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又咯血了。
这次却不同以往那般,直接便是一口又一口的紫黑色污血,血块。很快,她的帕子便不能用了。
苏合的脸上又泛起不自然的潮色,她抬头看了梳妆镜,女孩子两颊犹如涂上了胭脂。
此时夜色已晚,但她毫无睡意。将烛台移到镜前是她的打算。
曾听哪个嬷嬷讲过,夜晚不能照镜子,但是她这样的照不照好像也没了什么差别。
她反正快要死了。
苏合没有哪一刻有这么明显的预感,她看着镜中的女孩子,是比当初醒来的时候脸色好了些,却也更虚弱了些。眼里没有生气,心里也已经千疮百孔。
她看到了一张不属于女孩子的五官,附在她的脸上。
苍白的脸,深陷的眼,乌黑的下睑
那是她的脸,她林佳葶的脸。
苏合咧了咧嘴唇,镜中的女孩子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她趴在镜前,仔仔细细的用手去碰触镜中女孩子的眉,眼,唇。
她渐渐的已经习惯了林苏合的一切。
“姑娘,是肺痨吧!”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这道声音。
苏合面色一变,扭头去看,只见一个疯疯癫癫的婆子,咯咯咯的冲着她笑。
她坐在地上,门大开着。
她什么时候进来?
苏合骇然,却尖叫不得。她尚存一丝理智,只因为那句。
“姑娘,可怜哦,肺痨哦。”
那婆子又疯言疯语,喉咙里发出噜噜的声音,似是有痰,令人难受不已。
突然,却见她动了,她猛地窜到苏合身边,双手把着她的肩膀。
迎面而来的头油味以及说不出来的腥臭,苏合面色难堪,身子挣扎着向后,几欲作呕。
“因为啊,我也是肺痨!”
婆子又癫狂的笑,苏合停下挣扎,一动不动诧异的看着她。
“左…妈妈…”
苏合捂住了嘴。
烛光闪了闪,将婆子的影子拉长。
那婆子竟然是左嬷嬷,烛光映着她的五官,不消几天,已经憔悴的几乎认不出来。
左嬷嬷却只是笑,笑着笑着又哭了,嘴里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苏合怕她招来丫鬟,又惊她怎么会来自己院子,至于她所说的话,苏合选择沉默。
她心跳加速后慢慢冷静,想左嬷嬷必定是听了府里人的传言,才误打误撞。
“哈哈哈,我逃了出来,想让我死啊,怎么可能啊!”
左嬷嬷却又大声笑开了,“我儿的命还不够吗,还要我的命,你怎么这么贪心,怎么这么贪心!”
又是一声尖叫,狠狠骂着那个“你”。
苏合见她举止怪异,似乎是不像正常的人,疑惑她是否还有清醒的意识。
“呵呵,姑娘听我说个秘密呀!”忽然,左嬷嬷又像是看见她了,压低声音凑她耳边,“三姑娘啊,也是肺痨!”
轰的一声,苏合震惊的推开左嬷嬷。
怎么、怎么可能会知道?
她分明,她分明已经…
可她分明已经什么?
苏合一瞬间愣住了,她想起了什么,她要说出什么?
见她这般,左嬷嬷又嘎嘎的笑起来,“好笑吧,可怜吧,她死了,你也要死的,你们林家都要死的!”
突然,笑着笑着她又开始哭泣,坐在地上,捶着地板,“汤儿啊,我的汤儿,你做了什么孽呀!”
“都是你,都是你们!”猛地,她拔高声音,忽然将苏合撞倒在地上,“要不是你们,我儿怎么会死,要不是林佳葶,我儿怎么会染上这病!”
苏合哭了,她头昏脑胀,眼前一阵阵发黑。
耳边又有谁在呜呜咽咽:
“不能,千万不能走出去一步,不能让人知道你的病…”
“我不能来看你了,但你要好好的,我会想你…”
“你睡吧,不要醒来了,你要记住啊,宁愿是死了,宁愿身子被烧成了灰,也不要醒来,不要出去…”
是谁啊,是谁在她耳边一声声,一句句的呢喃。
是谁啊,是谁哭哭祈求,是谁声嘶力竭。
又是谁啊,禁锢她,囚禁她。
没有光,没有热,让她在黑暗里沉睡,让她就算是死也要瞒着痨症。
左嬷嬷忽然一惊,跑过来拉着苏合,就紧紧的搂在怀里:“汤儿啊,别哭了,娘在这里啊,你看看娘。”
苏合挣扎着,推开她。
“儿啊,你不能不要娘啊!你这番跟着三姑娘去静心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啊,但你要好好听话…”
左嬷嬷眼神痴呆,又紧紧的攥住苏合的手。猛地,又用手扶上她的脸:“儿啊,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那般苍白,你生病了吗?为什么三姑娘不叫你回去了…”
“儿啊,不是你,不是你啊,你不要惊慌啊,你慢慢的吃饭…”
“你为什么不吃饭!”
左嬷嬷忽然发怒,猛的将苏合一推,苏合撞上了桌子角,疼的身子打着颤。
“你滚啊,别想又害我啊!”又一声怪叫,她跑了出去。
“妈妈,你回来,你回来!”
苏合急忙又叫,捂着腰便向门口跑,却见蔓丝园一瞬间灯火通明,丫鬟婆子都起了来。
何嬷嬷只穿着中衣,跑了过来就搂住苏合,“不怕,不怕!妈妈不走,妈妈在这里!”
她以为苏合是梦魇了,却没想左嬷嬷刚才一直在这里。
次日,苏合呆呆坐在梳妆台前,脸也未曾洗过,头也没有梳。
何嬷嬷进了来,见画扇立在一旁,为难的看着她。
“姑娘昨夜梦魇住了。”
何嬷嬷看她一眼,轻声说道。
昨日是初三,家生丫鬟领了津贴便归家一趟,故画扇落梨等人并不清楚夜里发生的事情。
何嬷嬷又一看,却不见落梨上前伺候,便问她人。
画扇摇头,“自我和她一道出府,她便闷闷不乐似有心事,我问了也不开口,今日却也不知,也没见她回来。”
“妈妈不用管她。”一直沉默的苏合却说一句,她合上眼。
“不好了,左嬷嬷死了!她死了!”
忽然,小枣从门外跑出来,急冲冲的就嚷嚷,“自杀了,她自杀了,头吊在祠堂门口,舌头伸的老长,把过路的丫鬟们吓了一大跳。现在外面正闹着呢!”
苏合一僵,她转过来身子。
“我听说她耐不住被关了,偷偷跑出来自杀的,也是可怜人,儿子得了那种病没了,一家子又被隔离不能见人…听说她早都疯了…”
何嬷嬷跟着接腔,并没有阻止小枣的大喊大叫。
为,为什么你们都知道?
苏合眼底发涩,呆呆地看着两人。
“一早便传来了,我怕吓到姑娘,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何嬷嬷解释一句,不快的看向小枣。
“我哪知道…”小枣嘀嘀咕咕,站在一边也不敢说话。
苏合想起了往日那个黑黑壮壮的妇人,昨夜里憔悴的不成人样的妇人,跌跌撞撞的哭着跑向夜色中。
那是,她见她最后的一面。
是真疯了吗?
忽然的,她又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小厮,那个小厮!
她起身,马上就想寻他。可她不知道他叫甚名甚,不知道他在哪里当差。
她当初为什么不去问?
苏合一阵悔恨,她光顾了紧张,发懵,哪里又有了问清楚的勇气。
到了晌午,丫鬟婆子又在议论,却没有避着她了,苏合以为继续说着左嬷嬷的事情,一听却怔住了。
她们讨论的是,一刻前罗管事查办小厮聚众喝酒,抓了三人,打死了一人。
那人,叫做贵子。
是苏合想找的那个小厮,她也不用去寻了。
林府一日发生两个下人死亡事件,又闹的人心慌慌。可两人的死又恰好是意外,下人的命又实在不值提,讨论了两三天便也就淡了。
只苏合内心不安,心跳的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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