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时间来推测,那时应当是纪恒然仗剑江湖的少年时候,少年自有少年狂,他生就不凡,姬然完全想象得出他当时锋芒毕『露』的模样。两个同样不凡的人相遇了,自然是众人眼中的一段佳话。
佳话?
“哧……”她冷笑了一声,霁月看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端起桌上装枣子的小碟子送过来,她捏起一颗,又忽然觉得没胃口,就放下了。
弟『妇』跪在屏风外,纹丝不动。
听康辰说,姜以柳初嫁进纪家时与纪恒然感情甚笃,她那时还不甚在意,总以为新婚燕尔大多不过如此,从没细想过二人到底是怎样的“好”。
从前不在意的事情,而今却不敢细想了,即便有意克制,那样的画面还是不断出现在眼前。
出双入对不止,战场上也要并肩厮杀,这还不算鹣鲽情深,那她实在是不知什么样的感情才算深刻了。
胡思『乱』想着闭上眼睛,半梦半醒间听见康辰小声说:“公主睡下了,夫人回吧。”
她想笑来着,还没等笑出声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仔仔细细回忆着是什么时候从榻上跑到床上去的。
“公主昨晚没吃就睡了,早上多吃点吧,将军让厨房新蒸的虾仁包子,特别好吃……”霁月献宝似的劝。
姬然斜睨她。
“你又偷吃了……”
“公主怎么这样,试菜是奴婢的职责所在啊……”
“职责所在……”姬然撇撇嘴,捏起一口大小的包子扔进嘴里,没想到厨子真的做出了灌汤包,汤汁浓郁鲜美……且非常烫。
康辰急忙上前拿起碟子来接着,“快吐!”
姬然迅速吐出了嘴里的东西,还是给烫的眼泪直流。
“怎么了?”纪恒然一进门,就见屋子里『乱』作一团,几大步跑上前跪在姬然身前,小心翼翼看她的脸。
姬然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又问。
不止是霁月康辰等一干了解他或者不了解他的仆从,就连姬然都愣住了。
纪恒然从没这么轻柔地说过一个字。
姬然的骨头立刻就软了,任由他捏起自己的下巴,微张着嘴巴给他检查。
纪恒然眼中的心疼再明显不过。
“吃那么快干什么?”
温柔的样子维持不到片刻,转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目中无人的纪恒然。
姬然侧头挣开他的手,接过新的筷子,“小叔真是多情,不劳您费心了。”
纪恒然收回手,想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又咽了回去。
“没事就好。”
说完这四个字,他略坐了坐,就离开了。
姬然小心翼翼吃着灌汤包,不知不觉把整整一屉都吃光了。
到了吃水果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姜以柳,觉得有些抱歉。遂带着厚礼和水果去给她赔罪。
姜以柳知道她要过来,老早在院门前跪迎。她老远就看见了,但她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只能打发人过去请她起身,她不起,跪了足足有一刻钟,姬然才走到她面前,亲自扶她起身。
“弟妹快请起,咱们是一家人,不用行这么大礼的。小叔也从未……行过如此大礼。”
她笑得牵强,别说行礼,纪恒然那龟孙还登堂入室了呢。
“是,弟『妇』知道了。”姜以柳到底比其他大家闺秀要爽快一些,只是似乎很不习惯与人接触,姬然挽着她的手臂似乎给了她很大的压力。
“弟妹不喜欢?”她松开手,率先朝前走,也不等她回答,接着说道:“昨日弟妹来时我正午睡,并不知情,醒来时霁月说你在外间跪了小半个时辰,气得我痛骂了她们一顿。”
她过来时走得慢,叫姜以柳跪了好久,可穿过院子进屋时脚步又飞快,也不顾身后腿脚不方便的人,自己先进屋转了一圈。
她的画像挂在原本的位置上,没有取下来。
纪恒然不在。
姜以柳进屋时,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也是贵妃的人,爱上纪恒然不想帮她诈死,想着三年之后在回来,装瘸这样对谁都无用。听见纪恒然和嫂子那些传闻也担心过一阵子,可听闻纪家媳『妇』是悍『妇』一枚就放心多了,她了解纪恒然,不会有什么可能喜欢她的,他重情义,一定对她念念不忘。可一回来便看见纪恒然对那个妒『妇』关怀备至,妒『妇』还怀孕了。
姜氏回来之后身体不好,纪恒然总陪着她。康辰也被调走伺候她。姬然心灰意冷,与纪恒然疏离,出去散心的时候遇到山静和侄子,便一桌吃了饭。山静问她腹中胎儿如何,吃得好不好,她说一整个纪家就那个厨子最合心意,山静温柔的笑,一如往常。不想纪恒然就在外面,推门而入,冷冷将她带回家。按在床上质问她怎么纪家什么都不好?那个厨子还真不是纪家的,是山静送来的。她这才想到山静之前答应她,足不出户吃遍天下。两人冷战。
她本想着害喜会很严重,隐隐希望他会心疼心疼自己,却不想自己除了吃胖了再没有别的了,吃好睡好精神好。康辰帮着姜氏送东西来的时候感叹她越来越漂亮,被她冷冷的赶出去,第一次红了眼眶,说了句将军在书房睡了小半个月了就出去了。她捂上耳朵,任『性』的什么都不听。书房?晚上偷偷『摸』『摸』挤进我被窝里的是谁?当晚二人相拥和解。
姜氏很会吹枕边风,说山静如何有一位心上人忘不了,装醉她被他找到之后扣在边境不许她回来,没说山静给她锦衣玉食。第二天纪恒然去军中与山静比武,揍了他一顿,让他少管他家事。山静说我管的不是你。纪恒然剑尖抵在他头盔上:好,你最好管住你的心。
*
她肚子越来越大,纪恒然越来越紧张。姜氏再次同贵嫔联手,贵嫔派得不到就毁掉,派他去打仗,他要救纪家就去了。纪恒然等的就是一个离京的机会,明智也知道。
*
圣旨下,纪恒然不日便要开拔。
姜氏每晚都在哭,姬然却没有。
他仍旧每晚都来,与她说说话,或者什么都不说,两人合衣而眠,也是好的。
姬然从没说过让他留下。
姜氏的哭声犹在耳畔。
霁月见他们还没睡着,便抱怨道:“这个姜氏,真是不懂事,竟还跑到咱们门前来了。公主等着,我去把她赶走。”
“不用。”她说:“她替我哭一哭,也挺好的。”
为了安胎,她什么都不敢想,可第二天,纪恒然就要走了。
纪恒然与她十指交扣。
“你怪我吗?在这种时候离开你。”
“有用吗?”
“然儿,我如果什么都没有,你就只能任人鱼肉。”
“你食言了。”
纪续之死时,他说过,从此不再为姬氏王朝动一兵一卒。
“是。”
“你走了,我一样任人鱼肉。”
“还有七哥,他答应我会护你周全。”
“最是无情帝王家,你不懂吗?一旦我成了他的阻碍,他一样不会理我死活。”
“再不济,还有山静。”
姬然再不说话。
两人肩膀相触,姬然的呼吸渐渐绵长稳定下来。
纪恒然却睡不着。
片刻后,姬然凑过去,搂住了他的腰。
*
从此之后,纪然不敢再继续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