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钟塔旁的那一口大钟再一次被人重重敲响,那位侍立在大钟侧近的僧人作狮子怒吼,宣告小灵山上下僧众。
“至此,千佛法会结束!”
清见方丈站起,领着小灵山上的所有禅师和尚向着那株高大的菩提树深深一拜,沉声道:“弟子恭送诸位祖师!”
钟声连绵,又有一众禅师和尚齐声道:“弟子等恭送诸位祖师!”
上首安坐的诸位罗汉金刚齐齐一笑,化作一片金色佛光冲天而起,没入那通天的光柱之中,又随着那光柱一起,向着西天而去。
在佛光于半空中消失的那一瞬间,诸位罗汉金刚座下莲台齐齐一闪,尔后竟悬浮着飘起,当空又化作一团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灵雨飘飘扬扬地洒落。
净涪稳坐莲台,抬起眼睑看着那些纷纷扬扬的灵雨,看了一会,便抬起左手,接了一滴灵雨。
那滴灵雨落在净涪左手掌心,还是水滴模样,那水滴上的金色佛光暖暖融融,光是看着就能让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祥和的感觉来。
净涪看了一眼前方,就见清笃清显等各位禅师和尚一边坦然地受了这一阵灵雨,任由它们落在身上,沁入肉身,一边又另取了瓷钵、葫芦、玉瓶等物什将它们收取起来。
好东西确实不会嫌多。净涪心底感叹着,自也随手取出一个瓷钵,收取灵雨,同时又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恒真僧人。
他眨了眨眼,心里就有了主意,又另翻出一个和他手中瓷钵一模一样的瓷钵来,顺手就往侧旁一递。
恒真僧人本来还在愣神,甚至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味。他又何尝不知这些被一众禅师和尚仔细收取的雨水不是好东西,可问题是,他带在身上的家伙已经在上山之前就已经托给了那位领他过来的师傅手上,现下他手上适合收取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恒真僧人左看右看观察了一会,更加无奈,就算他手里有适用的工具,他也没有那个能耐去收集。
看看前方的那位大德,他不过是将手上的玉瓶往前一伸而已,玉瓶细长的颈口上空就无端凝聚了一朵金莲,莲花一瓣瓣脱落,花瓣厚实宽大,而玉瓶颈口细长,根本就收纳不了那朵花瓣。但谁料,那花瓣将将接近颈口的时候,却又无端化作一股水流轻巧地流入玉瓶去了......
恒真僧人自问,他真的没有那个神通手段。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恒真僧人挪了挪身体,便就稳坐莲台上,双手结印,准备入定。
却不料眼角余光那么一收,他愣就看见了一只拿着瓷钵探过来的手。
那手细细长长,白净的肤色中带着健康的粉红,在暗沉的瓷钵映衬下,格外的看好。
恒真僧人顺着那双手慢慢抬起视线,便看见那个让他觉得挫败又佩服的小沙弥。
本就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在明洁的月光中越见干净好看,平淡安宁的眉宇间是超乎他年龄的沉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善意真诚。
净涪见恒真僧人拿眼打量着他,也就自然而然地随他打量,只在恒真僧人的目光中又再一次抬了抬自己的手,示意他接过那个瓷钵。
恒真僧人收回视线,合十低眉谢过净涪好意,便就接过瓷钵拿在手里。
净涪见他只将瓷钵拿在手上,便没有其他动作,又见他表情淡淡,正要再度闭上眼睛,进入定境。他笑了一下,伸手一个示意,自己拿起那个瓷钵稍稍往上一托。
瓷钵上空,又是一朵金莲凭空出现,莲瓣一片片飘落,化作一道尤带着莲香的水柱落入瓷钵之中。
水色清亮,隐有流金之色,还有清逸莲香渺渺。
净涪一边收集灵雨,一边又看了恒真僧人一眼。
恒真僧人沉吟片刻,也试探着将瓷钵拿在手中,学着净涪的样子稍稍地往上托了一托。
果不其然,瓷钵上空也出现了一朵金莲。
没过多久,恒真僧人手中的那个瓷钵也多了一注浅浅的雨水。
惊奇地看着手中的瓷钵,恒真僧人赞叹了一声,又特意向净涪道谢。
他竟没想到,这灵雨收集,不□□份的同时,居然还不分手段。它甚至压根不需要任何手段,只要你手中有盛装的物什,灵雨便会自动自发地出现在你的面前,落入你的物什中。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慈悲恩泽。
净涪只摆摆手,淡淡笑着收回视线。没有人注意到,他视线低垂又抬起的刹那间,眼底流过一丝明了。
除了净涪,根本没有人发现,甚至就没有人注意到,那位恒真僧人手里瓷钵中盛着的灵雨,和净涪他手中的那些,乃至是诸位禅师和尚手中收集到的那些,是不一样的。
他瓷钵上的那朵金莲的莲瓣上,可还有着细细密密绞缠着几乎错落得让人琢磨不出来的字符。
净涪晃动了一下眼珠,便将这些个丢到一边去,目光专注地注视着自己手上的瓷钵,看着那朵金莲脱落的莲瓣化作灵雨,潺潺流入瓷钵中。
他看花落,见化雨,听流水,渐渐的心就静了下来。
万般思绪在他心底流过,却像瓷钵里新流入的灵雨一样,归于沉寂,带不起钵中一点涟漪。微妙佛理在他心底凝练,宛如瓷钵里灵雨下方凝结的那一团金光,凝实不虚,却只在钵中停留,不在外界显露分毫。
这一场灵雨的范围并不仅仅局限于这小灵山山巅,事实上,它将这一阵座小灵山都笼罩了。因而无论是山脚下坐满了的僧众沙弥,还是山腰上各处落座的长老弟子,也都被这一场灵雨所眷顾。每一位僧众沙弥都拿着手中的物什,收取洒落天地的灵雨。
然而即便如此,这场灵雨也一直没有停歇。它仿佛没有穷尽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直到月沉西天,而晨曦初起,这灵雨才渐渐地隐于夜空。
待到最后一滴雨尽,净涪才从那一种玄妙静景中走出。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东边稀薄的晨色,又看了一眼瓷钵里始终不曾溢出的灵雨,将瓷钵收了起来。
他侧旁的恒真僧人收获颇丰,虽然那瓷钵里的水同样一直没有满溢,水线还在是那么浅浅的一道,水中金光也仅得淡淡的一团,和旁人的也没什么不同,但他自己却清楚,他这瓷钵里,一整夜都不缺金莲。
恒真僧人小心地将瓷钵拿在手中,见净涪已经下得莲台,此刻正跟在两位禅师身后,准备离开。
他连忙也下了莲台,急急地叫了一声:“小师父,小师父,请等一等。”
小师父......
清笃清显两位禅师回头看了恒真僧人一眼,又眼带笑意地看着净涪。两位禅师对视一眼,清笃禅师对净涪道:“净涪师侄,恒真僧人可是在叫你呢。”
净涪对清笃清显两位禅师合十一礼,侧身看着身后的恒真僧人。
恒真僧人急走几步,来到清笃清显两位禅师身前,合十重重弯腰一礼,道:“末学后辈恒真,拜见两位禅师。”
清笃清显两位禅师连忙回礼,清笃禅师看了恒真僧人好几眼,斟酌着字眼问道:“你是,有什么事?”
低垂着眉眼站在一侧的净涪心神一动,知道清笃禅师也看出了几分端倪,心下一笑,便又听得恒真僧人道:“无事无事,实在是刚才多得小师父援手,小僧尚未郑重拜谢。”
说完,恒真僧人脸色一整,又快步走到净涪身前,向着净涪深深一礼,诚恳拜谢道:“小僧多谢小师父援手相助。”
净涪慌忙回礼,又连连摆手,一时竟急得脸色泛出几分微红,衬着那干净的眉眼,便显出了几分纯挚天真来。
清笃禅师和清显禅师两人见了,脸上就带上了笑容,看得颇为欢喜。
在他们眼里看来,净涪这小师侄静则太静,沉则太沉,看着就没有这个年岁的年少风华。虽然净涪和寺中一众师兄弟相处不差,还很有几个交好亲近的师兄弟,但修为实在进展太快,小小年纪就凝结了八颗舍利子......
纵然觉得有些无稽,但他们作为师长,还是有些担心净涪。
现下这样,倒是不错。
两位禅师都是这样的想法,当下对恒真僧人的态度就又软和了几分。
净涪看得清楚明白,但他也没说什么,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人站在山巅上你来我往的闲聊。
说是闲聊,但也不过就是说了一会儿子话而已,不过多久,钟塔那边就又有人过来请恒真僧人了。
他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大概都得呆在这天静寺里了,自然需要和天静寺僧众交接一番。
恒真僧人走后,再无旁人过来拦路。净涪便跟着清笃清显两位禅师和诸位妙音寺的禅师汇合,然后一道下了小灵山,一路往他们暂居的禅院去。
法会刚刚结束,各位禅师收获匪浅,自然需要独自整理一番。因此,诸位禅师仅仅是商议了一会,定了一个日子,便就各自回自己的禅院去了。
净涪也回了自己的禅院,阖上门扉挂上“闭关”的牌子,便就进了法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