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四九“扑哧”笑出声来,又赶紧停住,一边把喝完了粥的碗放在几案上,一边装作认真考虑一本正经地道:“好。那等我活到七十八岁,到时候就来报你的恩吧。”
孙策摸着下巴:“那我岂不还要等六十来年?”
江四九点头:“那当然了。”
孙策泄气地道:“要是等到那个年纪,那还有什么力气以身相许啊!”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
“不如你现在就开始报答我怎么样?反正只有两年而已——等报答完了我,你再去找其他人也不迟呀?”
他倒想看看,听他这么一说,江四九会有什么反应。
……
没有回音。
下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她手中滚出来,一直滚到了地上。
孙策定睛一看,原来是咬了好几口的面饼。再看看对面的女人,只见她头一歪,紧接着上半身往旁边一倒,先是侧躺,然后还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上半身就这么仰躺在地上,双腿顺势一伸,明丽的脸庞还十分舒服地在地面上蹭了两下,接着鼻息浓浓,眼见是睡着了。
看这架势,是把这地面当做床榻了。
孙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摇了摇她的肩膀:“小江?”
“小江”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孙策继续摇着她的肩膀:“小江?”
这次她甚至趴在了地上,用胳膊枕着自己的额头,继续呼呼大睡。
孙策看了一眼放在墙边的床榻,内心有那么一点犹豫:要不要把她搬过去睡?
如果她是个男的,这根本就不成其为问题——直接丢过去就行;她要是个普通女人,这也不会是一个难题——哪个普通女人会出现在演武场,还能跟他大练枪法?
想了一会儿,自己劝自己道:干脆折中一点,把她提过去睡好了。
他弯下腰去,右手把她背部的腰带一提,左手揽住她的脖子,微微使力,江四九便离地而起,整个人好像一只大虾米,挺直了腰,四肢还在半空中乱划个不停。
孙策向前走了几步,把她放在床榻之上,再替她把身体翻了过来,盖上了一层薄衾。临走之前,忽然看到她的脸上沾了不少地上的灰尘,看看四周,也没什么可擦的东西,于是伸出手指,用力替她擦得干干净净。
他的心里其实还有层别的想法:如果她就此醒过来,也许还能下场再大战个几百回合。
此时天已渐热。
初夏亮烈凶狠的阳光已经毫无遮掩地自空中洒下,由这里望向那边校场沙地之上,竟然也升腾着雾气。刚刚打斗之时,他也曾近距离地看到她脸上渗出的乃至从额头淌下的热汗,眼中也炽热无比,牢牢盯视着他。
但是他非常明白,那不是爱慕他本人的目光,而是看着他的手与肩的动作,甚至是看着他手中的枪。
当她手中的枪舞动之时,她整个人也犹如一轮烈日,燃烧着不息的火焰。
仿佛战斗既是她的生命。
仿佛手中的枪既是她的生命。
在此之外,便似乎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事,可以随意地睡,随意地醒。
人生如醉。
但如果醉得像她现在这样,双眼紧闭、呼吸悠长醇厚,连嘴角都微微打开,还流着口水的话,那这样的人生未免太过率性了点。
尤其是在自己这样的美男子面前,应该即使是睡着了都会记得保持着良好的姿态吧——孙策如是想着,心中更是有了种诡异的感觉:
她当真是个女人?
刚有了这个念头,一阵脚步声自外面传了进来。
孙策用枪点地,倒飘了出去,落在校场之上。
刚刚站定,身后那人道:“孙公子。”
他转过身去,来的正是甘宁。
甘宁见他一个人在这里,不由道:“小江呢?”
孙策指了指身后:“她睡了。”
甘宁挑起眉头:“睡了?”
孙策点了点头,忽然道:“她真的是个女人?”
甘宁不由笑了:“她当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孙策问:“你怎么知道她当然是个女人?”
甘宁反问道:“如果有那样的美貌都不算女人,那这世上还有谁是女人?”
孙策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驳道:“那我美不美?”
甘宁看了看他美得刺眼的脸,忽然问道:“那你真的是……”
孙策瞧着他,打断他的话:“你想说什么?”
甘宁赶紧摇头:“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他嘴里是没说什么,心里却笑翻了天,脸上也不由自主,出现了一丝笑意。
孙策对甘宁的表情视若无睹,他转过脸去,看向后面的角楼:“我看她全身上下,除了那张脸外,哪里都不像个女人。”
甘宁犹疑地重复道:“‘全身上下’?”一边心道:难道你竟然“也”见过她的全身上下?
孙策乜斜着眼看着他——他连做这个动作时,也美得不像话:“你难道没有同样的感觉?你看她的打扮,再看她的举止,哪里像一个闺阁千金?”
甘宁道:“也许她只是个小家碧玉,又或者只是一介贫民……”
孙策摇头道:“虽然周郎没有告诉我她的来历,但我却觉得,她可能是投错了胎。”
甘宁奇道:“投错了胎?”
孙策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汉哀帝的故事?”
甘宁摇头:“没有——是什么故事?”
孙策道:“听说他喜欢一个叫董贤的男人,日日宠幸,好像……好像他自己是一个女人一样。”
甘宁睁大了眼:“我只是听说过有些上层人士喜好那些美得好像女人一样的男人,难道这竟然是真的?”
孙策点头:“的确有这个风气。不过跟哀帝的情况有些两样,那些士大夫不过是把那些个娈童当成女人罢了,但哀帝却是把自己当成女人的。”
甘宁狐疑地向角楼投去了目光,问道:“那这件事跟小江有什么关系?”
孙策道:“既然哀帝可以把自己当做是女人,那小江有没有可能把她自己当成是男人?”
甘宁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啊?你的意思是——”
孙策双手抱胸:“你难道不觉得,她好像在男人面前极为自在,从来都不害羞么?”
甘宁想起昨夜江四九动人的羞颜,摇头:“虽说她的确很迟钝,但是这也不代表她不会害羞啊。”
孙策扫了他一眼:“你见过?”
甘宁点头:“当然见过。”——忽觉有点光荣。
孙策大为惊讶:“那有没有吓死你?”
甘宁心道:的确是像死了一回,但不是被吓死的,是被迷死的,不过在孙策面前可不能说实话,只好道:“差不多吧。”
孙策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幻想江四九“害羞”的样子,接着他不自觉抖了一下,好像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为了有所掩饰,他问甘宁:“你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有没有见过类似的女人?”
甘宁道:“没有。”
孙策道:“我也没有。”
甘宁忽然道:“但像你我这样的男人,你以前又有没有见过类似的?”
孙策呼出一口气:“那也没有。”
甘宁笑道:“所以她也不是什么投错了胎的男人,而只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女人罢了。”
孙策道:“她岂止是有一点儿特别?对了,她既是这么一位好女子,那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
甘宁神情微微一黯,但眉目之中却仍透着一股朗逸,他洒然道:“人各有志,岂能强求?”
孙策盯着他的脸,仿佛要在那洒脱之下看出点什么来,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看不出,你会是这样的人。”
甘宁并不生气,也不觉得更伤心一些,道:“我也觉得自己的脾气有些改变了,但这改变对我来说,似乎是一件好事。”
孙策忽然一笑:“我倒很想留下她。”
甘宁吃惊地道:“孙公子,你——”难道他也对江四九……?
孙策向往地道:“你想一想,除开女人的身份之外,她可真是一位可造之材,你看她枪法如此出众,也能带兵作战,进退有度,指挥若定,虽然目前还赶不上不你我,但却不乏灵性与悟性,一旦时机成熟,倒也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说着,他一只手搭上甘宁的肩膊,道,“若你们两个都能跟在我的身边,你有挚友,我有好部下,再加上周郎,还有我父亲留下的那些将领,真是何愁不能干出一番事业?”
甘宁听后,忍不住又笑:“可是孙公子,她毕竟是个女人,迟早也要嫁人生孩子的,做大将嘛……”
孙策却道:“刚才你也说了,她是个特别的女人。你觉得她会不会甘心蛰伏在男人身后,当一辈子的贤妻良母?”
甘宁疑惑地道:“孙公子当真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用她做大将?”
孙策脸上微有得色:“那有什么?我最喜欢做离经叛道的事。”
甘宁看着他,好像颇为惊奇,又有些感慨地一笑:“小江要是听见了你的话,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只可惜她是不会留下来的。”
孙策有些莫测高深地回了一句:“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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