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淮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悄悄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晏飞白便没再说话。
倒是黎伯烧,懒洋洋的靠在门上,闻言清楚的冷笑了一声。
张奇峰不满的看过去,她也毫不示弱地回看过来。
“怎么,看什么?”她冷冷地问,用表情充分的表达了什么叫“有事儿别怕事儿”的含义。
而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的张奇峰,亦充分证明了“没事儿别惹事儿”这句话的真谛。
对于她,他完全找不到任何攻击点来,因为他并不了解她。所以他只是白了她一眼,然后便不发一言,转身下楼了。
屋子里的三个人,听见他轰隆隆的下楼声,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晏飞白和黎元淮的感觉要复杂一些。
毕竟,他们从小就认识张奇峰,自然是了解他像了解自己一样的,所以没有办法将他反常的表现仅仅视为反常。
总觉得自己对他的改变是责无旁贷的。
可黎伯烧却不是。
黎伯烧真的是毫不掩饰自己对张奇峰的厌倦,那鄙夷厌烦的神态已经是溢于言表。
“他可真够烦人的,这么多年了,一点儿没变。”她撇撇嘴,抱怨道:“跟个没头苍蝇似的。”
这虽说是一句吐槽,可不知为何,黎元淮听了便记住了,从此之后,每每想起张奇峰做得那些蠢事时,都想着这四个字:没头苍蝇。
没头苍蝇是不是没头,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张奇峰这人,是真心的没脑子才对。
而黎伯烧,比他们所有人都提早发现了这一点,这是黎伯烧的智慧。
黎伯烧是黎元淮周围的所有人当中,第一个对于张奇峰的改变早发现早隔离的人,所以此去经年,黎伯烧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张奇峰的愚蠢波及到的人。
她一直都像现在这样,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去冷眼旁观张奇峰由一个傲娇凤凰变成鸡,并且还能在黎元淮想去挽救那只落汤鸡时,很义正严辞的提醒她,她本就是泥菩萨过河。
而『妇』人之仁的泥菩萨黎元淮,亦不处于那场因为没有脑子而引起的风暴的中心。
损失最惨重的,竟然是表面上最冷心冷情的晏飞白。
当下的晏飞白,没有察觉。
他只是觉得生气,但同时,也觉得担心。
他沉『吟』片刻,匆匆追到楼下去,留着黎元淮和黎伯烧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他走了,谁给我上课啊……”黎伯烧纳闷地问。
“呃,先看会儿。”黎元淮说着,拉开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则跑到书房去搬了另一把椅子过来。
她跌跌撞撞地走着,路过楼梯口时,忽然听见楼下发出了一声很清脆的拍打声。
啪——
“你就是弄死我,我也要去!”张奇峰的声音紧随其后,响彻整栋房子。
黎元淮一惊,停在楼梯口,侧耳细听。
她甚至一时间忘记放下手中的椅子。
楼下传来晏飞白规劝的声音:“叔叔,他不是那个意思,您别生气。”
张局长的声音传来,威严而冷漠:“你不用管他飞白,我自己的儿子,我心里清楚。”
短暂的沉默。
“奇峰,你如果今天出去了,你就不再是张家的儿子了。”张局长很冷静,除了打了张奇峰一巴掌之外,他没有再在旁人面前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
而就算打了那一巴掌,也不过是为了让张奇峰镇定下来,而不是他为了发泄。
黎元淮小心翼翼的听着。
过了好几秒,张奇峰终于说话了。
黎元淮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却听出他的声音十分嘶哑。
“我从来都不是张家的儿子啊。”他语带着嘲笑,“我难道不是你传宗接代的工具吗?能带出去告诉别人,张局长是正常的,有个正常的家,有个儿子,儿子会按照他想的方式活下去,活到老,活到死。”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咬字尤其清楚。
黎元淮惊讶极了。
她从未听到过张奇峰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过任何话。
张局长却淡淡的笑了。
笑声醇厚,而可怖。
“奇峰,你享受了张家的庇护,就要懂得张家的生死,就是你的生死。”他淡淡道:“现在张家需要你,回到家里去,回到学校去,等着毕业,等着出国,你听懂了吗?”
“我听不懂!”张奇峰怒吼着。
然后是桌椅板凳被撞倒的声音。
晏飞白着急道:“张奇峰,你冷静点!”
张奇峰疯狂道:“我冷静什么冷静?晏飞白!你瞎了吗?聋了吗?这就是你生活的家!这就是你的位置!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这根本就不是家,这是地狱!”
这是地狱。
最后四个字,在整栋楼里,铿锵有力的回『荡』开来。
黎元淮忽然手指一松。
椅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楼下也安静了一瞬。
而后时张奇峰低声的啜泣声。
“飞白,你上楼吧。”张局长说道,“我要带他回家了……哦不,是回地狱了。”
他语气中的讥讽,任谁都听得出来。
“叔叔,他只是情绪激烈……”晏飞白还想替他解释解释,可是却再一次被张局长打断了。
“还是那句话,这是我儿子,我自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帮叔叔跟晏老道个别,这么大年纪了还管不住儿子,我实在是没那个脸见他了。”
晏飞白忙应承下来。
张奇峰却呜咽着,似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我一定要去见她!”
黎元淮心里一紧,刚要下楼,忽然听见外头有搏斗声,于是更加加快了脚步。
匆匆下楼,正看见张奇峰被好几个彪形大汉扣上了,拉上了车。
“这是……”她匆匆上前,想要拦住他们。
半路上却被张局长拦住了。
抬起头来,见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流『露』出黎元淮看不懂的情绪来。
“淮淮,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他眉眼弯弯,语气同昨晚一样慈祥,“不是要补习吗?别让他耽误了你。”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抬头看了眼晏飞白,而后接着说:“你看,你的眼光就比那个姓秦的丫头好,这个才是正经孩子,我们家那个,祸害我们家就够了,就不耽误你们了。”
说完他勾唇轻笑,而后转身离开。
黎元淮被他戳破了谎言,整张脸红得发紫。
晏飞白用手背蹭了蹭她滚烫的脸颊,轻声道:“上去等我,我去跟爷爷说一声。”
“嗯。”她赶紧点点头。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最开心了。
晏飞白转身进了客厅,她则仍旧望着张奇峰离开的方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
她觉得张奇峰,似乎是要离开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