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摊在桌上,方白手指微屈,担在上面轻轻叩击。
速度不急不缓,力度不轻不重。但苏合觉得声声叩在她心上,扼住她喉咙那么的…
令她难以呼吸。
“殿,殿下。”
再开口,不敢叫方白了。那一声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口误,是太过于紧张的差池。她的勇气,又随着这声殿下而叫没了。
苏合又想打退缩鼓。
但是方灵均并没有听错那一声极其不客气的方白,他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女孩子。
“方白,嗯?”
苏合哆嗦一下。
“好好说话,不许胡诌。”
淡淡的话压了下来,苏合嘴里将将要冒出的听安缄陈神医说的…又咽了下去。
“你,你说的。”
她怯怯说完,然后飞快的看了方灵均一眼。
这话,却比胡诌还像是胡诌,睁眼说瞎话,他还在她面前。
但她这样,的确没有胡诌。她知道他叫方白,是他亲口说的,虽然是说给林佳葶的。
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他说。
“我,没有骗殿下。是三姐,三姐姐她,她附身…然后告诉我了…”
她结结巴巴,忍着恐惧不安,断断续续的说完。
她知道方灵均能听懂自己的意思,毕竟自己被“厌胜”,他是知道的,也参与了。
而且,她也打算好了,他如果开口问林佳葶事情,那么她就可以顺其自然的,提问。
但是方灵均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什么反应,他面色如常,眉眼疏离。
苏合手心里的汗又冒了出来,她用衣角蹭了蹭,终是大着胆子,“我…不解…殿下为什么要,要让陈神医救…救林佳葶…”
你到底知不知道前世的事情?
你是不是,在赎罪?
苏合咬破了内嘴唇,咸腥的铁锈味瞬间溢满整个口腔。
她终于,问出了口。
尽管她难以启齿,尽管她难以将他当做她的对立面,尽管她于他是蝼蚁难以撼动大树,但是只要他开口,他说哪怕一个是,她也就能彻底的,狠下心来。
不再踌躇不决,不再迷茫不切实际,不再,连她都没有意识到的,心存侥幸。
只要他说:是。
方灵均叩桌的指尖一定,苏合的心颤了颤。那圆润的指尖对着自己,随之收了回去。
大喘气一样,但就在苏合以为他像以往一样无视自己这番话或者干脆起身离开,她都已经做好了沉默当做没有提及到的时候。
“干卿何事?”
嗓音依旧淡然。
…
…
干卿何事?
干你什么事?
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过问?
苏合不清楚后来自己怎么回的林府,她抬起头,窗外天色没有完全黑下去,却能看见近乎于圆形的月亮轮廓。
独自挂在天际之上,比鹅黄浅比米黄要深,能看见里面起起落落的阴影。
她看不清那是什么,模糊的,隐约的。
不,不行啊!
她做不到。
她还是做不到啊…
他残忍,他无情,他抄了她的家,他置她于死地,他害她一次次重生…
但她做不到。
她面对他,始终束手无策。
耳畔听见脚步声,应是丫鬟走进来要点灯。
苏合扶上脸,抹了一把泪水。
门帘子响动,“姑娘,老夫人那里请你去一趟。”小碟走进来说道。
“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要紧推了吧,姑娘今天…”
小枣低低回她。
“倒是不要紧,什么时候都可以。”
“现在去。”
苏合站起来拔高声线,她看了一眼朦胧的月晕。
…
“今日收拾东西呢,书房里有姑娘去年抄经的物事,干娘怕小丫鬟没个轻重打翻了墨汁或者翻乱了东西就没好让她们动。”
小碟边走边说。
抄经是抄到了年跟前,一是年节杂事多也忙了二是因为苏合在寺里又出了事,无暇顾及松鹤院这里。
林老夫人也没再提,所以一耽搁,就到了现在。
到了松鹤院天色愈加暗了,点起了灯,丫鬟们影子成了重影,平日里肃穆的松鹤院此时看来带了些橘光的暖意。
安嬷嬷迎上来说着林老夫人在礼佛让她不必先等,就让苏合进了书房。
冷冷清清,纸卷又多所以没有办法多加火烛,只有一盏案几上的孤灯。
苏合沉默片刻,让小碟先退下,自己一个人拉了椅子坐着。
一时趴在桌子上,一时又盯着幽幽烛光发呆。
忽然,刺拉一声,椅子发出尖锐的声音。她站起来,烛光映在脸上,有了点焦急。
她脚在地上试着点了点,犹豫着便走进内室。
…
墨香清冷略有些潮气,同外间干爽明显有人收拾不一样,这里显而易见已经冷落了一段日子。
案几上还是摆着笔墨砚台,没有纸,她走过去,手抚过案几,是浅浅的一层灰,接着,她拨开砚上的盖子,墨汁干透结了痂,没有人清洗。
她垂下头颅,坐在这没有坐垫的椅子上,视野所及,还是那架参差不齐摆放的书。
她恍了一下神,而后又站起来朝书架后走去。
窗柩上透过外面的灯,微微泛黄。她伸手划过书脊,听到极浅的几声。
无意的,她用余光微扫,指尖微顿。
抽了一本书出来,她拿起来,接着淡淡的光发现是一本有关命理的书籍,便没了兴趣。
正要塞进去,却从里面掉落一张纸。
落在地上。
她挑了下眼,蹲下来用手捡起。瞳孔顿缩。
只见上面是潦草,多数已经看不清的笔墨,但其中有着七字力透纸背,凌厉肃杀之风袭来:
囚…死…
寄生十二宫
…
…
静谧的夜,郡王府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走过一队巡视的侍卫,一个黑影轻巧的从廊柱后钻进了半开的窗。
吱呀,只是轻微的细动,像风偶然的带过。
那对巡视的侍卫有一人狐疑的扭过头,又转了回去。
脚步声渐渐远了。
陈神医蹲在窗下,用手抚了抚胸膛,“刺激!”他低声嘟囔,摸着黑擦到了床榻边。
床两侧勾上了遮光的幔步,压抑不透一丝光亮。陈神医咧起嘴角,一个呼吸间,却猛地僵住了身子。
寒光一闪而过,他的下颈已经抵上了冰冷的锐器。
床榻上的男子沉着眸子一言不发,没有刚睡醒的松懈或者说他一直都是警惕的。
“哈哈哈哈。”
陈神医干巴巴的笑,“忘了忘了,一时得意忘形对不起啊…”
方灵均这样子总让人忽视他曾出入战场,若是安然若睡不被察觉那么早已经变成冰冷尸体,哪里能活到现在?
他身子往后仰,以一个刁钻不符合常规的角度缩了回去。
方灵均这才收回剑。
唉!
陈神医叹了一口气,“越活越回来了,小儿止啼大人战战兢兢的年代越来越远了。”
方灵均揉揉额间,因为初醒嗓子里带了些别样的柔和。
“你这样子啊,我要是小姑娘看见铁定走不动了。”陈神医嘎嘎笑着。
“别来无恙。”
方灵均没理会他的调侃,他侧目:“无离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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