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风将皇宫里焚烧的烟雾吹散开来,人们一整天都能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
这是皇宫里,新上任的国王陛下在摧毁前任国王留下的东西。
有每一代君主的肖像,有那些他不喜欢的锦缎窗帘,家居陶瓷瓶,通通都在这场大火中埋没。
作为帮凶的尼克公爵大人,他成为了这个国家话语权第二的人,没有哪个贵族敢挑战他的权威。
在此之下,手段以恐怖出名的特尔公爵,才是百姓们真正害怕的存在。
这位出门总是戴着面具的公爵,将每一个反对他的贵族斩于脚下,鲜血在那一天染红了马特迦罗的整条街。
昔日繁荣的米奥杰庄园残破凋零,特尔公爵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他没有住进米奥杰庄园。
他不了解自己的出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喜不喜欢自己。
从小在外人的嘴里,他听到的都是被贬低的污言秽语。
于是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母亲是个低贱的下女,勾引了父亲,才有了他。
直到这一天,他在米奥杰庄园的书房夹层里,翻到了一个铁皮盒子。
铁皮盒子看起来有非常久的年份了,他用力掰开了生锈的锁,看到了里面被精心放存的信封。
信封像日记一样记录着,落款是他的父亲,肯特·米奥杰的笔记。
他越看便越激动。
因为信中,概括了他的出身,概括了他的身份。
他根本不是什么私生子,更不是下贱之女诞生的孩子。
他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是位公主,一个遥远大海另一端东方古国公主。
她的身份贵重,一点都不比多拉西斯差。
可是时雨为什么要欺骗他?
时雨告诉他。
他是一个下贱婢女的孩子,母亲勾引了他的父亲,躲在阴暗的房间里,生下了肮脏的他。
那一刻,谢耀非常的绝望。
他深深的为自己的血脉感到自卑,一直信以为真。
如果不是今天来到了这个书房,他或许一辈子都会被欺骗,在这谎言之中愧疚一辈子。
他将信放回到盒子里,拿在手上放进口袋,面色沉沉的离开了书房。
时雨在花园里晒着太阳,他不喜欢浪费体力的行为。
谢耀喜欢到处闲逛,他却不喜欢,让仆人搬来椅子和茶几,就在阳光下享受着日光浴。
忽然他感觉头顶上的阳光被什么遮挡了,眯起眼睛,面色沉沉的谢耀正好挡住了他享受阳光的视线。
“怎么了?”
“为什么要骗我?”
时雨歪了歪脑袋,“我骗你什么了?”
谢耀紧拽地双手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他不愿意对眼前的人大声怒吼,可同样讨厌被自己喜爱的人欺骗的感觉。
“我的母亲是谁?”
“一个下贱的婢女。”
“这是真的吗?”
时雨漫不经心的目光认真起来。
他打量着表情阴沉沉的谢耀,或许他在房间里找到了什么东西,又恰巧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不再相信他的谎言了。
“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他毫不在乎的回答,根本没有考虑过谢耀的感受。
“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还需要借口吗?”
时雨说话总是那么让人心疼,他仿佛永远体会不到被欺骗之后的痛苦,心像石头一样冰冷。
“我尊重你,仰慕你,一直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时雨挑着眉,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很感激你当初在医院救了我,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也许我现在早就死了。”
“我成了特尔公爵,成了国王陛下最重要的臣民,有了荣华富贵有了权利,可我最想要的只是……仅仅只是你啊!”
那沆瀣一气的宣誓,将压抑了很久的心里话,在这一刻坦露出来。
他知道袒露心里的话,面对的无非是两种结局,被嘲讽,被拒绝。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隐藏着心里的想法。
痛苦的看着对方,他想要靠近啊,而不是望梅止渴的观望。
时雨的确被他那灌顶的宣誓吓得一激灵,喜欢就喜欢呗,说这么大声干嘛。
他这只老怪物可不像年轻人那样有活力。
“喜欢我,我知道了。”
没有拒绝,没有嘲讽。
谢耀惶恐的看着他,不明白自己这样又算什么。
“我喜欢你。”
“我知道了。”
他抠着手指,小时候被人欺负了时,也曾这样躲在角落里抠着手指缓解心里的难受。
“你能不能不要每天晚上跟陌生男人出去……”
他忍受不了心爱之人身上那股属于别人的气息。
不管怎样都忍受不了,只能低声下气的去恳求,卑微到连灵魂都在颤抖。
“你这是在求我吗?”
“是。”他跪了下来,跪在青年脚边,“我求你。”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生下来就受尽了无尽的嘲讽和痛苦。
他应该在孤单中死去,应该被世人遗忘,连墓碑都不存在。
是眼前这个人将他从淤泥里拖了出来。
他自由了。
拥有了想法。
拥有了想要得到的一切,可是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心底的那一股子空洞,是填不满的。
“那行呀。”时雨抬手在他毛茸茸的头上摸了一把,宠溺的笑了笑:“我答应你。”
原来这个怪物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无情。
至少现在这一刻,他的心还算善良。
之后的这一个月,青年真的没有出去闲逛,他乖乖的待在特尔庄园,看看书画画,在花园里逛逛。
谢耀记得他讨厌鲜花,要不是时雨阻止了,他差点把庄园里的所有花草都拔了。
“我也不是讨厌鲜花,只要不出现在我房间里就好了。”
后来,谢耀并不再让人在他的房间里放鲜花。
某天夜里。
谢耀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青年,好奇的探问:“你为什么会讨厌鲜花?”
时雨闭着眼睛细细回想,因为记忆太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讨厌鲜花,就像天生就排斥一样。
“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我死的那天,山上开满了花……”
时雨是个怪物,但他并非天生就是怪物。
他活着的时候是个人。
但他对于活着时的那段记忆已经没有了,并不是别人抹去了他的记忆,而是他自己选择去遗忘。
他记得自己死前的那一天,漫山遍野的花朵齐齐绽放,那里成为了他的墓地。
花。
漫山遍野的花。
被鲜血染红的花。
死后,他的灵魂一直徘徊。
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年,沉睡在那片山底的深幽处,被一群怪物看守,离不开,逃不走。
岁月如梭,当人类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更替时。
他依旧被封印在那地底。
一次地震,他逃了出来,用尽了无数手段,无数方法,才摆脱了吞噬者的追逐。
“我好冷……”
谢耀赶紧把浑身冰冷的人抱进怀里,他很后悔,自己不应该去提这个话题。
时雨的脸很白,他好像陷入到了什么恐怖的回忆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寒冷。
谢耀又去搬了一床被子,两人紧紧相拥,靠着身体的温度不断的支撑着。
混乱的大洗劫结束以后,新上任的国王开始处理北方的灾情。
关于马特迦罗的无头悬案,正是需要人去治理的时候。
谢耀处理完了米奥杰庄园的事情,便开始接手马特迦罗的悬案。
新上任的管家特尔瑞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梳着一头大背头,穿着裁剪得体的燕尾服,把刚刚从警卫处拿来的资料送到书房。
从来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谢耀,面对许多新鲜的词汇,许多令人无法理解的案情,开始了彻夜的钻研。
成为一方贵族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轻松。
权利并代表着责任,如今他取代了多拉西斯,成为了附近几个地方的领主。
公爵的权力可比伯爵大多了,管的事情也非常的广阔。
这让他忙得晕头转向,抽不开空。
等他忙了一个下午,终于将所有受害者的资料一一规划整理好时,叫来管家,询问时雨在哪。
特尔瑞眉头一皱:“大人,时先生已经有很多天没回来过了。”
那位美丽气质不凡的时先生,特尔瑞有幸见过几次。
不得不说,就连他都会为对方的每一个呼吸,每一个笑容而倾倒。
可惜,也只仅仅见过几次,交集不多,就算在庄园里当了管家,他也很少见到那位神秘的先生。
听庄园里的女仆说,时先生和大人的关系很特别。
真是令人妒忌的关系。
“什么时候没回来的?”
谢耀很紧张,面对时雨的事情,比他手里的案子还要紧张,“所有人都没见过吗?”
“那倒不是。”
特尔瑞习惯了自家大人紧张的样子,凡是和时先生有关的,他家大人都会很紧张。
“时先生有时候会去花园,庄园中的仆人也会看见他,只是很少在家里过夜,大人无需担心。”
也许他后面这句话根本就不需要说,说完之后大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就像抹了炭一样。
话说另一边,一直没有回到庄园的时雨,不过是在吸收更加美味的怨气。
来自落魄的小王子,雷伊。
这个年仅八九岁的孩子,充分的体会到了从云端跌入到泥潭的整个过程。
他的父亲亚尔曼,成为了一个在贫民窟里一瘸一拐的瘸子。
他们居住在远离国都的偏远小镇,这里消息封闭,没有人认识他们一家。
这里甚至不知道国都发生的一切动荡。
羊胡子小镇牧羊人居多,漫山遍野都是羊群啃食着草皮田园画面。
环境恶劣,前一秒阳光明媚,下一秒头顶上就会出现乌云密布。
远处是高入云霄的大山,近处是一滩烂泥的恶臭小村路。
泥巴里到处都是动物的排泄粪便,臭烘烘的。
白天就臭的让人无法呼吸,更何况是暴雨之后的夜晚。
雷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寒冷夜里中前行,他抖着胳膊,白着脸,脸上失去了童真,多了一丝镇定。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孩,手上紧抓的药包是从远处的药店买的。
母亲生病了。
父亲要留下来在家里照顾母亲。
他必须沿途走上半个小时的路,拿着钱跑到远处的小药房买药,在暴雨的夜色里赶回家。
远处的草丛上,矮矮的房子里透着温暖的光源。
雷伊羡慕的看着那透过窗户照耀出来的温馨一家,想起了在皇宫时的自己。
那时候他不懂得什么是饥饿,不懂得什么是贫穷,不知道疾病可以夺走人的性命,拥有的都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和享受关爱。
虽然年幼,可他知道,他已经回不去了。
他的父亲不再是这个国家的国王,被人赶下了台的他们,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不敢出现在繁荣的城市。
远远的,坑坑洼洼的泥路尽头,一个模糊的人影打着伞在等候。
雷伊一下子红了眼,加快了脚步奔跑过去,“父亲!”
他一把扑到男人怀里,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但雷伊怀里的药包却干干净净的。
“走吧,回家。”男人牵起儿子的手。
“母亲还好吗?”
“还在睡觉,你冷吗?”男人把外套脱下来,盖在雷伊的肩膀上。
小家伙感受着父亲身上的温度,嘴角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却不知,黑夜之中的人,根本不是他的父亲。
时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以前的他对这样的事情是不管不顾的,见到孤夜里的雷伊时,他那可怜的背影让时雨有些动容。
“父亲,你怎么出来了?”雷伊抬起湿漉漉的脸颊,探问:“父亲出来了,母亲万一醒了怎么办了?”
时雨低头不语,眼里是化不开的夜色。
两人不远处就是亮着暖光的小屋,时雨带着雷伊走到院子的篱笆外,松开了手。
“到家了。”
“父亲不和我一起回去吗?”雷伊疑惑不解,回头身旁早已没有了父亲的影子。
他吓的呆住,院门打开的声音在雨夜里清晰可见。
“你在外面发什么呆?”亚尔曼的声音唤回了雷伊举足不前的步子,也让他回了神。
“父亲!”雷伊想扑到父亲怀里。
可惜,面色严肃的亚尔曼让雷伊一阵恍惚,心里的勇敢化作硝烟散尽,所剩无几。
“药?”
“在这。”雷伊把保护好的药包递给父亲。
亚尔曼没注意到儿子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让雷伊进屋,关上门,把寒冷的夜雨隔绝在屋外。
屋里的温度比外面温暖,雷伊换掉衣服后,跑去厨房看到父亲在给母亲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