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鸿逸不知道顾倾城究竟想起了什么。
她就这么静静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从最初的刻骨仇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目光渐渐有了变化,双目渐渐失去焦距。
他从她的严重,看到了很多的情绪,除去入骨的恨意,还有怀念,眷恋,以及悲伤。
而他最想知道的是,她的这些情绪究竟因何而起?是不是……因为他?
“顾倾城……”他出生唤她的名字,抬手想要去触摸她的脸,毫无意外的,再度被一旁的黑衣男子拦下。
同样只用了两根手指,就让他无可奈何,对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虽然面无表情,宋鸿逸依稀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名为嘲讽的情绪。
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顾倾城回过神来,原本飘忽的目光,重新凝聚。
“你究竟想做什么?”宋鸿逸问道。
顾倾城忽然笑了起来,“我想要你生不如死。”她说罢,蹲下|身去靠近棺椁,反手拔下头上的朱钗,朝着宋鸿逸腿上狠狠的扎去。
宋鸿逸的武艺虽然算不得多高明,但是多年练习下来,应付几个普通人还是没问题的,对于顾倾城的突然发难,他也完全可以躲避开。
只是旁边站了一个惊弦,若非可以去关注他,哪怕明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个人,也会容易忽略其存在。他两次阻止宋鸿逸的动手,后者却仍旧会下意识的忽略他,看见顾倾城攥着簪子刺来,他下意识的起身躲开,然后再一次的被惊弦拦下了。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只是轻轻的按在他的肩头,就让他觉得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完全无法动弹。
紧接着,顾倾城手中的簪子就狠狠刺进了他的大腿,强烈的痛感从瞬间传至大脑,他眉头皱得死死的,咬着牙未曾痛呼出声。
顾倾城却并未就此作罢,用力将簪子□□之后,换了一个地方,再度狠狠扎了进去,如此反复无数次。
许是不小心扎破了大腿上的血管,当顾倾城再次拔出簪子时,鲜血飞溅而出,溅得她满脸都是。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眼底一片让人心惊黑沉,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她扎完了左腿又换右腿,宋鸿逸觉得,他的大腿此刻已经被扎成了筛子。他终究忍不住,叫出声来。
听到他痛呼的声音,顾倾城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美妙的乐章,唇角微微勾起,露出愉悦的笑容来。
宋鸿逸渐渐察觉出,顾倾城此刻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顾……啊……顾倾城……你发……发什么疯……啊……”
因为她一直低垂着头,惊弦所站得位置又稍稍楼后她一截,是以未曾发现她的情况不对,此刻听得宋鸿逸开口,才惊觉不妥,随即松开了钳制宋鸿逸的手,转而捉住顾倾城的手腕,并且小心的控制了自己的力道,避免伤到她。
惊弦抓着顾倾城的手腕,微微用力,使得她的身体转了过来,面对着他。
鲜血溅了半张脸,却是为她的容貌增添几分奇异的美感,眸色黑沉毫无焦距,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你怎么了?”惊弦问道。
顾倾城神色呆滞,并未回答,甚至不曾抬眼看他。
惊弦担心不已,夺过她手中的簪子随手扔到一旁,而后将她打横抱起,带离了主墓室。
在他看来,引得她反应异常的,便是宋鸿逸这个人,暂时远离这个人,总是没错的。
他抱着顾倾城来了隔壁的墓室,期间一直在唤她的名字。
许久之后,才见得她眼珠子动了动,呆滞的目光一点点消散,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
顾倾城回过神来,看见惊弦脸上担忧的神情,微微一愣,而后道,“抱歉,刚才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一时没能控制好情绪,让你担心了。”
两世的记忆在极短的时间内补充完整,积压了多年的恨意一夕之间复苏,她整个人迷失在那段强烈的感情中。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挣扎着从他怀中离开。
她可能没察觉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有些疏离,再加上此刻得行为,分明就是不想与他过多接触。意识到这个问题,惊弦一愣,而后便松开了她。
“没事。”他很快掩饰好自己的情绪,询问道,“要离开了吗?”
顾倾城闻言一愣,她几乎快忘了如今身处于皇陵之中,此处不见天日,让人很容易迷失时间,再加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之前究竟昏迷了多久,无法推算出时间究竟过去多久了。
她曾交代过柳红,让她别担心,她很快就会出去,如果一直见不到她,柳红应该会担心。
顾倾城忽然就觉得把时间浪费在宋鸿逸身上完全没必要,他此刻已经跟死人无异,她应该做的,是去找下一个人报仇。
“走吧。”她微微点头。
只是临走前,她最后去看了宋鸿逸一眼。他腿上一片狼藉,龙袍被鲜血所染红,几乎显得有些发黑,英俊的脸上,一片苍白。
顾倾城走近了,俯身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你还记得白通吗?”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随着惊弦离开了主墓室,寻找离开陵墓的方法。
他们走了许久之后,隐隐听到嘶喊声在陵墓中回响。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他们两人的五感都较为敏锐,听到传来的声音,惊弦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顾倾城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他索性也不问,回过头去,继续在前方引路。
——
两人从陵墓之中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一轮明月高挂碧空,依稀可见星子闪烁。
他们出现的地方,位于皇陵旁边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一个位置十分隐秘的洞穴,那是修建皇陵的匠人们偷偷开凿的一条出路。自古以来,但凡被征去修建皇陵的,最后的下场都只有死,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希望自己陵墓被其余的人所知晓。
站在半山腰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遥望远处的皇陵,在皎洁的月色下,竟是显露出几分安静祥和来。
皇陵中机关重重,他们一路走来,无数次置身险境,若非惊弦功夫了得,仅靠顾倾城一人,即便是身怀异能,穷极一生她也走不出来。
本来以惊弦的本事,自保是完全没问题的,可是多了顾倾城这个拖后腿的,好几次为了护她周全,他只得以身犯险,最后落得一身的伤。
只是在墓中的时候,顾倾城却不敢为他治疗,因为她能做到的只是将伤势转移而非直接治愈,她即便是完好无损的时候都在拖后腿,更别说带了伤。
好在如今终于走出来了,等到跟柳红会和之后,去到落脚的地方,就可以为他治疗了。
——
顾倾城心里正想着事,忽然听得惊弦开口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不知为何,他的语气似乎有两分迟疑。
她闻言,愣了一下,而后道,“大概先去约定的地方等柳红,之后再做打算。”至于复仇的事,她终究未曾提起。
惊弦沉默了片刻,看向她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他郑重道,“我知道一个地方,远离人群,四季如春,不必担心任何人打扰,如果你想……”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顾倾城打断了,“抱歉,我还有很多必须要去做的事。”
她无法肯定惊弦的一番话算不算隐晦的表白,所以拒绝的话也不曾完全挑明。
在想起那些被封存的记忆之前,她不否认,对惊弦是有一定好感的,毕竟她最初救他,不过是顺手为之,在那之后,他却是在她身边守护了十几年,只要是她开口拜托,他从来不会拒绝。
当然,不排除他只是厌倦了江湖争端,又闲着无聊想找事做才会帮她的,可即便如此,他这些年所做的事,早已足够抵消所谓的救命之恩。
可是如今,她想起了一切,想起了那些亲人,想起了那个死在她怀中的人,心里便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惊弦许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的拒绝,静静的看了她许久之后,开口道,“也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也该走了。”
他忽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片刻后又松开手,“你自己保重。”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顾倾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明明知道只要说出了那番话,就必然会得到这样的结局,可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
一个陪伴了你十多年的人忽然之间离开了,无异于从心上活生生剜去了一块肉,疼痛伴随着失落,心上仿佛空了一块。
眼眶抑制不住的微微泛红,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那道沉默而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可是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挽留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控制不住的在想,如果没有想起那些尘封的记忆的话,是不是……
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逝,便被她驱逐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