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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的, 原也不是为了什么权势地位, 不想要什么舒适日子, 他是想要回家而已。
只要他一日还在佛门, 只要他还活着,甚至是只要他一息尚存, 哪怕耗费的时日再长久, 花费的心力再多再重, 他也总能达成所愿。
佛门各位大德, 到底还是慈悲的。
事实上, 小沙弥也知道自己这样想、这样做有点卑鄙。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就是想回家啊, 怎么样都想回家的。
所以,卑鄙就卑鄙吧。
只要他能回家, 什么都可以。
天魔童子定定看得他一眼,没再说话,转回了目光。
如果说此时身在景浩界里的那皇甫成代表着他当年最年轻气盛、最幼稚无知的时候, 那么那个小世界里的小沙弥, 就代表着他走到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后都没有消尽且越更偏执的执念。
他已疯魔,也承认自己疯魔。
所以他或许可以败落身死,皇甫成也可以被抛弃舍去,但这个小沙弥却不可以。
怎么样都不可以!
天魔童子定定地望着那座混沌岛屿里的年轻比丘, 看着他一身清净地绕过一个个争斗厮杀现场, 向着某一个他选定了的方向行去。
旁人看着这年轻比丘目的明确, 且脚步没有分毫的迟疑拖缓, 或许会以为他其实知道那个所在有些什么。
可能会是人, 也可能会是天地源果,总之,必定会是他所想要找寻到的东西。
可天魔童子却知道,不是的。
不是因为这样的。
这个年轻比丘会有这般坚定的姿态,其实不过是因为他就选定了这个方向而已。
看着这个年轻比丘,天魔童子第一次因为这比丘的选择生出些了庆幸。
幸好,幸好他入了佛门
尽管boss怨怼他,跟他因果纠缠,你死我活,但事实上,只要他最后一力扛下所有,boss也不会如何牵扯到小沙弥。
更何况,便是计较,想来也不会拿他『性』命,不过就是几番磋磨而已
就像当年的皇甫成一样。
天魔童子想到这里,咧了嘴『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
看,有原则的人就是那么容易被人欺压。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也是没错的。
若果boss真有一日被他坑死了,他完全不介意给他立个碑,在上面留下这么一段墓志铭。
净涪佛身根本没在意天魔童子的想法,他托着瓷钵,回到了长街的那一边。
长街那边里,那小乞儿还昏睡在地上,但比起先前的气若游丝来说,现在的他气息已经稳定下来,甚至有了一点力气。
此时已至暮春,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小乞儿躺在那里也不用担心冷着,更何况净涪佛身在离开之前,还布设了禁制特意将他护持住了。
对于这小乞儿而言,他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他的生存环境,也不是别的什么因素,而是人。
是一个他素味平生、连知晓他的存在都没有资格的天魔道大修士。
天魔童子。
但天魔童子这时候也安静了下来,没再多做什么小动作。所以,净涪佛身托着瓷钵回来的时候,那小乞儿还是他离开之前的模样。
净涪佛身目光在周围自然地转得一圈,重又回到了面前的这个小乞儿身上。
他只是一个思量,便将手上的瓷钵放到了一侧,自己伸手推了推小乞儿。
净涪佛身并没有用力,只是在他动作间,牵引了一下早先被他送入小乞儿体内,护持定他身体状况的金『色』佛光。
佛光暖暖融融,像是夏日清晨里的阳光一般,暖得无比合乎人的心意,引着人在更深更沉的梦乡里沉醉。
补足了神元的小乞儿到底是醒了过来。
他舒舒服服地蹭了蹭身体下头无比熟悉的硬硬凉凉的石块。
能不熟悉么?很多时候,他就是这样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对付一夜。
像现在这样的暖和天气还好,若是碰上冬日,冰天雪地的,也就只能熬了。熬不死,那就还是能活下来。
肚子虽然还饿着,小乞儿却没有了往常饿肚子时候的那种从肚腹开始攀升,蔓延至四肢百骸的那种无力麻木,所以他也没有想去那里扒拉些饭食,而只是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难得轻松地躺一躺。
身体暖和到倦乏,小乞儿的心思开始发散。
他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东西,后来,他就想起了他昏倒之前最后看见的那个年轻僧人。
不会是吓到他了吧
小乞儿想了想,又笑了笑。
其实也很有可能的。
也不知道他走了没有。如果走了,那该是没有被吓到的。
僧人啊,可都是好人。
小乞儿自小就在街头上流浪乞讨,也很见过几个僧人。而他所见过的那些僧人,都是好人。
不是说那些僧人见了他都会给他塞上几个干净的大馒头,没有那回事。而是因为那些个僧人看他的目光。
不是绝大多数人见着他的那要不嫌弃要不同情要不可怜要不高高在上要不鄙薄的各『色』眼神,而是很平静很自然的一种
嗯,同等。是这个词么?
小乞儿有些犹疑,但他没纠结,笑了笑,就又继续漫无目的地想他自己的。
总之,仿佛在那些僧人他们看来,他也是一个人。
不是一条窝在街边无家可归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街口的小乞儿。
如果不是他确定自己没事,那应该是不会走的。
而既然他走了,那就该是他确定了自己无事。
他如果真走了的话,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他道个谢
小乞儿还这么想着,冷不丁旁边就有一只微暖的手掌落在他身上,稍稍用力推了一推。
小乞儿还没意识到什么,先就笑着睁开了眼睛。
他一身衣裳破旧肮脏,身上各处还沾染了灰尘泥污,头发蓬『乱』的散着,还有一股酸酸的味道传出
看着就让人不愿意接近。
可是,纵然他一身污垢肮脏,他的眼却很干净。
干净的倒映出了一整个世界,而那个世界里,此时也正立着一个年轻僧人。
净涪佛身笑了笑,收回手,转而去端起那个装着白粥的瓷钵,推到小乞儿面前。
衬着那双干净的眼睛,那小乞儿唇边的笑容更加明朗纯粹。
然而,这个时候的小乞儿其实是还有些愣愣的没回过神。
净涪佛身没催他,也没在意这地方的环境,他双膝一盘,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小乞儿回过神,却没去在意那个盛着粘稠白粥的瓷钵,哪怕那股唤醒他胃囊的粥香就一直萦绕在他的鼻端。
他只看着净涪佛身,笑着咧开一张落了『乳』牙还没有长出来的嘴,问道:“师父,是你救的我么?”
净涪佛身也只是笑笑,没有点头,没有摇头。
小乞儿见状,也没执着地讨要个答案。
反正他自己知道,就是这个师父救的他。
他点了头,收了脸上笑容,从地上利索站起,端端正正严严肃肃地站定,合掌弯身向他拜了一拜,声音也极其郑重,“小子多谢师父。”
虽然他人小力薄,身如草芥,不知道自己明日会是个什么模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在一个什么地方,但他既受了这师父的救助,就得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起码该记着。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的小乞儿动作,身形不动,坐在那里稳稳当当地受了这小乞儿的谢礼。
小乞儿见他受礼,脸上又绽开了一个更明亮更灿烂的笑容。
净涪佛身抬手指了指他面前的那一片地儿。
小乞儿笑完,用指缝里藏着黑垢的手指挠了挠头皮,真就旋身坐在了那地方。
净涪佛身看着他坐下之后,探手从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了一个木葫芦来。
小乞儿正伸手去拿先前被净涪佛身推到他面前的瓷钵,冷不丁就看见了面前出现了一个木葫芦。
他看了那个木葫芦一眼,没想明白,于是他也就很直接地问道:“师父,这是?”
净涪佛身又将手中的木葫芦往前递了递。
小乞儿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了,直接就将手上拿着的那个瓷钵放下,看也不看那个瓷钵里的白粥一眼,双手去接那个木葫芦。
净涪佛身见他伸手来接,便就收回手来。
小乞儿拔开木葫芦的嘴儿,尝试着稍稍倾斜了一下。
葫芦里流出了一股小小的干净清澈的水流。
小乞儿看着那木葫芦里的水,抬头又看了看净涪佛身,没说话,直接就将木葫芦抱起,在侧旁的墙壁上找到一处合适的角落。
他将那个木葫芦放在那个地方,又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看到那木葫芦里装着的清水从里头倒出,就将双手凑了过去,就着那清水清洗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那木葫芦里的水就只有一个寻常葫芦那么多,所以他洗手洗得很是利落。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出来的习惯,反正,哪怕是他提高了速度,他的手也很快就洗刷个干干净净。
不说手掌表面上沾着的泥尘污迹,就是手指指缝里的污垢也都洗得干干净净。
那小乞儿洗干净后的手,不是寻常人家孩子的嫩白,也不是这街头其他小乞儿的平平无奇。
他的手更像是农家里劳作的成人的手。
厚厚的茧皮层层结在手掌里,手指各节指节连同着肚腹都留着些磨擦损伤的痕迹。
净涪佛身不过一眼看过,就知道这些磨擦损伤的痕迹新新旧旧的,夹杂在一起都很难分得清楚。
这些个磨擦和损伤若是能及时得到医治,不,哪怕单就只是擦拭过些膏『药』,也不会直到现在都还留在他的手掌里。
磨擦的损伤沾了水其实很痛,这种痛不是剧烈到让人无法承受的疼痛,而是一种刺刺辣辣的痛,绵绵密密的,也很难受。
但小乞儿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他洗过手,因为身上的衣裳也都不干净,就没拿衣裳去擦手,而是简单地甩了甩,就不再多理会了。
可是木葫芦里的水还在往下流,就像是源头有着活水的溪流一样的,一直往下淌。
小乞儿觉得有趣,他笑着回头跟净涪佛身说道:“师父,这木葫芦里原来还有水的啊?”
净涪佛身自是没有回答。
里有两个人,却只得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一直沉默,只偶尔的时候才会给一个眼神或者一点示意。这其实真的是一件相当尴尬的事情,不论是对这两人中的哪一个人来说。
尤其是这两人还真是陌生人,没什么交情。
然而,小乞儿却还是很自然。
“这木葫芦也没有多大啊”他打量了两眼这木葫芦,伸手将葫芦嘴抬起。
木葫芦的葫芦嘴被抬起,那原本还在不断地往下淌的水流顿时就停下了。
小乞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木葫芦里的水再冒出来。
他探头往木葫芦里看了看,木葫芦的葫芦嘴还没有塞上,小乞儿能看到那木葫芦里头反光的一片水『色』。
他想了想,又伸手将那木葫芦的葫芦嘴往下压。
顿时,木葫芦里头又有水流了出来。
小乞儿瞪大了眼睛,还伸手将那葫芦嘴抬起。这一回,他没再看那木葫芦了,而是转了头回来看坐在那里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睑迎上了他的视线。
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那么一阵,小乞儿像是不敢置信地指了指那个木葫芦,“这木葫芦里头装的水那么多”
他其实没想要追究的是为什么那个小小的木葫芦就是能装明显超出了它容量的水,他想的是
转手指了指自己,小乞儿问稳稳当当坐在那里的年轻僧人,“不会是要叫我全身上下洗一次吧?”
净涪佛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木人一样的。
还是没点头,也还是一般的没有摇头。
小乞儿纠结地看着他,见他似乎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他习惯『性』地要抬手挠头,但他手指才动了动,就又放了下去。
他这手可是才刚洗干净,要是再弄脏了,不还得再洗一次?
小乞儿有些怪异地叫道:“师父,我可是一个乞丐啊,乞丐。”
“乞丐浑身不干净不是很正常的吗?干净了还是乞丐吗?”
小乞儿小时候也是有娘亲教导的,不过是后来娘亲病逝,没有照看,又被人抢走了家里的田地、屋舍,无处可去,还无力求生,才流落的街头,当了一个小乞儿。
他刚刚当乞丐的时候,还记着他娘亲教导,每日里都尽力将自己收拾干净的。可是后来他就不那么做了。
确实,收拾得干净一点,别的人看着舒服,又见他年岁确实小,也都会多给他一点东西。
不论是一个两个的铜板,还是一些剩饭剩菜,他都总能多得一些。
可是他就一个人,年岁小,没有力气,还没有人庇护,就是得多了一些东西又怎么样,不都还是会在那些好心人转身的下一刻被人抢了去?
更甚至,还有人看他干净、见他总能多得那点东西,起了坏心思
小乞儿想起那段日子,也还是怕的。
他一时就沉默了下来。
他是幸运,记事早,送走他娘之前他娘跟他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也都还记得。见情况不对,收拾了些东西就找了个地方躲了好一阵子。
躲了有两个月多吧,他将他所有能找到的食物都吃完了,才从他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
出来后,他也不敢再将自己洗干净了。
有时候看着身上干净了些,他还会特意找一两个泥潭滚一滚。
他实在是怕了。
他怕自己真会像他曾经打听到的那点子零碎消息里的人一样,被人打断了手手脚脚、又或者是剜去哪只眼睛的扔到街上
他打了个寒颤。
净涪佛身静静地坐在那边厢,沉默地看着他。
小乞儿垂着眼睛站了好一会儿,才仿佛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松了口气,目光在那年轻僧人身上停了好一会儿,才又弯着眼笑道:“行吧,反正这会儿师父你在,我也就趁机洗个澡”
说到这里,他话音里就飘出了几分兴奋,“我都很久没洗过澡了,哈哈,还是要谢谢师父你啊。”
他说完,状似正经地合掌,还向着净涪佛身弯身拜了拜。
然而,受过方才这小乞儿非常认真的那一拜之后,没有谁会觉得这小乞儿的这一拜真就有多正经。
不过净涪佛身也没在意就是了。
小乞儿拜了一礼,才笑着转身去,还走到他方才的位置上,还将那个木葫芦按在先前的那个地方。
他的手压上葫芦嘴,葫芦嘴里仍然还有一道清澈的水流流了出来。
干净的、微凉的清水淌过,在这天气和暖的日子里,其实真的很舒服。但小乞儿已经有相当的一段时间没有洗过澡了,那清水流在他身上,几乎就像是泼在油垢上一样,直接就滑了下去,连一点水痕都没留下。
小乞儿站在木葫芦下方出神,但在被水冲过一阵后,他也就回过神来了。
回神后的小乞儿先抬头看了看头顶天空上悬挂着的太阳,然后又稍稍低了低目光,看着上头的木葫芦,却被木葫芦里流出来的清水打了一脸。
他稍稍退后一步,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清水。
再然后,小乞儿却是低了头,看着他身上的那一件衣裳。
慢慢的,他原本没什么的脸『色』就变得有点苦大仇深。
要是他洗过澡之后,还穿的这一身衣裳,那他
不就白洗澡了?
好不容易才洗一次澡,那不如就干脆洗了个全吧。
小乞儿的手抻住了他自己的衣扣,但就是下一刻,他停下了动作,面『色』机警地扫了扫周围。
这里是长街的一角,来来往往的人都有,虽然不是谁都会往这里瞥一眼,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候扫过这里,看见这里头的两个人。
小乞儿的目光定定地锁在外头,倒是没注意明明就在他旁边坐着,也正望着他的净涪佛身。
或许是因为净涪佛身先前对他的友善让他放下了戒心,又或者是,净涪佛身的眼神干净平和,不像是对他有着别的什么杂念恶意,总之,小乞儿就是没多在意他。
净涪佛身看着这样机警的小乞儿,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了他自己。
不是这一辈子的他,而是上一辈子的,当年尚且年幼的皇甫成。
从北淮国皇宫离开,落入天魔宗里的皇甫成其实也是这般模样,因为不安,因为弱小,因为无力,所以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动他。
天魔宗固然鱼龙混杂,固然百无禁忌,留影也确实没有多照看他,可他到底有着留影的名头震慑,所以,虽然当时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极其警惕戒备,防备着天魔宗里的每一个人,不叫自己落入到旁人的手里任人拿捏,但也只是有惊无险,顺利过了第一关,真正开始修行。
而这小乞儿呢
这长街左右看着热闹,每个走过这长街的人看着也都无害,但也只是看着而已。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人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将他拽住套入一个麻袋待到什么地方去做什么事情。
他没有庇护,什么庇护都没有,单只靠着自己的警惕小心走到了今日。
可饶是这样,在净涪佛身走到他面前的前一刻,他还差点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
人生多苦难,但也不是他这样的。
他如今年幼,却也无人庇护,一个人挣扎着努力着走到现在。
净涪佛身垂了垂眼睑。
小乞儿这时候已经打定主意了,他踮起脚,将他先前放在那个地方的木葫芦取下,转身便要招呼净涪佛身。
但他转身后,见到的并不是那个年轻僧人始终平静看着他的目光,而是一种不知怎么就让他心底酸酸软软的感觉。
一时间,小乞儿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说些什么,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最后苦恼地将手『插』入头发里,用力地挠了挠头。
“那个”
净涪佛身抬起眼睑,还是先前那般平静地看着那小乞儿。
小乞儿自己也想不明白,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他笑,道:“师父啊,在这里洗澡什么的,好像不怎么好啊。不如,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吧?”
净涪佛身听得他这话,还是没说什么,直接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起得身后,净涪佛身便又上前一步,重新托起那一个装着白粥的瓷钵。
瓷钵里的白粥香气依旧浓郁,温度也没有消退,还是先前那粥铺的婆婆将它们从锅里舀出来的那样。
也是净涪佛身的这个动作,才将小乞儿的注意力重新引到了那一瓷钵白粥上。
小乞儿吞咽了一下口水,盯着那瓷钵白粥沉沉看了好一会儿,再没将先前的那些考量放在心上了。
先前虽然还饿着,但也没觉得怎么的,但这会儿就真是饿了啊
他艰难地将目光从那瓷钵上挪开,携了自己的那个破碗,抱着那个木葫芦就在前头引路。
“师父,那你跟我来吧。”
净涪佛身也就跟在小乞儿身后。
小乞儿熟练地带着他穿过各个拐角,转过屋舍,甚至还走过一段相当距离的山路,才钻入了一座矮山。
转过几个方向之后,面前就出现了一丛荆棘。
小乞儿停了下来,先将手里、怀抱里的东西放到一边,才走到侧旁,找到了一根不知塞到什么地方的荆条。
他拿着那根荆条,找准了方向就开始拖。
净涪佛身没动作,他就站定在原地,看着那小乞儿动作。
他知道,小乞儿没想要他帮忙。
同样的,他也不需要他帮忙。
小乞儿也确实不需要净涪佛身的帮忙。
他不过是拉着他手里的那根荆条拖了一会儿,那一丛大荆棘就很快地挪开了一段距离,让出一条小道来。
净涪佛身其实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一丛荆棘真没在地上扎根,它们是被人仔细堆叠着挪到这里来的。虽然确实和扎根生在地上的荆棘丛很相似,但它们已经被人割断了。
也就是被割断的时间短,每一个被石头切割出来的切口也都被特意遮掩了起来,才让这丛荆棘看着自然而已。
将荆棘拉开之后,小乞儿仿佛是拉开了自己家门的主人。
他将手里的荆条扔到一旁,很神气地拍了拍手,回身扬声道:“师父,请里边走吧。”
他以为自己多少能从那个年轻僧人面上看出些什么。
什么都好,但若是惊讶啊夸赞啊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然而,让小乞儿既失望又不失望的是,这位年轻的师父面『色』表情还俱都平静自然,仿佛小乞儿一个人收拾布置出这么一个山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
也确实没有什么稀奇的。
小乞儿挺了挺胸膛,很神气地想,他就是能够自己一个人收拾出这么一个山洞来,他就是能让别人看不出这里有人生活的痕迹,嘿嘿
嘿嘿笑得两声,小乞儿重新抱了那个木葫芦,还捡起他的那个破碗,当先一人就踏上那道被荆棘丛拉出来的痕迹,走入了山洞里。
山洞靠外侧的地方借了天光,还是很亮的,但往里走就不同了。越往里走,那山洞就越黑。
这样的黑暗对于净涪佛身来说自然是没什么,但对于常人来说,就相当麻烦了。
可不知是因为小乞儿自己收拾的这山洞,还是因为他在这山洞里就这样生活惯了,竟全然无视了那黑暗,不靠火光和天光,也能自如地在那山洞里行走活动。
净涪佛身站在山洞边上看了一阵,再没像先前那样什么都没做地袖手旁观,而是伸了手去,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盏灯来。
他点燃灯火。
幽幽的烛火昏黄昏黄,却照亮了一小片地界。
小乞儿回头,正正望见那一盏灯火,顿了一顿,笑着咧开了嘴。
这山洞是他自己找到的,又是他自己收拾布置的,便是山洞外头拿来遮掩的荆棘丛,也都是他自己仔细搭建的。
对他而言,这个他亲手布置的山洞就是他的家,而外头那一片荆棘丛,就是他家的门户。
他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外头歇脚,少有机会能够回来,但这里就是他的家,就算再简单再粗陋再什么东西都没有,也都是他的家。
他没嫌弃过它。
只是通常时候,他待在这里,看着这一山洞的黑暗,他会想要一盏灯。
也不一定就得是灯吧。
火堆也行。
可别说火石,就是火折子他都没有。
净涪佛身一手托着瓷钵,一手端着灯盏走了进来。
到得小乞儿近前,净涪佛身在洞壁上寻了个合适的地方将灯盏往上边一放,又再左右看了看。
小乞儿回神,招呼净涪佛身道:“对了,师父你坐吧,我先出去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也不拘地方和位置,随意挑了个地方就坐了下来。
这山洞其实收拾得干净,没有碎石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净涪佛身就这样坐下去完全不会觉得如何。
他坐定后,微微垂了眼睑,便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净涪本尊这会儿还在那座混沌岛屿中,正沿着某一个他选定了的方向往前走。
他虽速度不快,但在他神识所及的位置,他都探查过了一遍。
当然,因为这座混沌岛屿上并不就只有他一个修士,且绝大多数的修士修为都比他要高,所以净涪本尊也不过分,只是大体感知过一遍,便就继续往前迈进。
混沌岛屿真的很大,净涪本尊以他寻常的速度,直走,走了半日,也还是没能走到尽头。连他探出的神识,也都迟迟没触及这一座混沌岛屿的边界。
净涪本尊也还是不急,他就向着他选定的方向迈进着。
他不急,但同在这一片岛屿上的左天行却是急的。
尤其是在他寻到一枚天地源果之后,就更是着急了。
他将那颗石卵一般的混沌源果往怀里揣了揣,都顾不上抹去额角滴落的汗珠,便就急急换了个方向,化作剑光往前遁行。
他的极限速度确实是够快了的,但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却也不慢,甚至还更快。
双方,甚至可以说几方的距离都在不断地缩减。
身后那『逼』近的剑光刺激得左天行头皮都是麻的,但他不敢,也不能放慢速度。
他慢,他就被别人追上。
他被别人追上,那不论别人是不是还会被另外的别人追上,他也是绝对没有那个可能再将这枚天地源果拿回来的了。
所以,绝对不能慢。
左天行一咬舌尖,再度『逼』出一口精血。
“噗。”
精血溅落在剑光上,紫浩剑剑光顿时又暴涨了一分。
虽仅仅只是暴涨一分,但这剑光激『荡』,裹夹着左天行,以比先前更快一成的速度遁飞出去。
然而,左天行与后头追逐着他的人之间那绝对的修为差距,并不是左天行燃烧一两口精血就能补足的。
前后几方修士再一次陷入了一种僵持的局势。
后头缀着左天行最近的,是两个站在一片白『色』祥云上的缠着飘帛的绝『色』女修。
这两名女修一人面如满月,一人『色』若春花,气度亦各有不同。
非是寻常女子。
白『色』祥云虽看着蓬松绵软,但速度并不慢,甚至比左天行的剑光遁行还要更快上几分。
也就是左天行方才燃烧了一口精血,才没让祥云更接近一点而已。
与脸『色』坚定但也隐隐透出几分紧张的左天行相比,后头的这两名绝『色』女修不论姿态还是神情都更轻松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