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太后去往温泉行宫疗养之事,隔天午前就传出了紫禁城,此行除了佟妃随驾侍奉,还有五公主、七公主和八公主同行,五阿哥则是当日送行后,就要返回城内。
眼下时近年关,各有各的忙碌,既然太后不愿惊动众人,大家乐得不去伺候,宗室命妇们连送行都没让来,只有后宫嫔妃,在太后出门这日,于宁寿宫外相送。
温宪平日里再如何淘气,人前从不忘端起公主的矜贵稳重,凭谁也挑不出不是。
此刻宫门下,和妹妹们一同伺候皇祖母下轿换马车,搀扶祖母上车后,她松了口气回眸,居然见随行侍卫的队伍前头,站着一身首领服侍的舜安颜。
但温宪稳住了,向额娘和娘娘们道别,面上未露出半分情绪,之后利落地上了马车,等待出发。
静鞭声响,嫔妃行礼恭送太后銮驾,直到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皇城,才要散去。
“这是怎么了?”人群里,宜妃忽然出声,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太子妃被宫女搀扶着,脸色苍白,仿佛不能站稳。
荣妃与德妃立时上前来,关心地问:“太子妃可是身子不适?”
太子妃虚弱地点头:“像是方才起猛了,又遭冷风吹着。”
惠妃和宜妃也来到跟前,宜妃上下打量这孩子,冷不丁说了句:“太子妃难道有喜了?”
太子妃惊愕地抬起头,显然是吓着了。
周遭的人,纷纷低声私语,惠妃则眉心微蹙,她自然是不会为东宫高兴的,可这会儿后宫都在,绝不能露在脸上。
刚好送太后从宁寿宫出来的轿子还在一旁,荣妃做主,命太监们抬过来,将太子妃送回东宫,再宣太医前往。
惠妃跟着到了毓庆宫,经几位太医问诊把脉,居然真有好消息,太子妃有身孕了。
喜讯报到前朝,太子即将归来,嫔妃们不得不先散去,惠妃一路走回长春宫,老远就见宜妃在路口徘徊。
“看来妹妹是好了,这么冷的天,怎么有心思在宫道上吹风?”到了跟前,惠妃没好气地说,“是想打听太子妃的消息?”
宜妃的脸色变了又变,扬起脸道:“我是想看看惠妃姐姐生气的模样,这太子有好事,数你最不高兴,我这些日子心里不好受,就爱看人不高兴。”
“你?”
“这下看到了,我心满意足。”
宜妃潇洒干脆地转身,唯有身边的桃红无比尴尬为难,连连向惠妃欠身,先跟着自家主子走了。
惠妃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捶了几下胸口,依旧没能缓过劲,她居然、居然落得连宜妃都敢这般欺侮她。
“娘娘……”
“把大阿哥找来,把胤禔找来。”
然而大阿哥通常被母亲传召四五次才露一回面,今日似乎又不会进宫,至于太子妃有身孕的消息,虽尚未宣告,可她当着后宫所有嫔妃的面被轿子抬走,私下里早就传开了。
四阿哥府中,毓溪得知消息,想起当初三福晋谣传她入寺求子后,太子妃宣召自己进宫说的那些话,感慨彼此肩负的不易,亦为太子妃感到高兴,盼着她们都能平安生下健康的孩子。
“福晋,咱们要送贺礼吗?”
“待詹事府宣告后,再送礼不迟,私下里也不必问候。”毓溪冷静地说,“我并不想和太子妃过多亲近,胤禛和太子之间,他自会处置,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和和气气就好。”
青莲道:“太子妃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那阵子都说她与太子不和,毓庆宫里侍妾格格一大堆,但凡漂亮的宫女都会被太子留下,唯独不愿与太子妃同房,传得沸沸扬扬。”
毓溪苦笑:“太子妃何等尊贵,三福晋敢拿我造谣,她也不敢诋毁东宫,可东宫若自身有丑事,便是他们最大的快活,怎么会不传。我虽不是什么大圣人,也不至于要靠他人的不幸来取乐,你说三福晋那些人,活着图什么?”
青莲摇头,她也想不明白,但想起一件事,说道:“奴婢听说,此番太后出行,同行护驾的人马里,佟家大公子也在。”
毓溪点头:“这事我知道,胤禛告诉我的。”
“四阿哥知道?”
“是太后命他安排,特意把舜安颜调去,都没问佟国维答不答应,舜安颜自己就应下了。”
青莲很担心:“这样成吗,不怕外人说三道四,毕竟是公主的清誉。”
毓溪倒是笃定:“他们敢吗,说太后的不是,说太后给孙女撮合驸马?”
“这……”
“有心诋毁,什么话编不出来,可皇祖母在这世上最疼这一个孙女,她老人家要成全的事,谁敢说不。”
这话才说罢,又有小丫鬟来传消息,是宫里环春、桃红和吉芯她们,选好了日子,各自的主子都已答应,准许她们在明日一同去探望苏麻喇嬷嬷。
青莲有些不踏实,问道:“福晋,您说太后才出门,东宫还有喜事,奴婢们急着去探望苏麻喇嬷嬷,会不会太张扬了?”
毓溪道:“都是在各宫为娘娘们操持一切的人,能凑起来不容易,既然明日得闲,那就去吧。若说张扬,早去晚去不都一样惹人瞩目,我看没什么差别。”
青莲笑了:“可奴婢一时脑袋空空,不知该对宝云说什么,生怕说漏了嘴,让她知道是您与七福晋的主意。”
毓溪说:“无妨,这里头要紧是七福晋不愿做恶人,也不好意思派府中下人去说,不然七福晋自己就能解决。我知道,你在乎宝云的心情,可一时心情不好,总好过往后一辈子不安定,若有一日宝云知道自己成了八阿哥的笑话,她才会更痛苦。”
青莲没想到,自己要从福晋这样小的孩子身上获取安心,不禁感慨:“奴婢被调去伺候皇后娘娘时,是要规劝皇后娘娘,教她宫里规矩的。奴婢不敢拿主子们玩笑,可是福晋,您这会儿就比皇后娘娘那时候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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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溪可不敢轻狂,笑道:“不兴说皇额娘不是,胤禛要生气的。”
这个时辰,五阿哥已安然将祖母送至城郊行宫,待皇祖母安顿后,便要启程返回城里。
温宪送哥哥出门,兄妹俩有说有笑,不经意抬头,便见舜安颜带着侍卫守在宫门下。
胤祺看了眼妹妹,见她稳重淡定,反而有些心疼,便主动将舜安颜叫到跟前,叮嘱道:“太后虽只在行宫内休养,但必然会由着公主们肆意玩耍,周遭皆是野山,恐有猛兽出没,尔等千万护公主周全,不可往山林深处去。”
“奴才遵命。”舜安颜抱拳道,“但前几日已有人进山驱赶野兽,定时亦有巡防,方圆五里绝无危险,还请五阿哥准许公主们进山游玩,正是红叶烂漫时。”
胤祺嗔道:“叶子都快掉完了,哪儿来的红叶烂漫?”
舜安颜一愣,抬起头来,回眸望山,他前日来探路时,还可见红叶满山,居然一夜北风就吹尽了?
“保护好太后,不可大意。”
“是。”
五阿哥看了眼一旁的妹妹,用眼神示意温宪不必这般拘谨,温宪却难为情了,拉着哥哥的胳膊绕过舜安颜,催他赶紧回城去。
很快,五阿哥策马离去,温宪便要返回内宫,察觉到舜安颜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她霍然转身,问道:“你不去巡防,跟着我做什么?”
舜安颜应道:“奴才奉旨,此行保护公主周全。”
“我?”
“是……”
温宪愣住了,这怎么可能,谁的旨意,谁的命令,居然让舜安颜来保护她?
“又是你爷爷捣鬼?”
“回公主的话,是四阿哥。”
温宪睁大眼睛:“我、我哥?”
舜安颜抬起头,公主居然跑了,他赶紧跟上,一路到了太后寝殿外,才不得再靠近。
寝殿里,太后正和孩子们用膳,佟妃见五丫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笑道:“这回一定让你玩痛快,可也不能不小心,这样跑,不怕摔着?”
温宪嘴甜,笑道:“娘娘放心,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去,不给您添麻烦。”
佟妃说:“我怕什么麻烦,只心疼你们别摔着。”
太后招呼孙女到身边,搂着心肝说:“好孩子,有你玩的时候,先把饭吃了。”
温宪这会儿,已全无早晨出宫时的娴静端庄,好没规矩地凑在祖母耳边,低声说悄悄话。
太后被逗得直乐呵,耐不住孙女撒娇,点头道:“不错,是皇祖母的旨意,你皇阿玛和额娘也都答应,怕什么?这里到处都是太监宫女和侍卫,你们正大光明玩去,只不许爬树、不许往深山里去,其他的只管尽兴。”
温宪高兴极了,一下抱住祖母,唬得佟妃连声道:“傻孩子,皇祖母的身子骨,可经不起你揉搓。”
太后要孙女把饭吃了才许出去玩,温宪赶紧坐下,手忙脚乱地拿起碗筷,只听妹妹在一旁轻声说:“姐姐,我和小八作伴,你只管玩去,不必在意我。”
温宪笑得脸都红了,不敢想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多快活。
但她是有教养的孩子,哪怕长辈处处为她周全,也不能才来两天就只顾着自己逍遥,此行是来伺候皇祖母休养,该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少。
于是这一日里,舜安颜再没见过公主,但他安心当差,很是踏实。毕竟一年来,被祖父几番折腾,直到今天,他才得以松口气。
翌日,京中天色阴沉,正午时分依旧不见半分阳光,青莲到达神武门下,宝云居然早就到了,不知站了多久,被风吹得眼鼻通红。
但宝云身上的衣衫,显然是七福晋用心对待的,若非在寒风里站了那么久,不至于冻着。
“早知道你心急,本想晚说两个时辰,可心里又没底,你瞧你冻得……”青莲捂着宝云的手,笑道,“你好些日子没进宫了,觉着陌生吗?”
抬眼望向巍峨的城墙和宫门,宝云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但是能见到嬷嬷,我很高兴。”
青莲说:“我们俩都在宫外,本该多多相见,可如今也只有探望苏麻喇嬷嬷,才能请动你了。”
宝云摇头,说道:“我在七阿哥府不是当奴才,更该有所自觉,岂能给七阿哥和福晋添麻烦。若是随意出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他下人会怎么看待,可就不得太平了。
此时里头有动静了,竟是荣妃身边的吉芯来接她们,说环春和桃红已经先去了。
姐妹们好久不见,本有说不完的话,但一路去往阿哥所,深谙宫规的几人,无不庄重严谨,面上连一丝多余的笑容也不敢有。
直到进了苏麻喇嬷嬷的屋子,彼此才卸下包袱,围到暖炕前,问候对她们有教导和知遇之恩的老嬷嬷。
苏麻喇嬷嬷历经三朝,手底下教养的宫人无数,但这几个算得上是最有出息的,如今都在各宫娘娘身边独当一面。
“桃红可瘦了,这阵子实在辛苦你。”嬷嬷怜惜地说,“宜妃娘娘,可好些了?”
桃红应道:“娘娘好多了,还要奴婢给您带信,说正月里就来看望您。”
“不敢当……”苏麻喇嬷嬷说罢,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孩子,笑道,“嬷嬷老了,没什么可教导你们的,难得团聚,就说说闲话乐一乐,不要拘束。”
青莲朝环春使眼色,环春会意,对一旁的宝云说:“想你做的枣糕吃,东西我都备好了,咱们去蒸了,一会儿也好让嬷嬷尝尝。德妃娘娘还嘱咐我,带些回去给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吃。“
“可不敢乱给阿哥们吃。”宝云嘴上谦虚着,已经跟着环春出来了,一起往嬷嬷的小厨房去。
这里伺候嬷嬷的小宫女,对几位大姑姑皆是恭敬有加,环春便将她们都打发了。
此刻宝云挽起袖子,扫了眼小厨房里的光景,说道:“我在七阿哥府里几乎不干活,只怕手生了。”
环春说:“奴婢给您打下手,宝云姑姑只管吩咐。”
宝云笑了,麻利地忙碌起来,一面说道:“想起我们小时候,躲在慈宁宫的厨房里,原是想偷学些本事,谁知被当了贼,虽然解释清楚没被当贼抓走,还是挨了嬷嬷一顿好打。”
环春仰着脑袋回忆:“那会儿,我们几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