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声“咔嚓”,车身一个下沉,又摇晃了一下,竟然停了下来。
紧接“砰”的一声传来,随即就听见马匹痛苦的嘶嚎声。
车上的三个人似乎都没有从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中醒过神来。她们有些狼狈的跌坐在残破的车厢里,半天才有些惊喜的互相看着对方。彷佛在确定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我就说让你相信我嘛。怎么样?果然化险为夷了吧。快出来谢谢本恩公吧!”一个带着一丝纨绔和不正经的声音传来。
花卿影强忍着有些疼痛的身体,站起身来,从已经没有门帘的的车门跳了出去。她一抬眼就先看到了那两匹因为撞到墙上,而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骏马。她心里一惊,若不是刚才及时脱险,恐怕现在倒在血泊之中的就不只是这两匹马了。想不到那些人居然这样的狠毒!
常亦欢看着花卿影,面上虽然不显,然而心中却是万分庆幸。
看着花卿影面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只道她是害怕了,可还是不满她如此忽视自己这个劳苦功高的“恩公。”要不是他听了常保的话之后便觉得不对劲,急忙起了快马追上来,也不会看见这马车像疯了一样横冲直撞,而且车上居然没有马夫!
他又忍不住细细的端详花卿影。她身上的衣衫还算整齐。并没有破损,可是那浓密的头发已经彻底披散下来,直垂到腰间。那张美若天仙的脸因了狼狈更显得柔弱了三分,可是那闪烁的眼睛,此刻流露出的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恐惧,而是狠厉!他不明白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眼神,彷佛是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这样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已经掩盖了她所有的美丽。此刻她的模样好似修罗女神。
常亦欢被自己的想法所震惊,他刻意的咳了两声,又用有些不正经的口吻说道:“喂喂,那两匹马有那么好看吗?本恩公还站在这里等你以身相……啊,不。是真诚致谢呢?”他觉得这样。大概会让花卿影感觉轻松舒服一些?
花卿影被这戏谑的话语拉回了思绪。
他身上的黑色长袍也有些残破,头上的发髻凌乱,脸上灰突突的满是灰尘。他的脸上带着一抹奇怪的笑容,看上去又像炫耀,又像拘谨,英俊的面孔居然就在自己的注视之下染上了几分可疑的红晕。
此时,碧珠与也扶着紫瑶从车厢里出来了。碧珠见对方居然是常亦欢,心中奇怪极了,顿时就警惕起来。她拽着紫瑶挡在了花卿影的前面。行了个礼,恭敬的说道:“多谢世子出手相助,救了我们家姑……大奶奶的性命。还请世子不要见怪,来日必请我花府里长辈登门致谢。”这样一来,就是将花府和常亦欢之间的关系摘得干干净净。
“不错……我会禀明家父,择日上门拜访并道谢的。”花卿影淡淡的瞥了常亦欢一眼,似乎有些怀疑对方为什么恰好会出现在这里。
常亦欢心里不是滋味儿,可是到底是有些心虚的。若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恐怕她也不必受这样的罪。
再者说,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方便和她再多说什么。毕竟他对她的情感,起码此刻,是不能宣诸于口的。
“好了,我去找辆马车,先送你们回府吧。”常亦欢也没多说,快手快脚的就去找了辆马车和一匹马来,又自告奋勇要求亲自护送花卿影等人回到莫府。
花卿影也没客气,和紫瑶两个丫头堂而皇之的上了马车。
然而常亦欢的态度,却让她的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今日的事情……只怕不像是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们的马车刚刚离开,那本来空无一人的小巷中,却突然开了一扇门!
“吱呀”一声,有两个人从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穿着藏蓝色的锦袍,面目清俊,可是那形容见却有些猥琐。
“啧啧啧,这样的美人儿,居然是天下少有。在这和通州城里,我竟然是丝毫不知道?真是罪过,罪过。”
他身边的侍从凑上来,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主仆二人便发出一阵令人难受的淫笑。
“原来竟然是她?这么说起来,这位还是我至交好友的妻子?以前居然不曾得见?遗憾!遗憾!”那蓝衣男子轻轻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他的随从谄媚的说道:“公子若是喜欢,大可以和那人说一说……他是个识时务的……想必是要双手奉上的!”
“不不不,若是这样,那还有什么意思可谈?美人这样东西,必然是要自己努力争取,方才有滋有味?岂不知窃玉偷香,方才是世间最大的乐趣?”
蓝衣男子露出一个自以为魅力无边的笑容,随后回到那宅子之中,关上了门。
一切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花卿影被常亦欢亲自驾着马车,送回到了花府。
他很贴心,甚至于给她们主仆三个准备了可以暂时替换的衣裳,虽然不过是从街边的成衣铺子里买来的普通衣衫,可是也足以暂时掩饰花卿影主仆三人的狼狈了。
花卿影一面疑心自己的遭遇和他有关,一面又不得不感念他做的种种努力,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对方才是。
她只能是扶着紫瑶的手,有些蹒跚的下了马车,冲着常亦欢轻轻一福:“多谢世子出手相救。”
说完,她扶着两个丫鬟的手,从花府的后角门往里面走了。
“哎……!”常亦欢张口说了一个字,花卿影便停下脚步回头去看他。
他嗫嚅了许久,却终究是只说了一句:“你,千万保重身体。”
花卿影见他真情实意,也不好不理睬,便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也一样。”
说完,便扭头,一瘸一拐的扶着丫鬟进去了。
常亦欢送走了人,却是依旧不肯离开。站在原地许久,直到来了一阵裹着残雪的冷风,他方才醒过神来。
“楚云景,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一次,你实在是做得过头了!”
他口中念叨着,一边又跳上了马车,飞驰而去。
花卿影回到府里之后,花强和魏氏自然是吓得魂不附体,立即便就找了那大夫上门,来看个究竟。
虽然大夫说了,不过是皮外伤,并没有什么伤筋动骨的地方,可是魏氏还是流了不少眼泪,就连花强都跟着难受了好久。就更别提暴跳如雷的花成君,是如何咒骂那对姐姐下狠手的小人了。
“阿弥陀佛,幸亏没事!也不知道你是又得罪了那些人,竟然会遭此毒手?若不是那位恩公出手相救,只怕是……”魏氏哽咽着双手合十。
花卿影心道,你若是知道这救我的人,和逼迫父亲卖山的那一个,根本是同一个人,只怕就是不会如此感恩戴德了。
花强倒是想得更深了一些,便有些自责的追问:“卿卿,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所以你跟着受了牵连,这才出了这些问题?”
花卿影心里一惊,知道父亲起了疑心,赶忙摆手:“这应该不会吧?那些都是外乡人,哪里能这么短时间内,就收买了车夫,还对马车动了手脚?我看这一次,倒是意外的可能性大一些。”
花强心中还是疑惑,可是嘴上却道:“原来如此吗?那就好,那就好。”却是打定了主意,将来要好好查看一番。
花卿影想了想,便对魏氏说道:“娘,我嘴里苦得很,想要吃你亲手做的银耳燕窝。”
“那有什么?娘现在就去给你做!”魏氏不疑有他,抹了抹眼睛,立即起身就要去做。
打发了魏氏,花卿影又看了看花成君:“弟弟,姐姐腿疼得厉害,只怕是走路都成问题了。你去咱们药堂给我取副拐过来可好?”
花成君哪里会拒绝,二话不说就扭头跑了出去。
花强见她这样,便就问道:“好女儿,你这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爹,那座山,便是金山银山,咱们也得卖了。否则将来就是祸山!”
说完,她言简意赅的将常亦欢的话复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常亦欢的名字和来历。
“原来如此吗?……”花强眼睛发直,呆呆的跌坐在椅子上,“没想到居然惹下了这等人物?果然,就和你舅舅说的一样……这座山,终究是有人要来收走的。莫非就是这个人吗?”
“爹,这座山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这般觊觎?”花卿影忍不住追问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重生之后居然惊奇的发现,生她养她的花府里,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舅舅的经历,比如这座前世不曾出现过的山。
“卿卿,你且安心养伤。假以时日,我会找个机会告诉你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花强放缓了声音,“不过你放心,爹会想法子将这座山送给那些人的。咱们家不差这点儿钱,犯不上弄这些虚礼。”
“爹,依着我看,还是收些钱才好。否则只怕对方不安心,以为咱们有更大的图谋。”花卿影叹了一口气。
花强思忖了片刻,苦笑道:“你说的对。是我糊涂了。”
经过了一番惊心动魄,再加上说了这么多话,花卿影觉得有些困倦,脸上便流露出一丝的疲倦。
“卿卿,你脸色不好,快些躺下休息一会儿吧!等醒了之后,便来喝你母亲做的银耳燕窝可好?”花强如同小时候一般,哄着花卿影入睡。
花卿影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听话的躺下,闭上了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居然到了第二日的早上!
她这一觉竟然足足睡了六七个时辰!
花卿影伸了个懒腰,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便就嘶了一声。
外间立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碧珠便披着衣裳走了进来:“姑娘,你醒了?这一觉睡得可是真长!”
花卿影见她的脸上依旧有些擦伤的痕迹,便说道:“你快些去休息!怎么不让别人来值夜?”
“紫瑶伤得严重些,奴婢便让她消停休息去了。奴婢身上都是些皮外伤,又没有扯到筋骨,没有什么大碍的。姑娘,可是要起身吗?”外面的天色刚是蒙蒙亮,碧珠怕花卿影看不清,便还是取了火折子将蜡烛点上了。
“嗯,起吧。你可别勉强,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下去休息。”花卿影嘱咐道。
碧珠笑着说道:“奴婢省得了。您放心,奴婢心里有数的。”
花卿影尚且没有洗漱完毕,就瞧见魏氏一脸不豫的走了进来。
“娘?怎么这么早?发生什么事情了?”
魏氏冷哼了一声:“蒋府来人了。”
花卿影心中一凛,心道,难怪魏氏这副模样了。
“怎地?是谁过来了?难道又是老太太?还是蒋太太?”
“都不是……这次是……蒋宏琛过来了!”
魏氏的话音刚落,花强又掀了帘子走了进来,边走便气咻咻的咒骂:“小王八蛋,实在是欺人太甚,又狡猾无比!”
“爹,又是怎地了?”华卿影知道这个小王八蛋,是专门指蒋宏琛了。亚协杂血。
花强撇了撇嘴:“小王八恁的奸滑,此刻跪在咱们府门口呢……怎么劝都不肯起身。”
花卿影倒是有些始料未及了。
蒋宏琛一贯是瞧不上自己,而且又最是高傲,这次怎么可能会纡尊降贵的弄出这么一出?
不过,既然他都做到了这一步,只怕她这一次非要跟着他回蒋府不可了。
“爹,娘,你们去叫了他起来吧!要不咱们家以后也不用做人了。”花卿影看起来倒是比花强和魏氏还要冷静三分。
“你如今出了意外,蒋府里又是鸡飞狗跳的,我可不想让你回去。”魏氏舍不得女儿回去那个狼窝里受罪。
“娘,我回来的日子也够久了。再不回去,将来只怕有的是人戳咱们家的脊梁骨。”花卿影见花强要张口,急忙拦住道:“爹,我知道你想说,你们不在乎。可是……我在乎。这一生,我都不愿意你们在被人指摘了。你们都是正派的好人,凭什么让别人说闲话?凭什么要矮人一头?”
前世的惨痛经历,让花卿影实在是没法接受父母再一次遭受蒋家人的屈辱。
她是必然要回到蒋府的,区别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自然了,她这一次回去,为的是下一次堂堂正正的离开!
魏氏欲言又止,心里虽然心疼,可是女儿的性子她是了解的。而且,她也不愿意花卿影身上有什么污点。
“娘,你帮我收拾收拾吧。我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什么也不要多带。另外……您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花卿影附在魏氏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魏氏一愣,脱口而出:“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娘,你先别多问。我将来自然有用处的。回头我让紫瑶想法子回来拿。”
“嗯,我明白了。只是这数量可不少,我得预备一阵子呢!”魏氏解释。
“你们娘俩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怎么还不肯让我知道吗?”花强有些不满的抱怨。
魏氏瞪了他一眼,却是啐道:“我们娘们儿说话,你总打听什么?还不快去给女儿备好马车!”
花强到底是没有敢多说什么,便听从命令下去安排马车了。
等到花卿影穿戴好了衣裳,走出花府的大门的时候,蒋宏琛依旧直着身体跪在那里,并且已经吸引了很多人围观。
“大爷,您这是……这让我如何是好?”
花卿影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就掉了下来:“虽然之前的确是你有错,可是你这样做,让我如何舍得?大爷,您起来吧,妾身原谅你了!”
蒋宏琛听了这话,本来就有些发青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这女人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这么一说,他这一番做作的下跪,不就变成负荆请罪了!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顺着话茬子说下去,并且还顺势起身:“大奶奶,还请你饶了我,跟着我回府吧。”
花卿影听见这没滋没味的话语,心里恶心到了极点。可是脸上还不得不带着喜悦的笑容和眼泪:“大爷,我跟您回去。”
蒋宏琛又是一愣。
他本以为花卿影必然会做张做势的推辞一番,他再苦苦哀求,那么就会给人留下花氏嚣张无礼,自己忍气吞声的印象。
没想到,对方又一次没有按照他的思路来行事。
这样一来,他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花强板着脸说道:“姑爷,以后还请你手下留情,对我这女儿好一些!否则只怕咱们也没法平心静气的说话了!”
“岳父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蒋宏琛总算是想起来行礼应对,又亲自过来扶住了花卿影。
花卿影强忍住方才没有甩开他的手,跟着他一起上了马车。
花强和魏氏并肩站在门口,也顾不得听见其他围观之人的议论纷纷。看着马车越走越远,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回到了蒋府之后,花卿影分别拜见了老太太和韩氏,并且见到了挺着肚子,容光焕发的林姨娘——也就是胭脂姑娘。
韩氏一副恹恹的模样,压根不想和花卿影说话,只不过是随意敷衍了两句,就让她离开了。倒是老太太拉着她说了不少的贴心话,只是这些话听在花卿影的耳朵里,却是多了几分的不自然和虚伪。
她感到厌倦和疲惫,便大约说了一下自己遇到马车事故的事情,老太太听了,急忙让她回去休息,又劝着她不要和蒋宏琛闹脾气,要夫妻和睦云云。
花卿影一一答应了。
等到她终于抽空回到了那久违的胜意居之后,屁股尚且没有坐热,就有丫头来回话:“大奶奶,那头来信了,说是林姨娘,突然生病了!”
生病了?
花卿影皱了皱眉头。
这也太巧了吧,她刚回府,那胭脂就病了?
“胭脂,胭脂,你到底是怎么了?”
蒋平看着在床上不停翻滚的林姨娘,顿时觉得不知所措。
一边的丫头拼了命的牢牢抱住林姨娘,生怕她因为这不停的滚动而有所闪失。
林姨娘满脸的痛苦之色,哀声哭泣:“老爷,我也不知道。头好疼,背好疼,肚子也好疼。老爷救救我!我真是疼得受不了了!”
蒋平被她叫的心中生疼,质问在一旁的康嬷嬷:“这是怎么了?不是叫你们好好照顾了,怎么还会这样!”
老夫人怕林姨娘身边没有老成人,所以这段日子派了康嬷嬷过来照顾林姨娘。
最开始的那几天明明还是好好的,哪成想,今天一大早开始,林姨娘就突然浑身疼痛难忍。
康嬷嬷面对一脸愤怒的蒋平,也是感觉惊慌失措:“老爷,老奴……这从来没有见过姨娘这样的情况啊!老奴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姨娘,姨娘,你别乱动,你别吓唬老奴啊!”
这边厢,匆匆而来的韩氏和陈嬷嬷站在门口,冷眼看了一会子,却是扭头就走,没有进去的意思。
林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个个都惊慌不已,都聚在屋子里跪着着急,却是并没有哪个人发现身为夫人的韩氏曾经来过。
韩氏边走边沉吟不语,却是突然停下脚步,问道:“陈嬷嬷,你瞧着,这贱人闹得是哪一出?前几天明明还能吃能喝……每日里血燕就要三顿……”
陈嬷嬷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这才试探着说道:“许是真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
“哼!我瞧着不像!……怎么看着……像是中邪了的样子!”
韩氏突然心头一动,说道:“陈嬷嬷,你赶紧帮着我……”
陈嬷嬷会意,点了点头说道:“老奴明白了!夫人放心吧!”
韩氏和陈嬷嬷纷纷离开之后,花卿影和紫瑶却是假山后面悄悄的走了出来。
她们也是听说了胭脂突然重病,过来探望的,却是没有想到,居然碰到了韩氏和陈嬷嬷。
“大奶奶……难道林姨娘真的是中邪了?”紫瑶有些奇怪的问道。
花卿影没有回答。她的脑海里始终回响着韩氏和陈嬷嬷之前的对话。
“走吧!咱们还是去看看林姨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