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睁开眼睛,苏合眼皮子就一直不停的跳。或许这日就是合该出事,她不是梳头时将梳子崩断,就是吃饭时碗摔在地上。
突然身畔传来撕拉一声,她低下头,发现裙角刮到桌角,扯了道长口子。苏合于是双手指尖对着掐了掐,快走几步坐在绣凳上,垂头看脚下一言不发。
直到门被匆匆叩响,画扇小跑进来的时候,她没有焦距的双眸才闪了闪。
“…怎么了?”
苏合张了张嘴,声如细蚊,其实她自己都没听清到底开口了没。
画扇心事重重,目光闪躲,也没多留意苏合的状态,说的内容多而且急,而且有几处转音破了声。
但苏合还是听了个囫囵,画扇是要告假,为了初三归家后迟迟不见归来的落梨。到底是一直呆在一处做事的情份,比别的丫鬟更加更加亲常。苏合瞥了她一眼,想起落梨和画扇的关系,便应了。
她大概也猜到了,落梨不归应是躲着众人躲着她的。毕竟她自己态度不明,也没有对落梨的事情做什么表态。
苏合嘴里还是发苦,怎么都提不起来精神。呆呆坐着,一动不动。
但不过两个时辰,便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落梨不见了。
七月流火,窗边洒满碎金,她却心头一冷,觉的浑身战栗。
仿若看不见的地方里有一双阴鸷的眼,蔑视着她,逗弄着她,以及,逼迫着她。
…
落梨不见了?
何嬷嬷一怔,随即将杯子摔倒在地上,茶水流了一地。小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她面色发青,也不敢多问,只是偷偷拿眼睛瞥她。
“吃里爬外的东西!”
何嬷嬷又是啪的一声,抬起头来。小碟浑身一颤,忙做着手下的活。何嬷嬷急急摔门就出。
小碟继续擦着桌子,却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她觉得窗户被谁敲了,走过去一看,有个婆子立在窗户根那儿叫她,“冯妈妈,你家乖女好了吗?”她见是守门的婆子,担忧的问道。
冯嬷嬷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深呼了一口气:“那可不就好了。”
她家闺女那天贪凉吃了冰,给烧了起来,又赶上阿汤被查出痨症,接着姑娘又被带走了,真是将人吓死了。她们园里的人都快吓死了。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小碟默默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哎呀,你这将我一打岔,我要说的话都忘了!”冯婆子忽然跺了跺脚,双手拍了拍大腿,就说:“你知道何婆为啥是个那情况不?”
见她一脸茫然,还有些沮丧,便将头又凑过来,“你这几天小心些,尽量别再她身边晃,我看你机灵才说的。”
小碟虽然还是糊里糊涂不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事,但是冯嬷嬷卖她的人情总是还要受的,当下便道着谢。
冯婆子却摆摆手,给她指着方才何嬷嬷摔了的茶盏,“这就是她心情不好的表现。她可给你说了什么没有?”
小碟一听,便把那句什么吃里扒外的说了,冯婆子听后一副了然的样子,就给她说:“落梨不是个好的,暗里算计姑娘呢,那痰盂猫啊和那血帕子都是她做的…人心隔肚皮,平日里装的多么开朗活泼,内心阴着呢!”
暂且不说冯婆婆和小碟唏嘘落梨为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止她们,几乎蔓丝园当值的人明里暗里都在议论。
苏合不知道她坐了多长时间,只是在她对何嬷嬷干巴巴的讲完落梨的事后,何嬷嬷就一直是火冒三丈的样子。
又听何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叹她苦了,嘴里念叨着哪个人是落梨背后的正经主子。
苏合便起身将帕子递给她,“气大伤身,妈妈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姑娘说得对,何妈妈您…”画扇站在苏合旁边,神色黯淡,涩然道。
苏合看了她一眼,她从落梨家里回来,又听了自己说的话,便一直是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我还没问你,你是不是和落梨一处的?”
何嬷嬷冷眼瞪过来。
画扇吓得脸色发白,忙跪下去,“姑娘,我和落梨虽同是夫人院里的丫鬟,但我真的不知道她有那份心思…”
苏合又想着劝,何嬷嬷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画扇,我并非不是相信你,但你也知道,一身二主的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是吧?”
她是在借此事敲打画扇,何嬷嬷早先便对画扇和落梨二人的身份不满,却找不到机会,这次落梨事情虽然严重,但也是一个好时机。
果然,画扇又磕了几个头,“妈妈放心,我画扇绝对不会背叛姑娘,若有背叛,我再次发下毒誓…”说着便要举手。
苏合忙挡住,拉她起来。
何嬷嬷却没有阻止,她见画扇面色好了一些,便又说:“落梨不见了?这么大的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的?定是她偷偷躲着的,我现在要知道她家是个什么光景,你说说看?”
画扇听后,便认真的说道:“落梨她是府里的家生子,她的爹爹曾经是府里采办的一个掌事,她的娘亲曾经是绣娘,除过她,她家里还有个小弟,今年也才七岁。”
曾经?
画扇见苏合面有疑惑,急忙又道:“她家里现在只剩她和她小弟了,他爹爹之前去外地采办遇了船难,她娘受不住打击便也去了。夫人见她可怜,便收留她在自己院内,一直就到了将她和我给姑娘的时候。”
听完后,苏合一叹,说可恨但也可怜,她摇摇头。
“那她那个小弟在哪里?”何嬷嬷沉吟一会儿又问道。
“妈妈知道的,凡府里的小厮,就算是家生子也要等过了十岁才可以。她小弟不够年纪,被托给了邻居照顾。”
“初三那日落梨领了津贴回家,主要也是为了她的小弟。她小弟顽皮,和人打架伤了头的。我也跟着去看了,见她好一顿训,却也,没什么异常…”
那就是说,落梨的失踪来的莫名其妙,毫无先兆。
她真的是失踪吗?或许是如同春桃那样失踪…
苏合猛然想到什么,又使劲摇了摇头。
“好啊她,竟然自私到丢了弱弟自己跑路!”何嬷嬷气的脸色涨红,她站起来打住画扇的话,“姑娘,落梨不能这么就算了!妈妈知道你心软,但是你不把她好好惩治,让园子里人得意忘了形,纷纷效仿。以后倘若谁给她们一丁点好处便就构陷姑娘可怎当?”
当下,她就对画扇命令:“落梨经久不归,报于夫人,视为逃奴!”
嘶!
不止画扇,发怔的苏合也倒吸一口凉气。
逃奴,逃奴是什么?是死罪啊!无论前朝还是今朝,官府对逃奴一丁点也都不曾容忍。而且在这个没有身份牒牌寸步难行的时代,落梨她又能躲在哪里呢,还别说戳上了逃奴的印章。没有人胆敢收留一个逃奴,就算收留了,那样的地方又是个什么好的?
没有人说那是什么地方,但都知道。
“姑娘别觉的妈妈心狠,妈妈不对她狠,别人就要用刀子对着姑娘狠!”
何嬷嬷却态度坚定,一字一句的盯着苏合的眸子,说道。
苏合垂下头,不敢直视。
“你家又是个什么光景?”
转眼,何嬷嬷冰冷的眸子射到画扇身上。
画扇一哆嗦,就说:“我爹在花园里当值,我娘在家照看弟妹们…”
何嬷嬷点头,让她下去了。
见苏合还是一副怔怔的样子,何嬷嬷又叹了一口气,眼里的冰冷不见了。随即染上了一丝无奈。
“我以前总认为姑娘年纪小,便什么话也不给姑娘说,什么事也不再姑娘面前提,但是不行了啊。落梨将姑娘害的那么惨,看着姑娘憔悴,恐惧,我就如生生的被人割着肉啊,从今以后,所有的事情我都会给姑娘说,怎么做为什么做我再也不瞒着姑娘了。”
“姑娘,林府宅大院深,凡事一定要走的小心翼翼,不然就寸步难行啊!你看那周姨娘构陷你,传你得了那劳什子的病,但她为什么事后一丁点事情也没有发生?你在看那大夫人温氏,为什么…”
苏合慌张便拉住她,“妈妈你不要说了,人弱势微,我只想安生的过日子,你这回惩戒了落梨也就够了,我再也不想生事了。你也是想为我好,是吗?”
这是打算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妈妈,你说你答应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那这次也答应了吧,好吗?”
她眼里都是乞求与不安。
何嬷嬷心下一酸,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老奴,听姑娘的。”
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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