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没打算对王不疑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那种地步,愿意将一些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透露,也只是为了震慑。
“赵氏三族既然要去为始皇帝守陵,那你便将他们的家产尽数抄没。”
章邯:“抄出的金银财物、粮食田契无需交给治粟内史和少府,这些东西我答应赏赐给将士们,不可食言。若是他俩有异议,就让他们来找我。”
只要敢来,他就敢借着这次机会,要求彻查治粟内史与少府中的账目,斩下几个狗头来助兴,也好出了这几日憋屈的恶气。
“唯!”
王不疑腰板挺得笔直。
有人撑腰就是爽。
昔日在赵高手下,他从来都是被人仗势欺压的那个,而今也该尝尝‘’仗势欺人’的滋味。
正当王不疑打算退下时,章邯却突然叫住:“你与你兄长王离相比,谁的军略谋算更胜一筹?”
他并非想要挑拨离间、分化王氏权力,只是在对月氏作战之事上,想听听旁人的建议。
独自一人考虑问题难免有局限,人多了共同出谋定计未必会高明,但可以裨补阙漏、集思广益。
“族兄尽得武成侯(王翦)真传,岂是我能比拟?与他相比,我好似皓月旁边的萤火,相距甚远。”
王不疑这句话中虽有夸张的成分,但却是不全是谦虚,瞧瞧二人在官职上的差距便能窥出端倪。
“若是我不在咸阳,给予你五万兵马,在关中发生异动时,能否牢牢守住咸阳城?”
“即便有中尉(英布)的相助……”
王不疑以为这是在考校自己,思虑再三后才作出回答,可刚一开口就被章邯直接打断:“英布、班景,我会一并带走。”
手上难得有几位可用之将,关键时刻不用,留着生崽吗?
“这……咸阳戍军这些时日都是英布在整顿,下官骤然接手……”
“咸阳戍军我也会带走。”
“???”
我,光杆将军?
章邯敲了敲桌案:“我给留你五万神武军,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
神武军?
王不疑愣了一瞬,旋即才想起神武军是章邯之前率领的刑徒军。
“若是如此,当有八成把握。”
他所顾虑之事,主要在于咸阳戍军中的关系网复杂,指不定就有哪位军侯、校尉出自关中某个郡县大族,想要策反极其容易。
若是能排除这个因素,守住咸阳城不成问题,八成把握是平定关中异动的把握。
王不疑没有多想,只当是章邯将要在来年开春出关平定各地叛乱,而今提前做做好防备。
“好,我知道了!”
章邯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等人一走,他便让人给还未入关的神武军以及函谷关送去命令。
一方面催促神武军加快行军,另一方面让他们在路过函谷关时,留下人手接替关防,以董翳为函谷关守将,镇守隘口。
……
“多少?小子可敢再说一遍?”
尚方署内,老钜子的美髯又遭了殃,一口热茶喷出,连在他面前一脸无辜的谒者一同受罪。
谒者被烫得呲牙咧嘴,将被热茶打湿的鞋脱下,看着眼前面带歉意的小老头,一时间也只能苦笑:
“尚方令,你没听错,余也并未表述错误。二旬之内,要尚方署与寺工署做出六万双这个、这个……”
“这东西叫马蹬!”
相里勤没好气地替他补充道。
“对,对,马镫!丞相言,除了此物,其余物件一律停工。”
“六万双啊!六万双啊!他怎么不把老夫的头拿去给马当镫踩?”
相里勤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心里却又不得不佩服章邯的筹算能力,六万双马镫、两旬时日,这还真就快到达寺工署与尚方署的极限。
昔年始皇帝大好喜功,最喜铸造这些物件,因此咸阳城以及关中地区的官坊规模之庞大前所未有。
哪怕后来赵高弄权,可为哄住二世,满足他的穷奢极欲,这些官坊的规模不仅未曾减小,反而越来越大。
章邯当年为少府时,对于这些肯定是心知肚明,稍加估算便能得到大概数值。
“这事老夫做不了主!让丞相去同少府商议。”
谒者闻言,微微一笑:“不用商议,丞相有令,此乃军国大事,如有人胆敢阻挠,可以试试他的宝剑是否锋利!赵佞的血可还未干,有不惧者,尽管上前以身试剑。”
愿意跟大家慢慢耗,那是因为章邯不想破坏规则,毕竟西晋司马家的例子摆在那儿,破坏规则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
可如果有人想在关键时刻拖后腿,那就别怪他直接掀桌子。
“少府,您可曾听见?”
谒者目光微斜,笑吟吟地问道。
相里勤还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气呼呼地转过头,却没想到少府还真就在门口。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雅士,见谒者将目光转向自己,略显阴沉的面色却在顷刻间如繁华绽放,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这不是宦者丞吗?为何成了替丞相传话的谒者?”
没错,这个谒者正是畊。
“陛下脸伤未愈,命我替他与丞相传话,协助丞相处理政务。”
畊之前虽说也是赵党,可身份一直是不为人知的暗牌,二者之间自然没有过交流。
两人四目相对,隐隐间火花迸溅。
少府本想硬气一回,可一想到那日在咸阳宫前,章邯手持滴血宝剑掷地有声的质问,心中就忍不住颤抖。
‘而等畏赵高如虎,本将诛杀赵高,尔等却敢屡屡蹬鼻子上脸。怎的,尔等独惧赵高,而不惧本将?那赵高杀得尔等,本将却杀不得尔等?!’
喝问声仿佛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是啊,人只有一条命!
这些日子里,章邯一直是忍气吞声,少府都险些忘记了那日咸阳城外兵戈起、紫薇宫前血染地的纷乱场面。
“少府令——伯佑,接令!”
“丞相与我说,少府您是识时务的杰俊。我竟然还不相信。而今一见,确实如此。
我到底还是目光短浅了些。”
畊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表情似乎还有些惋惜,而后说道:“畊尚需前往太仆、治粟内史处传令,不能久留,还请二位恕罪。”
他正欲行礼告辞,却听见相里勤开腔问道:太仆需出多少匹马?”
“不多,三万匹罢了。”
三万匹还不多?
老钜子心理平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