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断绝之后,陈望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乱世之中的枭雄。
天下将变,怀割据之心,意欲窥视神器。
但是陈望现在所说的一席话,却是让众人明白他们之前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于浅薄。
陈望想要的,不单单是建立一个新朝。
而是要改天换地,推倒大明这座一直以来屹立在天下的大厦,扫清大明一直以来留下的所有弊病。
大明最大的弊病直接摆放在明面之上。
在座的一众将校,能够身为营将,哪一个不是在宦海之中沉浮多年,又有哪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将而出。
他们早就习惯将所有的一切都深埋于心。
早已习惯了官场之上的云谲波诡,素来谨守“言半藏半“的保身之道。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明哲保身。
否则,早就已经被吃的连骨头渣都剩不下来了。
何曾有人对着他们说过如此直白的话语。
陈望微微偏头,举目望向左良玉。
在座的众人,只要他给点暗示便会投效的,无疑是刘光祚。
但刘光祚虽然是总兵,但是实际上的权柄并不大,麾下的兵马不过只有四千多人,在猛如虎的节制之下。
左良玉只要愿意归附,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左良玉如今麾下的军队有差不多有三万五千人。
历史上在这个时候,左良玉盘踞九江,兵马超过二十万,但麾下兵马鱼龙混杂,战力并不强。
明军与闯军在朱仙镇爆发大战,明军战败的最主要原因,也是因为左良玉的兵马先溃。
但是这一次,因为陈望的影响,左良玉没有如同历史上那般大肆扩军,发展势力。
在淳化劝诫的那一番话:“历朝历代,世间强军,皆是令行禁止,纪律严明。”
以及陈望后续的强势,终究还是改变了左良玉。
左良玉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虽然依旧被人诟病骄纵蛮横,却再未重蹈历史上纵兵糜烂的覆辙。
因此左部军中滥竽充数的兵马并不多。
所以直到如今,兵马也才扩充到三万五千人。
左良玉麾下兵马只要粮食充足的时候,都会经常的训练。
左部大部分的兵马都经历了战争的洗礼,新募的军队也有一定的战斗力。
战力不强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缺乏武备惹的祸。
左部如今的披甲率仅有不到四成,棉甲和布面甲参半,质量堪忧,精良的明甲仅有两千余领。
这些明甲也基本都是各营将校的家丁所穿戴,颇为分散。
只要补足了武备,左部还是有不弱的战斗力。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左良玉麾下如今拥有的兵马,有着陈望现在最为紧缺的兵源——骑兵。
在南国作战,对于骑兵的数量要求并不高。
但是日后,等到稳定了南国的局势,北伐中原之时,这支具骑兵底蕴的部队,必将成为收复北地的关键力量。
左良玉麾下的兵马,大多都有骑兵的底子。
左良玉原先带这援剿的昌平兵,全员都是骑兵,虽然因为连番的征战折损了许多,但是收纳也都流寇之中善战的精骑马兵。
当初在淳化,陈望就送了五百精骑和一千五百的马兵俘虏给左良玉。
更不用提左良玉后面收编的七十二营降兵了。
这些能从陕西血战中突围,辗转逃至湖广的,无不是百里挑一的精骑马兵。
不过依照左良玉的财力,自然是养不起那么多的骑兵。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陈望也从左良玉的手上买到了不少的马匹。
但就算如此,左良玉麾下现在还是有一万多人的骑兵。
不过,左良玉缺马,陈望可不太缺马。
从很早的时候,陈望就开始大规模的交易战马,汉中府内,还养着五千多匹能用的战马。
陈望现在缺的不是战马,而是骑兵,马术精湛的骑兵。
左良玉心中沉吟,他注意到了陈望的投来的目光,他心中自然早就明白陈望的意思。
这一路走来,很多的时候他都是看着陈望在做什么,他就效仿着去做。
陈望占据汉中府,大兴屯田,聚工匠以缮甲兵,设商号,开矿冶,不断的囤积粮草和武备。
所以当万元吉丁忧守孝离军,朝廷逐渐势弱之后,他便开始着手对于德安、承天两府的经营。
着手招募流民,开垦荒地,蓄养军队于卫所之中,收卫所军器局于手中。
因为张献忠的肆虐,这两府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大部分的官吏都被杀害,现在已经是新换了一批官吏。
借助着手中刀兵,他现在也是勉强在两府站稳了脚跟,不然就靠朝廷那点粮饷。
想到此处,左良玉不禁摇头苦笑。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陈望确实比他高明太多。
同样的乱世,同样的兵马,陈望能让百姓夹道欢迎,暗中积蓄出如此强大的军力。
而他左良玉,却只能靠着刀兵勉强维持。
“唉……”
左良玉哂然一笑,终于释怀,他迎着众人的目光站起了身来。
“崇祯五年,朝廷调我入关剿贼,距今已有十载。”
“十载的岁月……”
左良玉长叹了一声,他的眼眸之中满是哀伤。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这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他如今已经四十有三。
十年的颠沛流离,十年的腥风血雨,他早就已经是疲惫不堪。
只是,到了他这个位置,根本就没有办法后退半步。
一旦手中没有兵权,第二天锦衣卫的缇骑恐怕就会站在他的门前。
十年的时间,左良玉也看清了自身。
他没有领袖的才能,他没有办法和陈望一样节制诸镇的本事。
只是两府的地域,三万多的兵马,便已经使得他焦头烂额。
而陈望统管河南、湖广、南直隶、汉中府等地,却能够游刃有余,挥师四方,战无不胜。
左良玉凝望着陈望。
陈望站在首座之前,按刀挎带,威仪有度,眉目之间满是英气,眼眸之中昂扬。
左良玉突然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的神态。
可官场的倾轧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在文臣的面前他只能卑躬屈膝,在督师的面前他只能叩首称罪。
曾经那个在他犯错之后,双手将他扶起,对着他说“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的恩主,也已经不在这个人世。
“这一切,本该不是这样……”
“你说的对。”
为什么他们武将抛头颅洒热血,血染沙场,拿着命去拼杀。
最终还是只能被当作家奴一样呼来喝去。
左良玉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喉结滚动间,仿佛咽下了无数未能言说的苦楚。
“我没有能力改变不了这个天下。”
“但是我知道……”
左良玉缓缓抬头,目光如炬。
他仰视着陈望,一字一顿道。
“你可以……”
? ?《明史·左良玉传》:良玉兵八十万,号百万,前五营为亲军,后五营为降军。每春秋肄兵武昌诸山,一山帜一色,山谷为满。军法用两人夹马驰,曰:“过对”。马足动地殷如雷,声闻数里。诸镇兵惟高杰最强,不及良玉远甚。然良玉自朱仙镇之败,精锐略尽,其后归者多乌合,军容虽壮,法令不复相慑。良玉家歼于许州,其在武昌,诸营优娼歌舞达旦,良玉块然独处,无姬侍。尝夜宴僚佐,召营妓十余人行酒,履濆交错,少焉左顾而欬,以次引出。宾客肃然,左右莫敢仰视。其统驭有体,为下所服多此类。而是时,良玉已老且病,无中原意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