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
临走之前, 左天行又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侥幸凑齐了东西, 你又打算怎么带回去?”
景浩界里出来了三个人, 他、净涪和皇甫成。皇甫成是不可能回去的, 他和净涪也不能轻易脱出身去,那么这个人选
净涪本尊只是笑了一笑, 没说话。
左天行眉头跳了跳, 但也只能妥协, “行吧, 就安元和了。”
净涪本尊点头, 却又看着左天行道, “那么酬劳的事情?”
左天行有所预感,静默了半响后, 直接问道:“你们打算要些什么?”
不是你,不是他,而是你们。
——包括净涪和杨元觉。
净涪本尊对于左天行的这种语气没有任何想法。
本来就是, 杨元觉劳心劳力为景浩界出手, 虽然有一半是想要帮他,但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杨元觉出身展双界,可不是景浩界的人。人家出手, 难道还不能收取一些过得去的酬劳?真当人家是打白工的不成?
“安元和是剑修。”净涪本尊若有所指, “他仰慕宋前辈很久了。”
虽然安元和在诸天寰宇中也有几分名气, 但这点名声和天剑宗那位宋祖师比起来, 差距实在很大。在这样巨大的差距面前, 哪怕安元和跟这位宋祖师走的不是一条路,真正交流起来的时候,也能从他那里汲取到些营养。
左天行抱住最后的一点侥幸,“只是稍作指点?”
净涪本尊扬了扬唇,“如果能够时常切磋、指引就更好了。”
左天行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头一抽一抽的,隐隐发疼,“净涪,宋祖师是我天剑宗的祖师爷,而我只是天剑宗的一个小弟子。”
要他这样的一个天剑宗小弟子替宋祖师应下这件事,是他说话就是那么管用,还是宋祖师太过软和近人?
净涪本尊唇边那弧度都不带动一下的,还是先前的那副模样。
左天行的脑袋越发疼痛,但他也没有办法。
净涪和杨元觉似乎就这么一个要求,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
现在是他在求人,不是别人在求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能不挨了这一刀。
“我只能跟宋祖师提一提,别的,我不能担保。”
净涪本尊其实也知道,这真的已经是左天行能够退让的极限了。而且
那位宋祖师的人品、实力净涪看在眼里,也确实颇为敬重,实在不好过分。
于是等左天行说了那么一句话后,净涪本尊也就很利索地跟双掌一合,向着左天行拜了一拜,笑道:“多谢道友。”
净涪本尊说谢,左天行却不敢应。
谁知道应了这么一声,这个人又会在什么时候跟他索要报酬?
还是躲一躲的好。
左天行动作不大,态度却极其明显。
净涪本尊却是完全不在意,他谢过左天行之后,又极其自然地跟左天行叮嘱了一句,“你将东西送过来的时候,也别忘了你的信物。”
左天行和净涪本尊都知道,这信物可不单单是让净涪到道门各处库藏取走所需的天材地宝的通行证,它甚至还是跟无边竹海施压的利器。
左天行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他应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只是略等了一下,见净涪本尊没有再说话,他也就没再问起其他,快速地跟净涪本尊告别,转身就离开了这一片地界。
净涪本尊看着左天行的身形消失,忽然开口道:“你觉得怎么样?”
光线一阵扭曲,安元和就在净涪本尊不远处显出了身形。
“多谢。”
净涪本尊摇摇头。
安元和却还道:“你们还缺了什么东西吗?”
安元和这么问,看着是有点太过疏远,但在场的这两人都知道,安元和是在给天剑宗那位宋祖师‘交学费’。
虽然有杨元觉拿出来的那套阵禁在,天剑宗那位宋祖师也不会真的拒绝安元和。但那位宋祖师会不会尽心,那就很难说了。如果安元和在景浩界这套阵禁上搭一把手,景浩界也不可能不拿出些真材实料来不是?
净涪本尊也不跟安元和客气,扒拉出几张清单递给了安元和。
安元和也很利索,目光一扫,看见清单上眼熟的那几样东西,顺手就点了过去,留下一个个印记。
净涪本尊也不多问,等安元和点完之后,就将清单拿了回来,“到时候还要麻烦你走一趟。”
安元和不甚在意,“不过就是走一趟而已,无事的。”
难得安元和找过来,净涪本尊和安元和又闲谈了一阵,才各自散了。
得到净涪本尊那边的回应之后,净涪佛身看了一眼杨元觉,确定他那边暂且无事之后,也不打扰杨元觉的好眠,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
前方是一座尚算热闹的小县城。
早前就说了,此时已是秋季,不久前有过一次秋闱,如今秋闱落幕,当然就有引发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榜单张贴出来了。
净涪佛身排在入城的队伍中间,旁边自然就有人趁着这点空闲时间唠叨起来。
而被这些乡人提起最多的,其实并不是那场秋闱的结果,而是今年土地的收成。
但一提起这个话题,所有人都在摇头,脸『色』相当难看。
“不怎么样。”
“比起往年差了好多。”
“就是,今年的天气本来就奇怪,反复无常的,现下这个收成其实已经算好了的”
“我听村里的老人说,他们早先还以为今年的收成还会更差。”
“还会更差?现在这样的,在交了租子之后就没剩多少了,要是再差一点,那不是得饿肚子了?”
净涪佛身在一旁听着,半天没有声音。
当然,也没有人要拉着净涪佛身说这些。
等了一阵之后,净涪佛身终于站到了守城的官兵面前。
这一片地界可还是妙安寺统辖的地界,在这里,哪怕不是妙安寺的弟子,僧侣也能有所优待。就像是其他地方的城池一样,完全减免了净涪佛身的入城费。
净涪佛身合掌拜了一拜。
那些官兵也都恭敬还礼,客气地道:“师父请。”
净涪佛身入了城门,都不需要旁人指引,自己就熟门熟路地穿街过巷,来到了一处宅院前。
这处宅院外头,挂了一个半新不旧的牌匾——钱宅。
在宅院前站定,净涪佛身抬眼望了望里边。
这宅院里头的气氛极其压抑,和欢天喜地的隔壁完全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净涪佛身看过之后,跨过浅浅的台阶,上前叩门。
等了有一会儿的功夫,门那边才有了些动静。
“来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僮仆从拉开的门缝里探出头查看,见得站在门前的净涪佛身,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色』一喜,忙忙拉开大门,伸手就去捞净涪佛身。
“师父你来得可真快,钱管家呢?怎么没见他?”
“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佛身自然而然地退后一步,让过那僮仆伸过来的手。
那僮仆一捞捞空,似乎才反应过来。
他讪讪笑了一下,连忙站直身体,合掌躬身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师父有礼,请跟我来。”
净涪佛身知道他是认错人了,于是还了一礼,跟僮仆说道:“小僧净涪,见过檀越。”
“净涪?”那僮仆自己愣愣地重复了两遍,脸『色』立时就变了。
他打量得净涪佛身一眼,迟疑着问道:“可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点点头。
僮仆连连躬身合掌礼拜。
“比丘敲门,是有什么事情吗?”
净涪佛身答道:“我路过此地,心生感念,便想过来拜见主人家,不知主人家可有空闲?”
看着面前的这个声名赫赫的比丘,僮仆心里头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来。
去其他寺庙里相请僧人的管事至今都还没有回来,而他的面前,却也实打实地站了一个厉害至极的僧人
想到还躺在床上至今昏睡未醒的少爷,僮仆咽了咽口水,鼓足了勇气答道:“有的,我家少爷最近都没什么事。”
虽然是鼓足了勇气,但僮仆到底没有胆子说谎,他只是说得不太明白而已。
他家少爷一直昏睡在床榻上,可不就是没什么事么?
他边说,边低头去打开门扉,请净涪佛身入内。
等净涪佛身跨过院门后,僮仆又张眼往外头看了两眼,似乎是想要看见什么人,但街的另一边并没有他想要看到的身影,他也就只能慢慢地掩上门扉。
僮仆的这种种反应全都落在净涪佛身眼中,但净涪佛身只是看着,什么都没问。
掩上门户之后,僮仆引着净涪佛身往里走。
事情本来就瞒不住,更何况这位僮仆也不想瞒,所以边走,他就边跟净涪佛身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比丘你”
净涪佛身摇摇头,正『色』道:“劳烦檀越带我去见一见主人家。”
僮仆脸『色』一喜,连连点头,当即就带着净涪佛身转入了一处院子,直入院子内室。
内室里,确实有一位年轻男子昏睡在床榻上。
虽然这处宅院挺大,但人却实在不多,除了引着净涪佛身过来的这个僮仆之外,也就只有几个料理杂事的老仆而已。
净涪佛身询问过僮仆,也不客气,直接走到床榻边上坐下,细看过这个年轻男子的情况。
这个男子的情况虽然有些危急,但对于净涪佛身来说,也就是一件小事而已。
他抬手,一指点落在那年轻男子的眉心处,直如蜻蜓点水。
一旁的僮仆看得有点发愣。
这这就行了?
都还没等到他自己想明白,那边一直昏睡久久未醒的年轻男子就发出了一声呻·『吟』。
僮仆转眼看过去,正正望见那年轻男子扇动的眼睫。
“少爷”
僮仆低声唤了几遍,终于吸引到了那年轻男子的注意。
“墨竹?”
那名唤墨竹的僮仆听得,连忙应声,“少爷,小的在呢。”
这年轻男子才刚刚醒来,净涪佛身也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起贝叶的事情。
他在床榻上站起,悄无声息地往外退了几步,让出了位置。
那边那对主仆简单地说过几句话后,就停下来了。
实在是因为那年轻男子在床榻上昏睡了好几日,体力无法支撑,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又睡了过去。
僮仆这回却是不像上一次那样慌得手足无措。
哪怕是他也知道,这一回和上一次是不同的。
僮仆小心地帮自家少爷掖了掖被角,无声地请净涪佛身出了内室。
出了内室之后,僮仆第一时间就合掌深深拜了下去。
净涪佛身扶起了他,“这是作甚?”
“小的是在替我家少爷多谢比丘呢。”他答道,“如果不是比丘,我家少爷哪儿能醒过来?”
净涪佛身摇摇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什么。”
对于净涪佛身的这种说法,僮仆是不赞同的,他连连摇头。
不过他也知道,他不过就是一个小书童,剩余的事情不该由他来做。
他领着人,特意将旁边的院子清出来,又仔细布置了一番,才请净涪佛身入住。
净涪佛身也不推托,就在那间院子里住下了。不过那些原本安排在院子里服侍他的仆人,净涪佛身却是没要,都给拒了。
对于净涪佛身这个不算要求的要求,墨竹只是想了一想,也就应了。
这也是他想岔了。
墨竹为此还特意跟净涪佛身道了歉。
净涪佛身其实是真没在意,但墨竹之后行事却更为妥帖细致了。
在钱宅住下之后,因这钱宅的主人身体未能完全康复,所以哪怕之后净涪佛身也见过那位钱少爷几次,也都只是简单见过,未能详谈。
净涪佛身也不觉得可惜,反正等一等,总是能等到那个时机的。
如此又是过得几日,独自一人住在院子里的净涪佛身迎来了一个客人。
一个来自附近寺庙的年轻沙弥。
沙弥来访的时候,重重地向净涪佛身行了一礼,“净讴见过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一看这位净讴沙弥,便知道他应该也是出身妙安寺。或者说,他跟净味沙弥应该是一样的。
一样跟随着自己的师父从妙安寺里出来,在此间地界周边立寺镇守一地。
净涪佛身回了一礼,“师弟客气了。”
两人闲闲说道几句,净涪佛身也就知道了净讴沙弥到这钱宅来的因由。
他是被钱宅的管事亲自从寺里请出来的,就是为了钱家这个自秋闱之后就一直昏睡的少爷。
几句闲淡过后,净讴沙弥犹疑半响,到底因净涪佛身的平和态度而壮了胆气。
“净涪师兄,你到钱宅里来,可是为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好瞒的,便是净讴沙弥现在猜不到,等到净涪佛身走出这钱宅,事实也会是人尽皆知。
所以他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应道:“是。”
净讴沙弥眼睛顿时就亮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净涪师兄,不知师弟我可不可以在旁边看看?”
净涪佛身笑答道:“如果钱家少爷不介意的话,师弟跟在旁边也是无妨的。”
正说着话呢,那边钱家少爷就带着墨竹过来敲门了。
净涪佛身亲自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钱家少爷一入屋,完全不在乎其他,当即就对着净涪佛身合掌深深拜了一拜,郑重称道:“多谢比丘。”
净涪佛身笑着摇头。
钱家少爷却没因为净涪佛身的态度而变化形『色』,他问道:“比丘寻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搭手的吗?比丘不妨直言,我能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推辞。”
净涪佛身也端正了脸『色』,他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不知檀越可曾听说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钱家少爷似乎早有预料,听得净涪佛身这般问话,他便也就直接问了:“可是那部传说中的,传自世尊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真经?”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一旁的墨竹和净讴沙弥都凝神静听,完全不出声打扰。
“如此真经,我又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钱家少爷深吸了一口气,他又问道,“比丘近日特意跟我提起这一部真经,可是因为这部真经中的一部分就在我钱宅里头?”
净涪比丘声名远播,而伴随着净涪比丘的声名传扬开去的,也还有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真经。
说起来,这个景浩界世界里,听说过净涪比丘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位比丘此刻正在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部真经游走世界?
净涪佛身见他明白,便就笑了一下,应声道:“是。”
钱家少爷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响起。
平复下呼吸之后,钱家少爷正『色』道:“既然这样,那比丘你尽管去将那部分真经取出来就是了。”
净涪佛身听得他这话,凝神看了看他,忽然站起身来,合掌与他一拜,谢道:“多谢檀越。”
钱家少爷自然是不受的,他待要还礼,但还没动作,就被净涪佛身一句话引去了注意力。
“这钱家里头各处地方,我都可以去看一看吗?”
“当然。”钱家少爷斩钉截铁地强调道,“只要比丘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
于是,净涪佛身也真就带着他们几人,抬脚出了院子。
钱家少爷原本是想要引路的,但他看了看净涪佛身,到底什么都没说,就只是领着人跟在他身后,任由净涪佛身随意走动。
净涪佛身目的明确,可他也没有走远,三步两步转过之后,就停了下来。
钱家少爷左右看了一眼,才终于确定——净涪比丘的目的地,其实还是他的那一处院子。
他也没等净涪佛身请,快步走到净涪佛身身前,亲自推开了院门,然后站到院门边上,抬手向着净涪佛身引了一下,“净涪师父请。”
净涪佛身谢了一回,也就真的抬脚走了进去。
钱家少爷格外灵醒,他虽然比净涪佛身慢了两步,但每到转弯拐角的地方,还是他观察过净涪佛身的意图,特意请这一行人前行的。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净涪佛身到底在一处门户前停了下来。
钱家少爷只看一眼就知道了,是他的书房。
钱家少爷又是亲自上前,拿出钥匙打开门,请净涪佛身等人入内。
净涪佛身入了屋,行到一处案桌前,目光在案桌上梭巡过一回。
钱家少爷见净涪佛身转眼望向他,都还没等净涪佛身问话,先就答道:“净涪师父请随意。”
净涪佛身点点头,又重新转了目光望向面前那张案桌上。
他动作太快,手不过在案桌上方一抚而过,便又收了回来,似乎在那案桌上拿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取来。
不过这里的几个人,要么对这里极其熟悉,要么修为在身,眼力非凡。
更何况净涪佛身动作再快,也没有特意遮掩,所以到底是让他们后头的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他还真的是拿了东西的。
净涪佛身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那支毫笔,忽然将另一只手凑了过去。
他一只手持定笔杆,一只手拿住毫端。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总之,等到其他人再定睛细看的时候,那支毫笔的笔杆和毫端已经分离了。
净涪佛身看了看手上的两件物什,随手将毫端放下,就只将那支笔杆拿在手里。
一道淡金『色』的佛光亮起。
到得佛光隐去,净涪佛身手掌中再不见什么笔杆,只有一片空白的纸张。
那正是一片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