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絮般的雨淅淅沥沥下着,天空却是肉眼可见的澄明,洁白好看,仿佛是一幅画一般。
清凉、明亮,和微颤的天气。
町田一咬了一大口手里的蓝莓玛芬,小手指勾了下嘴角的面包屑,然后就着已经冷掉的咖啡把嘴里咀嚼的食物送下去。
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她坐在格拉斯哥乔治广场中间的空地上,嘴里哼着曲子,不时抬头确认身前架起的单反运转正常,录制的镜头色调和谐平稳。
镜头中,天边的最后一丝光线逐渐消融在绵延的云层里,明朗的上空开始变得灰白。
雨并没有停止的趋势,还夹带着几股冷风。
从吃过午饭算起,她已经在这儿守了三个小时,为了一段几秒钟落日的空镜头。
其实能挤出这个时间,还要感谢期末作业要求的三分钟小短片她已经剪完了一大半,所以趁着今天天气不错,刚好适合收集素材。
好吧只是预报上的“天气不错”。
町田一慢条斯理地解决掉食物后抬头打量了一下天空,撇撇嘴:“果然天气预报是格拉斯哥最不可信的事情。”
她一边嘟囔,一边低头将垃圾收拾进塑料袋里,然后单手撑地站起身拍拍裤子。
不过幸好准备得还算充分。
她走近摄影机认真查看拍摄的内容,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除去有几处镜头因为调焦问题而变得模糊以外,想要的基本上都有。不过毕竟是单反,要求也不能太高。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
用上身挡住不大的雨滴,她小心取下套在机器上的防水罩和遮光署。
等将所有设备都妥帖地安放在摄影包里后,她才掀了卫衣的帽子罩在头上,紧了紧水洗蓝的牛仔外套,完了欠身拎起地上的书包单跨在肩上,径直离开广场。
十一月底的格拉斯哥气温寒凉,潮湿的空气中飘着烤松饼的香气和新鲜的草腥,不远处的圣诞集市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町田一迈着步子随手将垃圾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她的步履和多数行人一样并不匆忙,马丁靴上薄薄一层水珠,身影嵌在华灯初上的城市里显得随性又张扬。
在她身后,一栋高耸建筑的一面打着巨大的标语:PEOPLEMAKEGLASGOW
等交通灯的间隙,她从背包里扯出耳机,许是因为另一只手上提着摄影包的缘故,她的动作显得有些费劲巴拉。
离她最近的这个路口转角是一间酒吧,里面不时传来一阵阵拍手叫好的声音,而随着最后爆发出的巨大欢呼声,她终于被惊得手一抖一下子把好不容易掏出来的耳机掉在水坑里。
“Shi*...!”
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弯腰捞起目测已经夭折的耳机,抱着“这个时候还有足球赛呐?”的心情朝酒吧门口瞥了一眼。
时间在那一刻瞬间就慢了下来,周遭的一切静止如水闸里的水。
室内的电视机悬挂在墙壁上方,屏幕荧光在一片昏黄的房间里尤为醒目。
画面右上角显示着“ATPFinalsLive”的字样。
她看见镜头缓慢扫过观众席,大片大片的人潮涌动呐喊,欢呼雀跃的声音此起彼伏。
町田一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冻得有些泛红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一边的书包带,她微微张开嘴,极轻的呼吸着,白色的雾气从口腔里跑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下一秒钟镜头切换,随着解说员抑制不住激动地大声重复着“Echizenwonthefinals!Whatablastthisfinalshasbeen!”,她的眼睫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下,心跳竟慢慢平复下来。
然后她便看见网球场内明晃晃的灯光下,少年挟着恣意的笑容飞奔向场边的休息区,紧紧抱住始终站在一旁花甲之年的教练。后者同样用力回抱住他,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满脸骄傲的说着“Welldone!”。
比赛的直播地点在伦敦东南部的格林威治半岛。
町田一从未去过那儿,但她知道格拉斯哥距离伦敦不到四百英里,乘巴士大概要十个小时,火车要五个小时,飞机只要一个半小时。
这应该是自八年前国中一年级结束后,她和越前龙马相距最近的一刻。她想。
酒吧门口逐渐有行人驻足观望着里面的一小方屏幕,屋内热浪般的空气涌向外面,温柔地撞上她的脸颊。
她低头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亚马逊的界面,手指在上面简单滑动几下之后毫不犹豫地下单了一副原装耳机。
行人的绿灯亮起,町田一不再去看电视荧幕,把手机揣回兜里后吸了吸鼻子,步伐从容地穿过马路。
她只觉得周身开始变得暖和起来,嘴边旋起一个笑,低低地,“Congratulations”。
TBC.
在那些花儿彻底死去的那一天,她带着辞职信走进法院。
她想明白一件事,她决定了,与越前龙马说再见。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有些人万丈光芒,有些人平淡无名。
但每个人都该过自己应该过的生活。
从青春台搭公交算是町田一回家的最佳方案。
虽然东京都港区的地铁网络方便又快捷,但因为南麻布的别墅区环境清幽,并不很靠近主干道,就算从最近的地铁口到住宅街也要走上二十几分钟。
町田一刚进入青学就读时曾经尝试过几次,虽然她自诩体力还算是不错,但一天的学校课程下来,她也实在不想再那么劳神费力多走个几公里来锻炼身体。于是从那之后,每天放学她都乖乖的乘公交到离家不足两百米的街角下车,然后溜溜达达地走回家。
不过今天在下车往家走的途中,她几次驻足欣赏天边的余晖,前前后后磨蹭了十几分钟才看见自家的门牌。
她掩上铁艺院门后沿着宽窄不一的青石板路走了一小段,接着迈上台阶从书包里抽出钥匙扣,刚捡出家门钥匙,门就从里面被推开半扇。
町田久闲散地倚在门边,整个人被拢在玄关柔和的灯光里,似笑非笑地责问:“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怀疑你是和哪个小男生约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