们来的,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简直是自讨苦吃!
果然,领头的差役“嘿嘿”冷笑两声,走到陆海源的面前,抡起手臂,照着陆海源的肚子,就是狠狠一拳。
“砰”地一声下去,陆海源颇为清秀的五官,就跟麻花一样拧在了一起,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半天才痛苦地□□了出来。
“啊——嘶、嘶——你、你……”
“老子打的就是你这个举人老爷,你能把我怎么样?想知道你犯了什么事?进了大牢,自然让你知道!”
领头的差役轻蔑地拍了拍陆海源的脸,回头瞪了一眼陆怀,对手下道:“不管这个人是谁,先绑了,一块儿抓进去再说!”
差役里冲出两个人,拿着麻绳,将陆怀也双手反剪地捆了个结实。
陆海发一见陆怀也被捆了,心里就慌了神。陆海源不知道陆怀的真实身份,可陆海发知道。
陆怀曾是内官,如果陆怀能够走脱,动用些关系,也许还能有办法救他们。可如果连陆怀都被抓了起来,那别说救人了,怕是连个给家里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了。
到时候在牢里,谁知道这些凶狠的差役,会怎么对他们呢!
“堂哥!”陆海发低声急唤陆怀。
陆怀紧抿双唇,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陆海发不要多言,也不要惊慌。
陆怀已经考虑过了,他若是想走脱,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他若是走脱了,顺天府尹知道抓陆海发、陆海源时,走脱了一个人,怕走漏风声误事,必定会抓紧时间,对陆海发和陆海源严刑拷打,逼问口供。
陆海发和陆海源要受皮肉之苦不说,在威逼之下,能招出什么来,也无法控制。万一受不住刑,招认了不该招认的,那就完了!
他也被抓进去,反而对后面的局势有利。
陆海发急得想哭,但看陆怀沉稳如山,面不改色,也只有安慰自己,陆怀还有办法。
城门内外,围拢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领头的差役冲着四周凶了一圈:“看看看,看什么看!”
然后,一招手,命令手下们:“押他们走!”
手下应命。陆怀、陆海源和陆海发三人,便被差役们推搡着,一路押进了顺天府衙的大牢之中。
进入大牢之后,陆怀、陆海发和陆海源便立即被分别关入了不同的刑讯囚室之中。
囚室四面密封,只有一扇铁门,门上有个小窗。室内靠门处,摆着一张桌案,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和鲜红的印泥。
陆怀跌坐在地上,看着满墙满室,各式各样的刑具,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还没进诏狱,倒先进了顺天府衙的大牢。看来,安心是免不了要去写意轩跑一趟了。
也不知道,顺天府衙的人,有没有在城东找到陆仲德的账房,还有那些与私造海船相关的账册。不知道那个账房都知道些什么,那些账册,又能牵涉到哪些事。
现在情况对他太不利了,他了解的信息太少,可以周旋之处,也便大大缩减了。
陆怀在囚室里,不知坐了多久,终于,有狱卒推开了囚室的铁门。一个头戴黑色飘巾,身穿青色道袍,双目有神,蓄着山羊胡,一副笑面,看起来精明强干,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缓步走入,坐到了桌案后的椅子上。
陆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这个男子,心中对此人的身份,大略有了些判断。
官府里,不穿吏员衣装,而做这般打扮,又能自由出入于大牢的人,多半是府衙主官的幕僚师爷。
“你还敢坐着?见了本府张师爷,还不快跪下!”狱卒看陆怀坐在地上,冷啐一声,快步踏入,揪起陆怀的后衣领,就要逼陆怀跪在那张师爷的面前。
陆怀的双手被反绑了一路,此刻教狱卒这么狠狠一扯,不由痛得皱眉。
张师爷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对那狱卒道:“无妨,你就让他坐在那儿吧。你先出去守着,我没叫你,你不用进来。”
“是,张师爷!”狱卒笑着冲张师爷拱了拱手,冷声呵斥陆怀:“你老实答话!”然后,哈着腰,麻利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张师爷一进门,就在观察陆怀。他平日在衙门里,管着刑名这一块儿,三教九流,好人坏人,都打过交道,见到陆怀的第一眼,就觉得陆怀不一般。
陆怀太冷静了,从神色,到气场,都太稳了。
人进了顺天府衙的牢房,喊冤叫屈的,怕得尿裤子的,号称背后有人、家里有钱而不服不忿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耍混耍横的,什么样的都有,就是难得一见这么冷静自持的。
不过看陆怀的样子,一副温和的书卷气,不像什么有心计,难对付的人,多半也就是仗着理不亏,所以现在不觉得害怕而已。这种书呆子,都很好糊弄,也好套话。
张师爷捋了捋山羊胡,决定先礼后兵,速战速决,最好一刻钟内,就把想要的供词套出来。
他将双臂撑在桌案上,身体前压,冲着陆怀,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和颜悦色地道:“你也听到狱卒说了,我是府衙的师爷,姓张,平日呢,管着刑名这一块。听押你回来的差役说,你是与陆海发、陆海源兄弟俩同乘一辆马车,在城门口被查到,才会被一齐抓进来的。”
“他们兄弟两人犯的事可不小啊。我看你也挺老实的,不像是作奸犯科的人,摸着良心劝你一句,一会儿我问你什么,你从实招来,或许还能保住自己平平安安地走出这个大牢。”
“要是不老实,连实话都不肯说,那,恐怕就算我有心做善事,想要护着你,也是帮你不得啊。”
陆怀表面上感激地用力点点头,恭敬地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想问什么,但问无妨,我一定如实回答。”心里却已经凉了一截。
这个师爷的态度,大有问题。
如果陆仲德没招出什么,顺天府衙应该不敢大张旗鼓地在城门处堵截陆海发和陆海源。
如果顺天府衙已经拿到了可以对证陆仲德口供的凭据,找到了相应的人证,这个师爷审问他时,必定也不会这么客气。
现在这个师爷对他这么客气,必定是想从他这里诱出什么有用的口供来。但看这个师爷接下来问的问题,是与造海船有关,还是想方设法往谋反上面拐,就知道陆仲德已经招出的,是与私造海船有关,还是已经与谋逆之事关联上了。
张师爷并没看出陆怀隐藏起来的心思,微微眯了眯炯炯有神的眼睛,继续友善地道:“那就先说说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与陆海发、陆海源兄弟俩是什么关系,平日里做什么营生,今日为何与他们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入城吧。”
“是。”陆怀平静地道:“在下姓陆,单名一个‘怀’字,家住城西五福胡同,与陆海发、陆海源是堂兄弟关系,我痴长他们二人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