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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羽沙弥猛地唤了一声, “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将手中的《万『药』谱》递给了贺伟元, 才稍稍侧了身过来, 看定净羽沙弥, “嗯?”
净羽沙弥迎着净涪佛身的目光,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还是坚持说出他的意见, “净涪师兄, 你这样将『药』谱交给他这样的七岁稚童, 他能看得懂?”
净涪佛身目光没有半点偏移, 直直地看着他, 答道,“我自然还准备了别的东西给他, 只要他有心钻研,不会有半桶水的情况出现的。”
净羽沙弥扯了扯唇,不再说话。
贺伟元双手捧着那部《万『药』谱》, 也没就直接翻开来看, 而是先将它放到了一侧,转身来谢净羽沙弥。
净羽沙弥摆摆手。
净涪佛身见净羽沙弥没话了,就继续和贺伟元交代事情。
除了那一部《万『药』谱》之外,净涪佛身还将一段记忆送入了贺伟元脑海里。那段记忆很单纯, 全都是他对这一部《万『药』谱》的学习与认知。
不过净涪佛身要真是将他关于《万『药』谱》的全部知识都送入贺伟元脑海里, 那对于贺伟元来说, 负担也就太大了。
要知道, 《万『药』谱》上记载着的草『药』、灵『药』, 其实并不仅仅只有万种。更别说『药』谱上并不单单记载着它们的『药』『性』、『药』效,还根据它们的『药』『性』、『药』效,简单地拟成了几张『药』方。
这些草『药』、灵『药』的『药』『性』、『药』效、『药』方全都算在一起,那信息量能将他的脑袋撑爆。
当日净涪佛身在用《万『药』谱》上的凡『药』谱分支了却莫小鱼与他的那份因果的时候,都没有一了百了地将那些信息全数灌入莫小鱼的脑海,而是选择了留下傀儡教导,现如今面对要学完一整部《万『药』谱》的贺伟元,净涪佛身自然就不会采用那样简单粗暴的手段。
甚至,净涪佛身为了能让贺伟元对《万『药』谱》掌握得更深更透,他还特意在那些记忆上了锁,将九成九的信息封禁起来,只留下能让他容易吸纳的、能给他打下坚实基础的一小部分。
贺伟元若是想要将那些封禁下来的记忆解锁,想要学习得更多,他就需要先掌握完那些基础,将那些基础化作锁匙,一把一把、一层一层地解开那些被封禁的记忆。
可饶是这样,当净涪佛身将那部分记忆送入贺伟元脑海的时候,贺伟元头也还是痛得他眼前发黑,哪怕他已经咬牙忍耐了,却还是止不住地想要倒下去。
净涪佛身见状,抬手轻抚他头顶。
融融的暖意从那只手掌掌心透落,从头颅直流向四肢百骸,将他从无意识的黑沉中带了出来。
贺伟元忍不住呻·『吟』地叹息了一声。
净涪佛身见他状况好转,才将手收回来。
那一阵暖意离开的时候,贺伟元甚至还下意识地想要踮起脚尖去蹭蹭那只手。不过幸好,在他真正做出那样丢脸的事情之前,他反应了过来,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贺伟元脸『色』止不住地发烫,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过来,整理了心神合掌和净涪佛身拜了一拜,跟他道谢。
“多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摆摆手,跟他叮嘱道,“日后,要好好学。”
贺伟元坚定地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察看过他的脸『色』,知他是真的听进去了,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而只是道:“去吧,将剩下的那点事处理完。”
贺伟元抬眼往贺泰宁的方向瞥了一眼,点点头,应了一声,“是,净涪师父,我知道了。”
随后,他又转身跟净羽沙弥合掌拜了一拜,才退出去找了那边厢一直垂眼静坐仿佛泰山一般安稳的贺泰宁。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目送他走过去,便收回了目光,两人低声说话。
净羽沙弥看了一眼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兄,你这是要走了?”
净涪佛身点头,“我与他的因果已然了却,待与他告别过后,我就会离开。”
他与贺伟元之间的因果,在带着他找上安岭贺家、告知他当年的真相、护持他本心不昧之后,其实就已经了却了大半了。更遑论贺伟元还只是请他教他行事的手段,不是要他帮忙完整料理这一件事,所以,到得如今,他们之间因那片贝叶牵系起来的因果线其实已经消去了。
净羽沙弥修为比不得净涪佛身,看不到净涪佛身身上牵系的那些因果线,也不像净涪佛身那样作为因果线牵系的对象,能察觉到那因果的消去。所以他这会儿听得净涪佛身这句话,心里顷刻间也不其然地生出了几许怔忪。
不过净羽沙弥也是修士,他很快就整理了自己的心情,笑着跟净涪佛身道,“这很好啊,元小子他总算是能跟在我身边认真学习了。”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目光极其明显地『露』出几分异『色』,问他道:“你这话,说得不亏心?”
这一路走过来,贺伟元跟在净羽沙弥身后都是什么样的态度,他们两人自然看得清楚,现如今净羽沙弥这么说话,竟然是还不满意?
“当然不亏心。”净羽沙弥顶着净涪佛身的眼神,面『色』端正地反问道,“我怎么就要亏心了?”
有净涪师兄在一旁,元小子他总不能真正的将他当师父看待,他不会觉得酸的么?这可是他未来的大弟子诶,要不要这样对他啊?
净涪佛身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净羽沙弥也见好就收。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只拿眼睛去看贺伟元和贺泰宁的情况。
贺伟元和贺泰宁说过话之后,贺泰宁的脸『色』明显就绷不住了,终于『露』出了几分诧异和惊惶。
净羽沙弥看得清清楚楚,他忍不住就笑了。
这元小子可真不愧是他预定的大弟子,这般处理可真是太得他的心意了。
边笑,净羽沙弥还边跟净涪佛身说道:“净涪师兄放心,我都会好好教他的,不让他日后坏了今日的这份心『性』。”
净涪佛身没说话。
净羽沙弥此时面上是有几分笑意,但他那话音里、眼神里的认真和坚定,净涪佛身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因果、缘法,由天定、由人结,贺伟元和净羽沙弥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没有那份师徒缘法,可现在,这份师徒缘法不也在逐渐成形了么?
净羽沙弥这人,或者说他们妙定寺这一脉,本就是在红尘中游走,以万丈红尘磨砺佛心,钻研佛理,以求得正果的修行,对于自幼年时候就流落街头,见过人生百态、品过红尘无味的贺伟元来说,确实也是一个适合的去处。
即便是净涪自己所在的妙音寺,净涪佛身也不能确定真就比妙定寺适合贺伟元。
更何况,其实贺伟元对净羽沙弥也很有几分依赖和认同。
他们本就合适,又有贺伟元自己的意向,净涪佛身也没想从中干扰些什么。
贺伟元也没耽搁太久,他跟贺泰宁说得几句之后,就收了话头,转身回到了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身侧。
净涪佛身见他回来,便就对他点点头,开口跟他道别。
“这边事情已了,我也该离开了。”
贺伟元听得这话,哪怕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可自抑地流『露』出了几分伤感,不过很快,他自己就整理了心情,笑着抬头跟净涪佛身道:“我知道的。”
他看着净涪佛身的眼,眼圈一时间又有些红,可是他今日里哭得太多了,不想再哭,也不想叫净涪师父担心他,便飞快地压下了胸中的那点不舍,带着笑意说道,“净涪师父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学『药』谱的。”
“我也会好好跟着净羽老师学习的。”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那边厢的净羽沙弥,然后又立即转了目光回来,看定净涪佛身,“净涪师父,如果我如果我以后学得好,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净涪佛身笑着点了点头。
贺伟元见得,一时又忍不住加深了笑容,承诺也似地道:“我会学得很好很好的。”
净羽沙弥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有些同情。
当然,他同情的不是净涪,而是他这个都还没有真正拜师入门的大弟子。
以净涪师兄的修行速度,留给他这未来大弟子的时间可真不多了,尤其他这未来大弟子还要分心准备处理那些红尘杂事。等到他正式入门修行,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净涪师兄都走到哪里去了?
唉。净羽沙弥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升起几分为人师长的烦恼。
哪怕人家还没有真正的拜师,他也还没有真正的成为人家的师父。
净涪佛身留心到了净羽沙弥的那点小异样,可他没理会他,而是端正了脸『色』,认真地对着贺伟元点了点头。
跟贺伟元道别过之后,净涪佛身将他所有的东西都收回到他的随身褡裢里。然后,他往后退出一小步,合掌弯身跟两人拜了一拜,“告辞,日后有缘再见。”
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也都正『色』合掌,跟净涪佛身回了一礼。
净涪佛身站直身体,又再对着那边厢面『色』苍白的贺泰宁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净羽沙弥领着贺伟元站在身后,看着净涪佛身步步远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彻底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净羽沙弥才回身对贺伟元道,“那么,我们也走吧,先将你爹送回去。”
贺伟元点了点头。
他跟在净羽沙弥身后,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还将他爹的那个骨灰罐抱在怀里。最后的时候,他回头,对看着这里,看着他的贺泰宁平静地点了点头,就头也不回地跟在净羽沙弥身后走了。
一时,原本还不觉得如何空『荡』的这一片地界,就这样『露』出了一大片大片的空旷。
空得就像是贺泰宁的心。
贺泰宁在原地沉沉站着,半天没有动静。
乐叔守在贺泰宁身后,不说话,不催促,就沉默而坚定地守护着。
而随着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的相继离去,这一片曾经被行人忽视的地界,也就自然而然地又一次映入了所有人的感知之中。
而当来往的行人不小心瞥见这边站着一主一仆的时候,先就被他们身上的寿衣、麻衣惊了神,再接着,就是避之不及的躲闪和静默。
贺泰宁在原地站了很久,到得他好不容易回神,看见的就是绕着他走出一大个弧圈的各式行人。
贺泰宁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乐叔,我们回去。”
乐叔应了一声,跟在贺泰宁身后抬脚走回了贺家老屋。
贺家本就有遣人在镇门边上守着,如今见得这边有了结果,当即就拔开了人群,,飞着奔着先回了贺家祖屋去报信。
贺泰宁也不管他们,他沉默着,一路抬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了贺家祖屋。
贺家祖屋正屋里头,还是那一大帮子贺家男丁,还是一个不漏地守在那里。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从天还没亮开始,他们就匆匆将自己收拾打理过,从贺家的每一处屋舍走出,来到这里守着,等着。
等待着一个结果。
没有人例外。
哪怕是往日里这个时候怎么样都想赖在床榻上不起来的少爷们,哪怕是昨夜里三更时分才收拾整理了自己心情让自己躺在床上却依旧久久无法入睡的老爷们,甚至是昨日根本就没阖眼的年纪已经老迈的贺家家主。
所有人,都在等着。
正屋这边厢等着的,不过都是贺家男丁;而在正房老夫人房里等候着的,还包括贺家大大小小的夫人『奶』『奶』。
等待,尤其是没有结果的等待,更格外的叫人心焦。
不,这其实也真不是没有结果的。起码他们都知道了那个基调,他们所有人都清楚,那个找上门来的孩子不会放过他们的。
若说贺家一众人等在昨日时候齐聚在这里的时候,还能有几分好心情的话,现在等在这里的贺家一众人等,却都是无望而惊惧的。
他们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的,即便只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也都能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整一个贺家正屋和那整一个正房,就像是一个装满了炸『药』的库房,又像是煮滚了的油锅,只要一点明火、一滴冷水,就能叫他们彻底地爆炸、翻滚起来。
偏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一点明火,那一滴冷水,是无论如何都会落到他们这里来的。
区别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那沉闷的气氛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而更加『逼』窄,压迫得人想嚎叫想发疯想尖叫。
不论怎么都好,只要能稍稍缓解一下心头的那种绝望就可以。
可是,他们谁又都没有动静。
没有人跳起来发疯,没有人站起来尖叫,没有人瘫下去哭嚎。贺家的这两个地方,就像是堆满了木傀儡的库房,一点人气都没有。
主人家的这种状况,直接影响到了散布在贺家各处位置的婢仆。
和主人家极其统一的心情不同,贺家婢仆们心底的情绪不一而足。
他们有些会为自己伺候的主人忧心,有的却是在
笑。
没错,他们在笑。
在心底里笑,笑得格外的开怀畅快。
在更隐蔽、更人迹罕至的地方,甚至还有人跪在地上,向着镇口的方向不断磕头。
或许主家倒了,他们这些婢仆们的日子也不会多好过,但对于这些跪下去拜谢的人来说,他们更愿意看见他们——
死!
死得越惨烈越好!
不过便是心底里恨不得贺家的某些人死得越惨越好,这些人也相当谨慎地将自己的心情和动作藏在无人看见的地方。
所以当他们站起来的时候,这些人又仔细地张望打量过周围的情况,才若无其事地三三两两走在一起。
那些人的身上,衣裳不能遮挡的地方,有许多青黑的印痕若隐若现。
这些印痕,有的像是手指的指印,有的像是棍棒的棍痕,还有的,细细密密的,却又像是针眼
贺家正屋和正房里的人等了很久,等到那一轮红日从山的那头升到天中,才终于等到了消息,等到了贺泰宁的归来。
见到贺泰宁活生生地从外头走进来,贺家正屋里坐着的绝大部分人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闪烁着狂喜的神采,有人止不住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人忍不住地放声痛哭,像是终于从悬崖的边沿退了下来一样。
整一个贺氏一族嫡系男丁,只有寥寥几人,一颗心一直一直地往下坠,坠到不见底、不见光、感觉不到丁点暖意的寒渊里去。
贺泰宁脸『色』平静而漠然,看不到一丝半点的情绪。
他甚至没看人,步步从屋外走来,走过他往常该在的位置,走过他的一干兄长,直接走到了贺家家主的面前。
贺家家主脸『色』也黑沉如泥,他紧盯着贺泰宁,看着他步步走近,终于忍不住站起身,问道:“怎么样了?”
贺泰宁没说话,黑乌乌的映不出一丝光线的眼睛看着他。
贺家家主好险没被他这一眼震慑得往后倒退出去,他不着痕迹地撑着旁边的几案,将自己一半的重量转移过去。但即便如此,他和贺泰宁对视着的目光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侧旁游移了一阵,才又转了回来直视他,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贺泰宁笑了一下,“贺家没事。”
“没事?没事。没事”贺家家主将这个简单的词汇重复了几遍,待到心里终于对这两个字有了实感,才稍稍放松地嘘了一口气,“没事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然而,贺家家主到底是老『奸』巨猾,他忽然一个激灵,猛地重新抬起目光死盯着贺泰宁,“贺家没事,那你怎么”
你怎么这么个表情?
你不是该高兴的么?!
贺家正屋里的其他男丁终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正常,不论是哭嚎还是狂笑抑或是长叹的人,一时间都静默了下来,转头死死地盯着贺泰宁。
贺泰宁拉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然而,不说正面看着他的贺家家主,便是贺家的其他男丁,在这个时候,也都明明白白地知道一件事。
贺泰宁此时的心情极端的败坏。
所有人,包括贺家家主,都在同一时间,往后倒退了出去。
“贺家是没事啊。”贺泰宁不咸不淡地答道,“不论是那位净涪比丘还是那位净羽沙弥,他们不都是退去了吗?那我们还能有什么事情?”
贺家家主禁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不过”
在一整片的死寂中,贺泰宁幽幽的声音传出,激起一阵透心的凉。
“那位怕是不会再放过我们了。”
现在他们安岭贺家说是望族,其实不过是一头垂死的骆驼。
他们所有在朝廷中的势力,不论是姻亲也罢,他们自己的族人也罢,又一个算一个,都已经被排挤出了四品。便是仅存的几个四品官,也都只是虚衔,不是实职,没有实权,更别说至关重要的兵权了。
除了朝廷上的势力之外,他们贺家在野的势力,包括教书的书塾、卖书的书坊,也都一一被排挤。
甚至连他们家真正的根,他们家祖坟里睡着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祖宗,也被那位授意,在重修的书典中或隐或删
世家望族,最重名与利。那位不仅在压榨着他们的利益,甚至还在掘他们的根,简直过份到不能忍。
不过即便是这样程度的『逼』迫和压制,他们贺家哪怕忍耐得艰难,到底也还是咬着牙忍了过来。
不是还有一条命在吗?
有命在,有家族在,有族中藏书在,有土地在,他们总还能找到东山再起的机会。更别说,他们手上还护着两位前太子嫡裔。
只要让他们找着机会,他们总能再爬起来。
人都是有弱点的,他们就不信皇宫里的那一大家子人都不会叫他们抓住一丁点机会。
可是贺泰宁觉得,这次,他们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贺家家主睚眦欲裂,捂在心脏处的手用力拽紧了衣裳,死死压在心口,“你什么意思!?说明白!给我说明白!”
贺泰宁呵呵笑了两声,也不在乎贺家家主的这番态度,很直接利索地就将贺伟元告诉他的那些打算当着贺家一大家子的面说了出来。
诚然,贺家一大家子里,大多都没领会到贺泰宁的意思,但贺家家主和寥寥几个贺家人还是明白了他,或者说那个贺伟元的意图。
贺伟元就没想过隐瞒他自己的那些打算。他谁都没瞒着,甚至还恨不得有人替他张而告之,替他将消息传入那位的耳中。
那位『性』多疑,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猜疑个够!
让他无时无刻地想着,贺伟元什么时候会将他的谋算付之行动,贺伟元准备怎么出手,又是如何出手。甚至他还会想,会不会有人借着贺伟元动手的机会,借着他出手撕开的漏洞对他出手
贺伟元确实明白说了不会要他命,但那是在他还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情况下。倘若他不在这个位置了,倘若他不是这个国家的国君了,那么贺伟元想来也不会介意顺手取了他『性』命。而便是他不取他命,让他活着,他一个失了皇位的国君,又能有什么样的好日子过?
又有哪一个登位的国君会愿意让他好好活着?
而既然他自己皇宫里的一大家子日子不好过,那凭什么贺家这个源头能好好活着?
贺家家主忍不住深深地弯下腰去。
贺泰宁神『色』漠然地看着贺家家主半响,没上前去安抚他,而是转了目光去,找到他的两个孩子。
两个稚龄的孩童也确实聪颖,他们年岁不大,甚至还在为自己的父亲完好无损地归来而开怀欢庆,却在感受到一众兄弟叔伯的窒息感觉之后,皱着小眉头极力想要找到原因。
贺泰宁看见他们,眸光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不过很快,那点柔和就彻底隐没了去。
他没理会几近昏阙的贺家家主,缓步走到他的两个孩子身侧,弯身第一次将他们两人抱住。
两个孩子都惊住了,但又很快抛开了所有,放松着身体靠在贺泰宁的胸膛里,笑弯了眼睛,带着笑意既惊又喜地叫唤道:“父亲”
贺泰宁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抱着他们就转过一大群还没回神,或者说不敢置信的贺家男丁,走出了正屋,一路回了他们的院子里去。
将他的两个孩子安抚过一遍之后,贺泰宁亲自将他们送回了他们的屋子,直到看着两个孩子睡了,他才转身,去往他那间已经聚集了人的书房。
而就在贺泰宁跟人在书房里议事的这个时候,贺伟元也正跟随在净羽沙弥身后,抱着他怀中的骨灰罐一步步地往普罗县走去。
净羽沙弥修为虽然比不得净涪佛身,但也是一个修为不弱且着意留心的修士,就他们当前和贺家的那点子距离,拦不住净羽沙弥的感知。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将贺家里发生的所有一切事情都看在了眼里。
贺家正屋的男丁、贺家正房里的『妇』人,甚至是贺家各处的婢仆,贺家范围里的所有活人,他们的反应全都落在了净羽沙弥的眼里。
净羽沙弥看过之后,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红尘。
七情六欲俱全,善与恶皆在的红尘。
净羽沙弥吐完那一口气之后,就不再关注贺家的那些事情了。
他甚至都没问贺伟元后续要怎么做,是要好好地学习那部《万『药』谱》消化净涪师兄交给他的那些知识以增长自己的实力,尽快靠着他自己的能力让他今日里的那些构想、谋算一步步落实,还是要借用他的力量,先行做一些安排。
不用。
都不用了。
几乎是在贺伟元将他自己的那些想法全盘跟贺泰宁托出的时候,他和净涪师兄就都知道,不用他们了。
哪怕以贺伟元现在的能力和手段,根本不可能将他的谋算和计划真正落实,可在他准备和积蓄力量的这段时间里,贺家以及那位,贺伟元想要报复的双方,日子都不会过得如何平顺。
他们会像一个惊弓之鸟,每日里战战兢兢地忧心着贺伟元什么时候出手,防备着每一个想要趁机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大块血肉甚至是要将他们整个吞噬殆尽的敌人。
在这一段时间里,他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
因为有的是人替他动手。
就像是现在这样最初的消息传递。
是,贺伟元没有人手,不知道该怎么将他想要说的话传出去。可是,只要他告诉了贺泰宁,贺泰宁这个聪明人就会漏给贺家人。而当一两个贺家人,甚至是一整个贺家人都知道了,那么,必定在贺家安『插』了耳目的那位自然也就知道了。
再然后,所有有心思想要扒拉些好处的人就都会知道了。
当然,贺泰宁不傻,他不会没想过这样的后续,可是便是他不说,贺伟元真就没有办法将他的话透出去了吗?
要知道,净涪比丘虽然走了,净羽沙弥可是还在他身边呢。
贺伟元真有需要,求请一下净羽沙弥,净羽沙弥会不帮他吗?
不会的。
甚至哪怕贺伟元没有跟净羽开口,净羽自己看着情况,也会在一旁帮着推一把。
对于净羽沙弥的这个态度,净羽沙弥表现得太明白了,贺泰宁不可能看不清楚。
净羽沙弥回头,看了一眼侧旁的贺伟元,问道:“怎么样,累吗?”
贺伟元摇了摇头,抬头对净羽沙弥笑了一下,道:“老师,我不累的。”
净羽沙弥看了看他的脸『色』,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稍稍放慢了一下速度。
贺伟元察觉,他咧开嘴笑了一下,又抬手抹了一把汗,还亦步亦趋地跟在净羽沙弥身后。
贺家那边的情况,甚至包括净羽沙弥和贺伟元这边的状况,净涪佛身自离开之后,就再没有关注过。
诚如净羽沙弥所想,自净涪佛身看完、听完贺伟元与贺泰宁之间最后的那一番交锋之后,他就已经通晓了后续。
既然已经知晓后续,贺伟元自身心『性』又没有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所知所想的事情偏移,身侧更还有一个净羽沙弥在,净涪佛身哪里又需要再担心些有的没的?
所以净涪佛身再上路的时候,胸中已经没有了别的牵挂。
他不单没有再留意贺伟元那边的事情,甚至都没再去想下一片贝叶的所在,而是在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就放开了限制,几步跨出,直接踏过了大片山水,来到了一处小山山脚下。
这座山确实是小,仅得数十丈的高度,且不见多少山峰该有的尖利峰顶。它的山头弧度是圆润的,稍显温和的平缓。山中多有林木,林木葱郁,生气盎然。
净涪佛身站在山脚下,抬眼打量过这座山。
只得一眼,他心里便已经有了评价。
这座山,不是寻常的山峰山头,事实上,它应该是一座道场。
它是有主的,不过是它的主人不在这个世界而已。
真说起来的话,这座山其实和净涪曾经停留过且从那里取走过一部《万『药』谱》的那座莫国山寺很像。
都是主人离开了的有主道场。
当日净涪踏入莫国山寺,却认不出那座山寺的玄奇,只以为那就是一座空寺。而今日,净涪佛身才站在这座山的山脚下,就『摸』清这座山里头的那座山寺的底。这两者之间的对比,就是净涪这些年来道行的增进。
净涪佛身在原地看了一阵,便转过身去,向着西天佛国所在的方向合掌弯身拜了一拜。
西天佛国所在,一位金刚正坐在诸金刚罗汉末座参禅修行。
他心中有感,自定中出来,垂目往下方景浩界世界所在看了一眼。
看罢,他便是一笑,合掌探身拜了一拜,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