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回信了,但……”
妘宇然失望而遗憾。
谈允贤其实很想来,毕竟能被阴爪鬼医认可,无论薪金多少,都愿进惠民医院,和偶像一起工作。
只是公婆年迈,小叔子们又都不在家,加上孩子尚小,万一水土不服,长途跋涉之下必生重病,便犹豫再三。
大哥不仅放心不下双亲幼子,只留二弟在家,也放心不下偌大妘家堡,怕妘家基业毁在他手上。
何况良医哪里都需要,若都聚集京城,别处百姓便会受苦。
夫妻俩合计一晚上,还是决定暂且辜负阴爪鬼医的看重,忍痛谢绝这无比难得的单独邀请。
“嫂子很崇拜你,每天都把医林诊籍放在枕边,随时翻看,”妘宇然笑道,“所以即使无法为你工作,也会抽空来帝都一趟,见见偶像的同时,希望你能赏脸一起吃顿饭。”
人家不肯来,周不宣自然不能勉强:“嗯,我知道了。”
“没生气吧?”妘宇然观她脸色,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其实比你更希望他们过来,但大嫂说得不无道理,大哥身为掌家之人,的确不能随意离开妘家堡。”
“不用解释,我明白,”周不宣笑容浅淡,“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不怪他们。”
“那就好,那就好,”妘宇然拍拍胸口,“不然你若生气,嫂子知道了肯定会伤心难过,不安自责。”
“没那么严重,”周不宣摆摆手,“惠民医院需要的人才不是一个两个,她来不来,对整体大局都无影响。”
妘宇然:“……”
周不宣被他表情逗笑:“我不是那意思……算了算了,我走了。”
“那咱明天接着玩儿啊?”妘宇然又欢快起来,“赢金暮黎的钱!”
周不宣噗哧一笑:“你是想赢我们三个人的钱。”
妘宇然龇着嘴乐。
周不宣看他半晌,转身时,轻叹一声道:“人有七情六欲,肝郁气滞不过是其中一种七情内伤,中药针灸之法通调气血、舒气宽胸便能解除诸多身体症状。男人若事业顺利,妻贤子孝,女子若家庭和睦,丈夫体贴,又何来郁证。”
妘宇然微愣。
“的确如此,”他想想从前,再看看现在的自己,“一切都是心境而已。”
生活顺遂,有爱滋润,即便有点不开心,也会很快过去。
无论长期或短期的郁闷寡欢,都不过是个心理问题,只要找到症结,解开它,必将一通百通,岂是副作用巨大的西药所能解决。
若在自杀之前便认识周不宣,又何需遭那么多罪。
啊,算了……
妘宇然转头看着魏庭枝。
若非遭受连环打击、心灰意冷,又怎会来到这里,认识这么好的人。
妘家堡的爹娘比亲生父母还包容,两位兄长就像亲哥哥,连四弟都陪他外出尽心尽力昼夜保护。
金暮黎、夜梦天他们更是不可多得的朋友。
最后还被迎进魏府。
前半生所缺失的、没有的,在这异世都被毫无遗漏的补偿。
他知足了。
“感谢上苍,”妘宇然抓住魏庭枝的手,“感谢让我拥有这一切。”
何德何能,竟得如此龙章凤姿,连城之璧。
愿东飞伯劳西飞燕、兰因絮果凄迷事永不发生在我身上。
魏庭枝俯身,于其额上轻落一吻,眼睛温柔含笑。
你又何尝不是上天送给我的最美好的礼物。
我定不负神之美意,很小心的一世珍藏。
你偷偷写诗,暗忧今朝掌中珠,来日弃沟渠。
我想告诉你,此情此景,至死难应。
“不过……”妘宇然有些疑惑,“《医林诊籍》里真有那么多失眠案例么?”
魏庭枝语气肯定:“没有。”
“难怪我没印象,”妘宇然舒眉露齿,“还以为自己记错了。”
“不会,”魏庭枝用指尖戳戳他的六阳会首,“你这里这么厉害。”
妘宇然抓住他的手指就咬。
魏庭枝微微一颤,闭眼片刻后,直接将人抱起,快步出屋:“今晚回家睡吧,正好明早差人送信。”
正要挣扎的妘宇然闻言,轻哼一声,却搂住他脖子:“二哥哥。”
魏庭枝心脑一麻,加快脚步。
周不宣回屋时,百里钊正在桌前批阅奏折。
“怎么还不睡?”她温声责怪,“别把身体熬坏了。”
百里钊笑了起来:“咱们现在可是无色灵尊的级别,还怕什么熬不熬?”
周不宣轻叹:“幸亏百里赓忙于修炼,想不起让你显示武功级别,否则即便想瞒,也瞒不过去。”
“你就这么直呼咱爹姓名啊?”百里钊口中责备,眼里却含着笑,“小心他听见,杖责五十大板。”
“他若打我,你能见死不救?”周不宣上前握住她笔端,“你舍得么?”
百里钊抬头与她双眸对视,许久才微微一笑:“不舍得。”
周不宣这才察觉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合适,忙尴尬松手,还作势推一把:“算你有良心。”
百里钊丝毫不恼:“本殿当然有良心,不然左膀右臂心腹军师早跑光。”
周不宣轻哼一声,却转身就把草莓塞人嘴里,又将青绿果递她手上:“嘴巴学坏不少,是不是偷偷去青楼耍欢了?”
“没,”百里钊嚼着草莓,细观青绿果,“现在都是消息送到我手上,哪还用本殿亲自跑。”
她抬眸笑望周不宣,“难怪父皇随时随地要人伺候,原来身边无人照顾的话,真的会被饿死渴死。”
周不宣尚未得意,便迅速反应过来:“你说我是太监?”
百里钊看她瞪大眼的模样,不由噗哧一声,否认道:“我没说。”
“这么明显,还说没说?”周不宣举拳作势,“可恶的家伙,说了还不承认,看我不~~”
话到这里,陡觉不妥。
但待收声住手之时,百里钊却已离凳欲跑:“你怎么样?来打我?打得着吗你!”
周不宣立即连同胆子一起放开,追上去:“有本事别让我逮着,逮着打不死你!”
两人小孩儿般,在并不宽敞的石屋里追逐起来。
因是半夜,百里钊没往外面跑,两人打闹一会儿,便被周不宣扑跌在床铺。
“看你还跑,”周不宣压在她身上,微微气喘,“抓到了吧?”
“嗯,抓到了,”百里钊毫不反抗,“所以你打算怎么罚?”
“罚~~”周不宣愣了愣,随后连忙松手起身。
真是疯了。
跟金暮黎、妘宇然在一起待久了,就忘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这里仍然是尊卑有别、见了皇帝官员、皇子皇女要下跪的古朝。
而非能和主席一起坐在平民客厅里谈话、听他亲切教诲的现代新社会。
百里钊一把拉住她,拽得她重新跌倒在自己身上:“还没罚呢,怎么就跑?”
“我……”周不宣的所有念头都在刹那间散尽,“还没想好……”
“那就等你想好了再说,现在,该我找你算账了,”百里钊的指尖划过她的唇,“周不宣,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周不宣想起身,却被禁锢,只好别开脸:“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好,你说的,”百里钊一个翻转,轻易将她侧压在身下,“那就等你睡着了再罚。”
周不宣:“?”
百里钊的手在她眼睛上轻轻一滑:“不许再说话,睡觉。”
周不宣忍了又忍,终究未忍:“在我们老家,只有对那些死不瞑目之人,才这样用手抹。”
百里钊:“……”
她那左手就像被烫了般“嗖”地缩回。
随后又使劲拍了拍。
啪啪几声后,仍觉不够,又像搓脏东西似的把手心里的无形之物连连往地上扫,还呸呸几声,再起身拿脚底往地面使劲跺了跺。
周不宣看着她的一连串动作,开始时惊疑不解,最后却眼眶暗湿:“百里钊,你……”
“谁都不能咒我们宣宣,本殿也不行,”百里钊取薄被将她胸腹盖上,“你先睡,我再批几本奏折。”
周不宣的眼泪缓缓憋回:“我觉得,可以为殿下安排一个专属客房。”
“不用,”百里钊一口回绝,“我就睡在你这里,挺好。”
好什么好呀,挤死了。
周不宣叹口气,却未说话。
人家公主都不嫌,她能说啥?
百里钊说等她睡着了再罚的话,她也没放心上。
现在不打不骂,睡着了还罚个屁。
然而她却不知道,蛊王在她会面梦公后,悄悄趴她头顶待着,使她进入深度睡眠,毫无醒来迹象。
“将她身体从内到外仔细检查清理一遍,除去所有可疑毒素,”百里钊眸光定定,低声道,“本殿不允许周不宣有任何异常,她必须健康活着,活得比本殿还久,还长。”
蛊王不待吩咐完,便从臀部出口钻入,并很熟练地奋力工作。
里里外外一通爬,半个时辰后,任务暂时结束。
百里钊俯身凝望,缓缓伸出手掌。
又半个时辰后,蛊王再次现身,用其特有功能,将周不宣皮肤上的所有深浅红痕一一消除。
被解开的内衫则以熟练手法重新穿好。
一切归于静寂。
再次打开奏折时,百里钊将随手放在桌上的青绿果搁嘴里轻咬。
真甜,真香。
如玉醴琼浆。
周不宣睡醒时,屋里已无百里钊的踪影,放在枕边那封写给阎奇琛的回信,却不见了。
“这家伙,”她笑了笑,自语道,“如今天下太平,整个人界都在按照预想轨迹发展,她却还是忙得像陀螺,没有多余时间可休息。”
“她若休息,不得安枕的就是你了,”金暮黎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将将一上午,整个京都就因新布告而全城沸腾,无数医师和学徒涌进未完工的医院门诊木楼。”
周不宣打开门,抬头看看天,竟已赤日当空,流金铄石。
今天怎么醒这么迟?
“不用怀疑,我就是目击证人,”未及多想,跟在金暮黎身后的妘宇然便眉飞色舞免费播报,“那场景,真是堪称一流拥挤。”
“你?”周不宣疑惑,“你不是……”
“我们昨晚连夜回府了,”跟在妘宇然身后的魏庭枝微笑道,“几日未归,家父很是想念弟弟。”
魏父让亲儿子接干儿子?那你昨天怎么不提?
周不宣想了想,便了然一笑,笑容颇有深意:“原来如此。”
妘宇然的脸颊瞬间爆红,抬腿就往魏庭枝鞋面上跺一脚:“咱们不是回去寄药方的么?”
魏庭枝微微垂眸,却对半只脏兮兮的灰尘鞋底印视而不见,表情亦保持原样,纹丝不动:“是。”
“我觉得还是让这俩走吧,”一个羞羞臊臊此地无银三百两,一个宠弟无下限配合演,周不宣故意痛苦扭脸,“简直没眼看。”
“听见没,”金暮黎斜睨二人,“快去做午饭。”
“不用做,我带了,”魏庭枝忙道,“你们梳洗完就能用膳。”
“哎哟,牙酸,”周不宣抬手捂腮帮,“才做两回面,就怕累着,赶紧买现成的糊弄敷衍。”
“别跟这杵着了,伤耳朵,”妘宇然将魏庭枝推走,“咱回屋等。”
周不宣、金暮黎大笑。
之后,一个旁若无人洗脸漱口,一个放松身体,靠在门框。
“你家百里钊可真行,”金暮黎看着白云树梢,“知道我们善水勤快,愣是把他堵在路上问能不能收徒,孤男寡女的,善水为了尽快结束窘境,只能毫不犹豫答应。”
周不宣差点被漱口水呛到。
她连咳两声,缓过来:“善水道长应该是打心里愿意的,毕竟他人那么好,不会思想狭隘到只把本事传给自己子女。”
“但是累啊,”金暮黎轻哼,“徒弟不是那么好带的。”
“的确,”周不宣实话道,“所以我从来没想过收徒。”
“但为了百里钊,你也豁出去了,”金暮黎看着香木翠竹,话题突转,“我一来,鸟就跑,倒也挺没意思的。”
周不宣:“……”
那谁管得了。
反正赖不着我。
金暮黎回头时,见她正随便往脸上抹两把护肤霜,便伸出手:“自制的吧?给我也弄点儿。”
周不宣从盒里抠出一坨放她手心:“你们天天仙蔬神果的养着,皮肤吹弹可破,哪用得上这个。”
“你倒吹一个弹一个给我瞧瞧,”金暮黎搓搓手心,两掌对脸轮流快搽,“老子是兽,不是人,还吹弹可破,真要吹弹可破,打架时人家一爪子就能将我开膛破肚。”
“可别,”周不宣被她说得身体抖了抖,“我收回刚说错的屁话。”
金暮黎大笑:“聊天而已,紧张什么。”
周不宣内心犹豫片刻,还是试着伸出手,挽住她右臂:“我已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好朋友自然是真心记挂与着想,哪怕是假设,恐怖的不吉利的,也难以接受。”
金暮黎从未与人用这种姿势走路,即便是夜梦天,也没互相挽臂过。
正要抽出胳膊,昱晴川却突然冲了上来:“金暮黎,你知不知道山脚入口被人布了鬼打墙?”
“嗯?”金暮黎驻足,“啥时候?”
“不晓得,”昱晴川摇摇头,“反正我是刚准备下山时发现的。”
“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周不宣道,“妘宇然和魏庭枝刚回来。”
金暮黎抬步:“去看看。”
言毕,飘若回雪。
肘窝一空的周不宣立即跟上,轻如云月。
三人说话声惊出了妘宇然:“昱晴川,什么情况?”
“山门入口被人用石头布了简易鬼打墙,瞧不出门道的普通百姓很容易迷路,”昱晴川说着说着,忽然恍然大悟,“难怪最近没有百姓看病上香,原来是进不来!”
妘宇然看眼跟出来的魏庭枝:“我们上山时还好好的。”
“或许曾有些许异常,但被我们忽略了,”魏庭枝思忖,“毕竟是露天山野,很难注意到。”
妘宇然点点头,随即顺着石砌长阶往下跑:“我们也去瞧瞧。”
魏庭枝一把拉住他:“慢点,上山容易下山难,别栽倒。”
妘宇然无语:“我是纸糊的么?”
“纸糊的倒是能飘,摔不了,”魏庭枝将他牢牢牵紧不肯放,“乖,听哥哥的。”
妘宇然收回想踹出去的脚。
“你们慢慢下吧,”昱晴川提气飞身,“我可不跟你们一起磨蹭。”
眼盻盻看比自己武级高的人都如电跑远,妘宇然急得直蹦。
魏庭枝见他要挣脱,身体一转,将人抱住:“我带你去。”
妘宇然刚要嚷嚷,魏庭枝却已迅速移动,快得树影不断倒退。
“你……”妘宇然惊疑不定,“你何时变得这么厉害?我怎不知道?”
“你在书屋守店时,”魏庭枝不再隐瞒,“我每日都去紫螺树旁。”
“好你个魏庭枝,竟然偷偷摸摸背着我练武功,”妘宇然又喜又气,“你就不能喊我一起去么?”
“我想保护你,”魏庭枝一句话堵住他的嘴,让欲出口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话本里说,男人对自己最珍爱的人,都有一种保护欲。”
妘宇然还未发作,便熄火。
待至山脚,金暮黎正将一名肮脏乞丐扔向周不宣:“问话。”
周不宣单足一踏,踩在他背上:“说,为何来道心山使坏?”
“没,没,”乞丐双膝跪地矢口否认,“我没使坏。”
“不承认是吧,”周不宣冷冷道,“那就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说罢,伸手就卸下那人肩膀。
乞丐一声惨叫:“啊!”
周不宣无动于衷:“说。”
乞丐死扛:“我没有!”
周不宣不多废话,直接卸下另一边肩膀。
乞丐又是一声惨叫,疼得整个上身都在哆嗦。
周不宣的鞋尖将旁边小石头拨过来,踩在脚下,让乞丐看清楚。
乞丐亲眼目睹小石头被白衣女子轻飘飘碾成碎粉,然后那只碾碎石头的淡蓝绣花鞋移向他右踝。
“不想一辈子残废,就给我痛痛快快老实交代,”周不宣微微施力,“骨头可没石头硬,你想好是否要跟我对抗到底。”
“啊!别、别断我的脚!”乞丐痛叫,“我说!我全说!”
周不宣看着他。
“是、是……”乞丐又疼又怕,身体颤抖,“是馨德药堂瞒心昧己出钱相请,让我守在这里,根据需要随时布阵撤阵,如此麻烦的目的,则是既不让求诊百姓进山,又不让山里诸人发现。”
“原来是为了利益,”妘宇然转脸,“你可认识馨德药堂东家?”
魏庭枝看着被乱发遮脸的垂头乞丐,双眉微皱:“略知一二。”
周不宣的目光,也转向邋遢乞丐洁白无垢的耳后皮肤,心中颇觉疑惑。
“魏庭枝,”金暮黎点名下任务,“这事交给你。”
魏庭枝愣了愣。
金暮黎甩袖而去:“此事有蹊跷,务必查清办妥。”
“难得被雪麒大人看重,”被打断思路的周不宣举拳“祝贺”,“两位公子加油。”
金暮黎的声音却遥遥传来:“周不宣,你协助他们。”
周不宣:“……”
妘宇然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