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灯明亮，医院的走道里，安静极了，远处人说话的声音飘入耳中，朦朦胧胧的。
楚行之眼睛盯着手术室上方亮着的灯看了好一会儿，眸中盛着沉沉的光，严肃而又带着几许担忧。
许久，他拿出手机，神色平静地给他爹打了个电话。
没办法，楚家上下，他也就记得他那便宜爹的联系方式，其他人联系不多，也没记住。
正是晚上七八点时分，刚过了晚饭时间，对面很快就接通了，“你好，哪位？”
碍于身份不明，楚行之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老爷子出车祸且在抢救的事。
楚三叔听说自家老爹出车祸了，心里一慌，急急忙忙地问了一下具体地方后便通知自家大哥去找人。
楚大伯收到消息后，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匆匆忙忙地赶着去医院。
夜色深沉，在这喧嚷的市区医院，倒有几分别致的安静。
远处灯光微末地从小小的方窗里透了出来，丝丝缕缕的寒风也缓缓沁入室内，有几分冰凉。
看着沉睡安眠的老爷子，楚行之沉默地坐在一旁，还没等老爷子醒来，却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
许是过于着急，楚大伯的开门的动作不轻，一进门，就急急地喊，“爸，您怎么样了？”
楚行之抬眸间，映入眼中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位中年女人。
两人进入病房，说话声打破了一室的安静，楚大伯急急地问：“我爸怎么样了？怎么会……”
着急担心的戛然而止。
看着与自己老弟如此相似的男孩，楚大伯嘴边那句“老三”硬生生地被他憋了回去。
许是太震惊了，以至于他们夫妻俩皆是神色一致地看着楚行之，隐约觉得不可思议。
楚行之站了起来，像是没看见他们神色一样，“抢救及时，没什么大碍，但伤到骨头，需要留院观察。”
少年的声音缓缓落入耳中，声调又轻又缓，楚大伯立马回神，忙道：“谢谢你救了我爸。”
楚夫人闻言，也收回心里的疑惑，连声感激道：“对，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救了他，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毕竟老爷子年纪大了，出车祸这种伤筋动骨的事，对于老人家来说都是要命的。
这么想着，夫妇俩一阵后怕，再三真挚而诚恳地向他鞠躬道谢。
楚行之微侧了侧身体，轻轻地点头，“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见他们人来了，天色不早，他也不多停留，只简单道：“爷爷没什么大碍了，医生说他等一下就会醒的，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那句爷爷叫得太自然了，以至于楚大伯一下子想岔了，他脱口而出地问，“你爸叫什么？”
话一落，空气中有几分安静，无形中带着几分紧张和尴尬。
楚行之动作一缓，楚夫人悄悄地拧了拧楚大伯一下，皮笑肉不笑地睨了他一眼。
但面对楚行之时，她面上一派温柔和蔼，“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向你的父母表达一下感谢。”
“你救了我们家人，对我们来说，是大事，需要好好感谢感谢。”
楚行之看破不戳破，很简单地说了一句，“我爸死了。”
“死……死了？”
楚夫人一愣，以为戳到他的伤心事，便颇为歉意看着他，“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楚行之并不是很在意，脚步一撤，转眼就离开了病房。
看着轻缓关上的房门，楚夫人扭头看着楚大伯，许久，才问：“他不会是你弟的儿子吧？”
楚大伯也满眼懵逼地看着病房门口，神色也很是不解，喃喃地道：“可老三哪来的儿子啊？”
但是这也长得太像了吧？
一模一样，除了气质不一样，简直就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然而楚家上下都知道，当年楚三叔招惹了一个女人，直接被那女人算计得根本生不出孩子。
那个女人为了嫁进楚家，在自己怀孕后算计楚三叔，就想逼楚三叔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娶她。
最后她计谋得逞了，使出各种手段用孩子威胁他，不得已，楚三叔只能娶她。
然而结婚前几天，那女人却戏剧性地流产了。
当年楚三叔杀了她的心都有了，从那以后，再也没碰过女人了。
这么多年了，楚三叔无子无妻这件事都快成了楚老爷子夫妇的心病，每天必叨叨。
现在陡然看见这么一个长得像的，早已醒过来的老爷子也坐不住了。
看着已经离开的人，他顾不得身上的不适，急急地问：“他怎么走了？”
刚刚他们几个人说话离得远，老爷子刚清醒过来，模模糊糊听见他们说话，但没听清楚。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了，他还没叫住楚行之，就看见他走了，他急得差点要捶床。
但是他的身体过于虚弱，只能用一双眼睛瞪着自家大儿子，“你怎么把人放走了？我还没仔细瞧瞧呢。”
楚大伯显然是猜到他想什么，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爸，他不是老三的儿子，只是长得像而已。”
话一落，他禁不住又责怪道：“我还没说你呢，你不是说去六叔家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在路上出事了？”
楚夫人给老爷子倒了一杯水，侍候着他喝下去，仔细问了他一遍，确信他没有什么不舒服，才松了一口气。
帮他掖了掖被，楚夫人也抱怨道：“这个六叔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自己回来呢？”
“就算他不送你回来，给家里打电话接你回来让我们派司机过来接也行啊。”
“哪有把人接过来，不把人送回去的道理？”
“要不是刚才那孩子把你救了，谁知道会怎么样？”
老爷子自动略过他们的话，连身上的病痛也忽略了，像是活在自己的思维里，“他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妈妈是谁？在哪读书？”
“……”
无语了一瞬，楚大伯道：“没问。”
老爷子眼睛一瞪，气得瞬间把眼睛闭上，身上无不透露着“要你何用”的嫌弃。
楚大伯也没说什么，老爷子年纪大了，有点返老还童。
招呼着自家媳妇儿出去买吃的，楚大伯才打了个电话给自家老弟报平安。
三两下交代了一下老爷子的情况，楚大伯又想起楚行之，顿时便问：“老三，我今儿好像在医院看见你儿子了。”
刚巧楚明月就坐在身边，本想问问爷爷怎么样的，蓦地听见大伯这么说，她瞬间把楚三叔的手机抢过来，激动地问：“大伯大伯，你也看见他了？”
“也？”
楚大伯敏锐地捕捉到楚明月话里的字眼，“明月你也见过他？”
“那可不，上次姣姣生日，我去过她家，在她们家见过他。”
“他们两个在同一个学校，姣姣还认识他呢。”
说着，楚明月又愤愤地在心里戳姣然的小人，抱怨道：“但是姣姣不跟我说他是谁，但是我知道他也姓楚。”
手机贴着耳朵死都不放下，楚明月双眼放光地看着楚三叔，并不精准地估测，“三叔，和你长得像，还和你一个姓，他是儿子的可能性高达50%。”
“好了好了好了，我跟你大伯在说你爷爷的事。”
楚三叔拍了拍楚明月的脑袋，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把手机拿了回来，“只是巧合而已。”
楚明月见他不信，耍脾气地把怀里的抱枕重重地捶了几拳，“三叔，大伯都说他是你儿子了，万一是真的呢？”
她能这么认为，是因为她没见过十几岁的楚三叔，可楚大伯见过啊。
既然大伯都这么说了，那说不定就是了。
楚三叔太阳穴狠狠地抽了抽，起身往楼上去，“早点睡吧，我问问你爷爷的情况。”
楚大伯仔细琢磨了一下所有事情的经过，发现了盲点，“你怎么知道咱爸出事的？”
“应该是救他的那孩子打过来的。”
楚大伯又问：“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
楚三叔不想跟老大谈论这个问题，确信老爷子没事了，他才道：“我过几天可能会回家一趟，到时候我回去看看爸，你好好照顾他。”
自己的事自己都不上心，楚大伯也不会替他操心。
但碍于自家老头子可能的碎碎念，他多嘴地说了一句，“你好好想想，你以前有没有在留下儿子？”
“如果是你儿子，爸妈也用不着天天替你操心了，让你领养个孩子你也不听。”
大伯心里苦啊，留在家里，就得忍受老爹老妈的无休止的碎碎念。
关键是碎碎念的对象不是他，是他老弟。
“你好好考虑一下，要么咱俩换换，你回来，我到那边去。”
楚家原本是在芩州发展的，但是十几年前因为现实种种原因，把公司重心转到淮宁去了。
芩州这边发展不景气，不如淮宁，要不是老爷子夫妻不肯离开，没人照顾，楚大伯早就携妻带子过去了。
楚三叔轻咳了一声，极其体贴地为大哥着想，“大哥说什么呢，在家养老不是挺好的吗？”
他俩换，那迎接他的就是老爷子无休止的谴责，无妻无子无后。
这么一把年纪，他也没什么兴趣跟他们找个媳妇儿应付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