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跋的惨叫跟初生婴儿的哭声一样响亮茁壮,乱荆山宗师陆折冲右手持剑,左手食指停在身前,发了一会呆,此时的心情就像是普通人双手用力一拍,明明看到蚊子落入手中再无活路,打开双手之后,它却悠哉地飞走了。
陆折冲毕竟不是凡人,不仅能够随时补上一记绝杀,还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她不相信自己会犯错。
她的左手多了一面铜镜,射出一道光,照在半妖身上。
森林里大白天也显得阴暗,这道光颇为醒目,飞跋紧紧抱着头,身子蜷成一团,不敢显出任何反抗之意。
“左流英知道他有魔丝甲衣吗?”陆折冲收起铜镜,已经弄明白了一切。
冯再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左流英没提起过,但我想他肯定知道,他用道统秘火照射过一只魔文卷轴。”
“嘿,将七星蛛丝织在卷轴里,将魔甲咒文刻在骨头上,两者结合就是魔丝甲衣,真是妙招。小妖,谁帮你洗去卷轴上的尘封印记?”陆折冲问。
飞跋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展开,伸出只剩一小截的左腿,愈合不久的伤口再次崩裂,露出很短的一截腿骨,普通人只能看到鲜血淋漓,道士们却见到骨头上刻着的几个细小图案,像是某种文字,慕行秋觉得它们跟卷轴上的魔文很像。
飞跋拼命大叫,伸手捂住伤口,试图止住流血,过了一会,他突然止住了叫声,因为他发现这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而且露在外面的手腕上突然多了一些奇怪的图形。那是之前所没有的。
半妖坐在地上,偶尔瞧一眼伤口,然后盯着自己的双手。就在他的注视下,图形漫延到了他的双手上。手心手背都有,像一片快速生长的蔓藤。
“这是什么?”他对自己的变化显然没有任何准备,“异史君从来没说过。”
“异史君对你说过什么?”陆折冲问,声音飘忽得像是梦中呓语,飞跋很自然地回道:“他说卷轴里记载着万魔心法,修成者可成万魔君王,号令天下,可惜被魔族施加了尘封印记。只有洗剑池的水才能破除。我去不了牙山,只好带着卷轴去棋山,听说那里有个平等道人手里有一瓶洗剑池水。尘封去除了,可是卷轴也被道士抢走了,现在又回到我手里,这些图案是怎么回事?我明明……”
飞跋伸手入怀,摸出贴身收藏的半幅卷轴,它现在软塌塌的像一团破布,上面也没有了文字,“我的万魔卷轴……”
“你不知道自己的骨头上有魔甲咒文吗?”陆折冲的声音仍如梦中一样不惹人注意。
“我不知道。异史君从来没说……或者他说过,但我不记得了,因为我有一部分记忆被道士抢走了。”
“哪个道士?”
“庞山的左道士。”飞跋抬起头。一脸茫然,“我身上的这些图形是什么东西?”
“魔丝甲衣,非常强大的一套甲衣,当初道统为了击破这些甲衣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留存。”陆折冲解释道,声音变得更真实一些。
飞跋傻笑两声,对这名女道士充满了信任,“我有了魔丝甲衣,可是万魔卷轴上面的心法呢?我还要变成万魔君王呢。”
“仔细看你身上的图形。”
飞跋对着自己的手背看了一会。恍然大悟,“都在我身上。万魔心法都在我身上,哈哈。谁也夺不走啦!”
飞跋腾地弹起来,像是一根被折弯的小树突然获得自由,前后晃了两下,只用一条腿就站稳了,断腿处的伤口已然凝结,“哈哈,我……我充满了力量。”
“都是魔丝甲衣的功效,有了它,即使只是一只小妖,也会给道士带来大麻烦。”陆折冲看着兴高采烈的半妖,对冯再苏说:“左流英这是在放虎归山,他觉得这个东西能替他找出异史君?”
“想必如此,左流英没说太多。”
“霜魂剑、魔丝甲衣,左流英还真是大方,他不要的宝物,就让我收下好了。”陆折冲伸出左手,对准毫无察觉的半妖,这回她有了准备,绝不再犯错。
飞跋正满怀喜悦地欣赏自己皮肤上的图形,双手在脸上摸了几下,发现甲衣只覆盖到脖子以下,脸部还是光滑的,“为什么脸上没有……啊!”猛然全身剧痛,那些图形,不,全身皮肤似乎都在与*分离,断腿处又开始流血了,而他却只能站立不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折冲已经不屑于回答,一只小小的半妖,本不值得她浪费这么多时间,她现在只想要他的皮肤。道士杀妖之后往往取走妖丹和某些独特的器官,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狩猎,谁也不会觉得乱荆山宗师做得过分。
陆折冲需要一张尽可能完整的魔丝甲衣,所以得小心翼翼地施法,她要将半妖的皮肤与骨肉分离,然后瞬间将骨肉击成齑粉,从断腿处的伤口流出来。飞跋刚刚得到甲衣,还不懂得如何发挥更强大的威力,正是剥取的最佳时机,陆折冲到现在也不明白左流英为何放走他。
飞跋全身的皮肤都在缓慢地膨胀,他已经吓得叫不出声了。
冯再苏觉得这是唯一的机会,她虽然极少争辩,但她没有被宗师说服,就算九大道统需要融合为一,风如晦的方法也是错误的。
乱荆山隐士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身前瞬时出现十七件各种各样的法器,形成一道强大的屏障,她本人则向不远处的庞山道士飞去。
她无意进攻本派宗师,只想争取到一点逃离的时间。
慕行秋也在等待这个时机,他要夺回霜魂剑。
陆折冲镇定自若,连目光都没有转动,左手继续控制半妖,握剑的右手抬起。对着墙壁一般排列在空中的众多法器发出一击。
布帛撕裂似的响声,十七件法器如同寒霜中的枯叶一样向地面坠落,乱荆山宗师的力量没有因此停止。而是继续击向背叛她的隐士。
慕行秋终于等来机会,冯再苏手掌即将抓住他的一条胳膊。在她背后,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紧紧跟随,像一块与空气难分彼此的巨石。
念心幻术从慕行秋指尖发出,比一切法术都要快,与霜魂剑取得联系。这是他亲手参与炼制的法器,有他的印记,与他配合得更默契,此前一直被更强大的法术隔绝。当陆折冲同时施放两道法术的时候,终于露出一丝破绽。
冯再苏抓住了慕行秋的胳膊,甚至将他带离地面,可是那双镶嵌在苍老面容上的眼睛,突然从坚定变成了犹疑,好像她的一切信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星落道士不该向注神道士挑战的,冯再苏明白这个规矩,只是没能忍住。
隐士软软地倒在慕行秋肩上。
慕行秋双脚落地,他没有受伤,冯再苏挡住了全部攻击。
霜魂剑在陆折冲手里剧烈地抖动。带着她的手臂也抖起来,她分出法力压制霜魂剑,不着急施放下一招。“乱荆山不会滥杀道士,可那些心怀异志的道士例外。”
冯再苏还有一口气,慢慢转身,看了一眼正全力施法夺剑的慕行秋,对宗师说:“反正我已油尽灯枯,没什么前途,死就死吧。”
“你知道就好。”
冯再苏轻轻吐出自己的内丹,捏在手里递向陆折冲,话却是说给庞山道士的。“真遗憾,我不懂碎丹之术。恐怕也没有那种心境,我从来就不是多厉害的道士。我在踏浪城有些子孙。如果你见到他们……唉,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吧。”
没有内丹,冯再苏迅速变得更加衰老,身子慢慢向地面萎顿,突然手臂向上一扬,抛出内丹,用最后的力气叫道:“头颅!”
秃子一直躲在慕行秋身后,这时一跃而起,张嘴吞下空中的内丹,随后转向陆折冲,额上射出一道拇指粗细的红光。
陆折冲早已发现头颅的存在,心中并不在意,直到头颅施展法术,她看过去,又吃了一惊,“还有一部分魔丝甲衣!”
秃子变了一副模样,他没有身体,骨头上也没有魔甲咒文,可是吞吃卷轴又吐出来之后,他还是发生了变化,那颗被他镶在头发里只露出极少一部分的魔族心脏,原本皱巴巴的像一只核桃,现在却光滑得如同红宝石,正是它射出一道强劲的红光。
“坏道士!”秃子大叫一声,喉咙里的内丹隐约可见,牙齿上还挂着一小段正在消融的蛛丝。
陆折冲在一瞬间做出抉择,半妖的魔丝甲衣可以待会再取,不自量力的庞山道士却要立刻解决。她收回左手,挡住了红光,右手增加力量,硬生生压下霜魂剑内涌动的力量。
“十万魂魄,你真以为一名吸气道士就能发挥出它们的全部力量吗?”陆折冲慢慢增强法力,倒不是为了给庞山道士一条活路,而是珍惜这柄剑,“洗去剑上的印记,乱荆山又多一件宝物。”
慕行秋说不出话,也无话可说,他感到自己正逐渐失去对霜魂剑的控制,念心幻术随时都会反噬自身,他已经没有退路,再想中断斗法已不可能。
秃子不停发射红光,全被陆折冲随手挡开。
半妖飞跋呆呆站立,不停喘着粗气,他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秃子不记得自己发出多少束红光了,每一束都使出全力,结果却与阳光照在石头上没有区别,他愤怒了,猛地向前一蹿,再次大叫“坏道士”,发出对他而言已是极限的一束红光。
陆折冲仍然不经意地抬手阻挡,她即将掌控霜魂剑,到时候头颅的命运也跟半妖一样。
可她错了,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红光,蕴含的力量何止强大了百倍。
“左……”话音未落,陆折冲的整条左臂已经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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