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她居然直到今天才知道,她对白澈的漠不关心,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一个人,你的心里若是有他,那么,不管他做什么,你的心,你的视线,都会集中在他身上,你会关心他今天睡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过的开不开心,想了些什么。
但你的心里若是没有一个人,那即便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每天朝夕相对,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工作,你会看着他笑,他会跟你谈心,但是,你仍然不会察觉,他其实一直在努力隐藏自己的病情。
你不会发现,他转过身背对着你时,苍白的脸颊,你不会看见,他默默低下头,悄悄拭去的嘴角的那一抹血渍,你不会知道,他的抽屉里,居然塞了满满的药瓶,你不会闻到,他的房间里,一直有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味。
尽管,他一直都故意用烟草味去掩盖房间里的药味,但你若真的关心他,在乎他,有岂会无所察觉,一个从来都不抽烟的人,忽然开始迷恋起烟草和雪茄,难道,真的是他忽然变了吗?
顾籽靡只觉得,她对白澈,真的是太漠视了。
所以,老天要惩罚她,要让她如今这般懊悔,这般痛不欲生。
“夫人……夫人……?你还在吗?夫人?”半天都听不到顾籽靡回话,玛丽大婶小心翼翼的问道。
顾籽靡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恩,我在……”
“夫人,你千万不要生气,好吗?先生他已经很努力了,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希望你不要为这件事和先生吵架。”玛丽大婶叹息道。
“好,我知道了,先这样吧,谢谢你告诉我真相,你也不用急着回来,在亲戚家多住几天吧。”说完,顾籽靡将电话挂掉。
挂掉了电话,顾籽靡开始想,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弃白澈,她做不到,在得知白澈患上重症以后,她是绝对不会离开白澈的。
本来今天很生气,很失望,甚至想要和白澈取消订婚,划清界限,然后让让白澈搬出去,但是,在知道这个真相以后,她绝对做不到,她必须陪在白澈身边,直到他康复为止。
至于,白澈昨晚做了些什么,那个女人是谁,现在对顾籽靡而言,已经不重要的,当两个抉择冲击到一起,人只能选择权衡利弊,留下最要的,忘记次要的。
而她,决定放下心里的疙瘩,陪白澈一起度过最困难的时间,如同五年前,白澈陪在她身边,陪她走过人生最低谷,最难熬的那段日子一样,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白澈不管。
擦干眼泪,顾籽靡准备回房间看看白澈,从这一刻起,她决定好好地关心这个男人,好好地照顾他。
“滴滴滴,主人,来电话了,主人,来电话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顾籽靡擦干眼泪,拿起一看,是延浩宸打来的,于是接了。
“喂,籽靡,在干嘛?”延浩宸语气缓和的问道。
“没什么,在家,你呢?”顾籽靡笑着说道,语气很平淡。
延浩宸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时候,顾籽靡不是应该哭才对吗?他明明就让人把因为药效和体力透支而不醒人事的白澈灌了十几瓶酒,造成一种白澈是喝醉了的假象,然后又故意留下重重证据,让顾籽靡能够轻易的抓到白澈出轨的证据。
然后,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趁机安慰一番,或许,还能跟顾籽靡和好。
却没想到,顾籽靡的语气,这么平淡。
“籽靡,你今天,没有哪里不舒服吗?你心情还好吗?”延浩宸不甘心,继续问道。
“我心情很好啊,也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这么问?”顾籽靡有些奇怪的皱了皱眉,这男人,敢情是来诅咒她的?
“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那么一问,心情好,那就好。”延浩宸笑了笑,继续说道,“哦,对了,你如果心情不好,可以随时找我出来陪你,我今天很闲,都不用去公司,一个人好无聊,对了,我知道一家餐厅,新开的,东西很好吃,酒也很好喝,你有兴趣吗?”
“不必了,我今天,明天,后天,都会很忙,忙到可能没有时间出门,我一会还得去接小杰回家,对了,你如果有空,多去医院几趟,王教授说了,你还是要多去做做检查什么的,配合一下手术的进展,反正你也闲的无聊,既然没地方去,不如去医院,多关心关心小杰的病情。”顾籽靡冷声说道。
延浩宸听顾籽靡的语气很正常,倒不像是得知自己男人出轨后那种震怒消沉的女人,于是说道,“好,我知道,我会多去的,小杰的病情,我也很关注。”
“那就好,我这段时间会很忙,忙完了我再主动联系你,先挂了,再见。”说完,顾籽靡便将电话挂掉。
言下之意便是,这段时间我很忙,如果我没有主动联系你,那么,你也不要主动联系我了。
延浩宸很不解,转过头看着莫北,疑声问道,“你们今天早上,有按照我说的去办?白澈确定送回家了?为什么籽靡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她应该是看出来了的,白澈衣服上的唇印,身上的吻痕,我都再三确认过了,我也是确定白澈被人扶回家以后,才离开的。”莫北开口说道。
“那就怪了,她不会没有发现的啊?”延浩宸不解的说道,“怎么会这么淡定?这女人,难道真就这么大度?”
“少爷,我觉得,或许还有一个原因。”莫北面无表情的看着延浩宸,开口说道。
“什么原因?”延浩宸倒是愿闻其详。
“或许,顾小姐根本就不喜欢白澈,只有一个女人不喜欢那个男人,才会不在乎他,不在乎他和别的女人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顾小姐大概对白澈没有任何感情吧。”莫北开口说道。
延浩宸愣了愣,觉得颇有道理,半晌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莫北的肩膀,大笑着说道,“好,好,好,这话说的好,说的太对了,我喜欢听,哈哈哈!”
想想也是,一个女人的心里,怎么可能同时装的下两个男人,既然有了他延浩宸的地方,那就不可能再容得下白澈,不管是S市的商场,还是顾籽靡的心里,他延浩宸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王者至尊,现在想来,定是如此。
延浩宸很开心,谁不喜欢听到这种好听的奉承话呢?更何况,这话是从绝不拍须溜马的莫北嘴里说出来,就更显得有可信度。
“那么少爷,接下来怎么办?那个女人,还是白澈?”莫北继续问道。
“这事没完,照原定计划。”延浩宸冷声说道。
……
而另一边……
……
挂掉电话以后,顾籽靡握着手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延浩宸,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再和你出去吃饭喝酒聊天了,因为,从现在起,我要好好弥补白澈,我要把过去错失的五年时光,全都用来好好关心他,直到他康复为止,在他病情有所进展之前,我不能让你扰乱我的心神,我不能再和你见面了。
想到这,她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往楼上走去。
走会白澈的房间,看见向南正在帮白澈拿水杯,于是顾籽靡赶紧走了过去,从向南手里接过水杯,“我来吧,南哥,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吧,你昨晚也没睡好。”
“恩,好。”向南点了点头,看了看白澈,又看了看顾籽靡,问道,“籽靡,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的,南哥,下去休息吧,使唤你一天一夜了,你总得休息一会不是?机器人还得充一下电呢!一会我还得去接小杰回来,到时候还要麻烦你继续替我照顾白澈。”顾籽靡笑着说道。
“恩,好,那我先下去了,顺便给小爱打个电话,让她过来做晚饭。”说完,向南便退了出去,顺便把房间门关上。
顾籽靡端着水杯,走到了床边,她坐下来,看着白澈,目光如水,平静而柔缓,她笑了笑,笑容恬然安逸,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的笑容温暖,不带一丝敌意,也没有任何怨念,然后把水杯递给白澈,“喝点水吧。”
看到顾籽靡的表情居然如此缓和,白澈不禁大松一口气,他赶紧从顾籽靡手里接过水杯,然后猛地喝了一大口,还把自己给呛到了。
“咳咳……”
看到白澈被呛到了,顾籽靡又好气又好笑,拿出丝帕,替他轻轻擦着嘴,说道,“你这人也真是的,喝个白开水而且,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又没人和你抢,再说了,只听说过喝凉水会被塞牙缝,没听说过喝热水还会被呛到的。”
白澈呵呵一笑,心里高兴的不得了,笑着说道,“你端给我的水,我喝起来当然激动。”
因为他知道,喝了这杯水,顾籽靡就原谅他了,就不会离开他了。
顾籽靡笑了笑,虽然心里仍有些不舒服,毕竟,白澈昨晚发生的事,她总会不自觉的脑补,脑海中幻想着那些个画面,但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她不可能在白澈身患重症的时候,离开他的。
于是,努力把心里的不痛快咽回去,连同那些呼之欲出的责怪,疑问,不满,愤怒,统统咽回肚里去,换上淡淡的笑容,柔和的目光,看着白澈,替他拢了拢被子,“我端过的水,又不会变成神仙水,你以为是观音菩萨的净瓶,盛过的水就会变成圣水么?”
白澈仰起头,一口气把整杯水都喝了下去,然后把空杯子递回给顾籽靡,就在顾籽靡伸手接过空杯子的那一霎,白澈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冷的双手。
“籽靡,你原谅我了吗?还是在生气?我知道,你原谅我了,对不对,否则,你不可能还和我讲话,也不可能端水给我喝。”白澈紧紧握住顾籽靡的双手。
两双冰冷的手握在一起,感觉不到彼此的温度,顾籽靡愣了愣,不禁在想,冰冷如我,该怎样去温暖比我更加冰凉的你?
她条件反射的就要把手抽回来,但白澈握的很紧,就像落水之人紧紧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死也不肯松开,他看着顾籽靡,目光急切,带着迫切的渴求,请求顾籽靡的原谅。
她从白澈的眼神中,看到了两个字——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顾籽靡想,或许是害怕她的离开吧。
于是,她笑了笑,不仅没有把手抽回来,反而更加用力的反握住白澈的手,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像你陪着我一样。”
是啊,她不会离开,因为她能理解白澈的处境和感觉,对白澈而言,现在的她,就像是苍茫大漠中最后的一片绿洲,她是水源,是生命的小湖,如果她走了,那么,白澈就活不久。
这么残忍的事,她做不出来,良心不允许,原则也不允许,就感情上而言,白澈是她的家人,也是她在乎的人,虽然,这在乎无关于爱情,但也是在乎。
白澈看着顾籽靡,看了许久,他似乎看出来什么,也察觉出了什么,沉默良久后,白澈忽然自嘲般的笑了笑,然后轻轻放开了顾籽靡的手,自嘲般的摇了摇头,“是因为可怜我吗?籽靡,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
说完这句话,白澈把手松开了,然后把视线从顾籽靡身上移开。
他不知道为什么,旧疾会忽然复发,其实,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患有家族性的遗传病,这种患病的几率,在白家,是30%,通常情况下,只有三分之一的白家子孙才会在一出生的时候,从母体中带着这种遗传病出生,他的父亲没有,但他,却有,而这30%的人里,有一半的人,这一生都不会受到病痛的折磨,只有剩下一半里的倒霉鬼,才会特别严重。
白澈,恰恰就是一个倒霉鬼。
所以,他打小身体就不好,一直很弱,没法学习武术格斗,没法学习任何能够保护自己的技能,他不能剧烈运动,多走几步路都会喘,他不能踢球,不能打架,不能玩耍,只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看着别人跑来跑去,他是一个药罐子,整天整夜的在药坛子里泡着,泡的全身都是药味儿。
但他没办法,这一切,不是他能选择的。
按照白澈的身体状况来说,白家少主之位,是绝不会传给他的,但他偏偏是白家这一代里,唯一的嫡亲继承人,不知道该说他是好命,还是说他坎坷,他没有能够担起重责的身体,命运却偏偏让他抗下这么重的一个责任。
他有心扛起白家未来的大旗,却没有扛起这面大旗的身躯,有心无力,最能形容他的感受。
所以,明知自己担不起这重责,他只能选择逃避,沉溺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避开所有,不问世事,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他以为,这样,就能逃开一切,毕竟,白家的子孙,并不止他一个,不是么?可惜,白老爷子对血脉相承看的太重,少主之位非亲生子不传,明知他随时都可能顽疾复发,一命呼呜,却仍旧,不放弃让他早日继承大统的打算。
白老爷子的意思,可能是希望他尽快继承少主之位,让那些虎视眈眈,抱有一线希望的人,彻底打消不该有的念头,而后尽快成婚,早点生下继承人,这样一来,即便他死了,那么,少主之位还可以传给他的儿子,而白老爷子,会将余生的精力,用来权利培养那个新的继承人。
而他,到底算什么?
白澈不知道,或许,对自己的父亲而言,他活着,最大的作用,就是为了白家生下一个可培养的新继承人。
那他呢?
他白澈到底算什么?
他来这世上走了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为了什么而存在?又为了什么而死去?
这是白澈花费毕生精力都想要弄懂的一件事,于是,他决定,去找寻自己真正想要的,或许是一个目标,一部电影,亦或许是一个依赖他的人。
谁会依赖他呢?依赖一个身体瘦弱的药罐子,从小都是他依赖别人,什么时候,能换一个人来依赖他呢?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需要他照顾,会依赖着他的人,这个人就是顾籽靡,从她第一次拿着剧本,腼腆的走进他的房车里,然后虚心的向他求教演技的那一刻起,白澈就知道,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会依赖着他,需要他去帮助,而不是帮助他的人。
与其说是想要帮助别人,被人依赖,不如说是白澈想要寻找存在感,让他感觉,这个世界还会有一个人是需要他的,他白澈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不是随时都会死的病秧子。
他甚至不清楚,究竟是他帮助了顾籽靡,还是顾籽靡救了他,让他苟延残喘的人生,找到了新的方向,活着的意义,从每天混沌度日,变成了帮助顾籽靡,然后是照顾她的儿子,被她们母子俩所依赖着,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白澈笑了笑。
那样的日子多好啊,他的生活里,有两个需要他的人,她们母子俩随时随地都离不开他,他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家里总会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在眼巴巴的等着他回家。
可是,现在不同了。
以后,他再也没有办法照顾她们母子俩,他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或许,他还会成为顾籽靡的负担,累赘,拖累她,让她原本一直担忧着小杰的心,再分一半出来担心他。
不,不!
白澈猛的摇了摇头,他不要再成为别人的负担,不要!他好不容易才摆脱过去,他好不容易才不用依赖任何人!
想到这,白澈敛定心神,看着顾籽靡,冷淡的说道,“籽靡,如果你是在同情我,那就不必了,我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顾,你去照顾小杰就行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我自己的病,自己会吃药会看医生。”
说完,他作势便要起床离开。
顾籽靡皱了皱,看他一脸虚弱,赶紧揽住了他,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要去哪里?白澈,你生病了,我不照顾你,还有谁会来照顾你?”
“呵呵……”白澈冷笑一声,怒道,“……我白澈,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不需要别人来照顾我!”
“别人……?!”顾籽靡咬了咬牙,怒道,“……对你来说,我只是别人?你非要把彼此分的那么清楚?你难道忘了,我们是一家人!”
“不,我们以前是一家人,因为我可以照顾你们,但现在,我已经没有能力照顾你们,所以,我和你们,不再是一家人,我不想拖累任何人。”白澈语气冷淡,但言语间透露出的倔强,却强硬的很。
他生硬的话语,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的把顾籽靡推开,他有意和顾籽靡划清界限,明知顾籽靡担心他,在乎他,把他当成家人般看待,但此时的白澈,却不想再欠任何人一丁点的人情。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泡在药罐子的废物,衣食起居,生活日常,他都要依赖着他人,完全没有自理能力,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他不想再变回那个,每天只能静静呆在角落,冷眼旁观这个热闹繁华世界的废物。
白澈依稀记得,从前那些没有遗忘的过去,那些斑驳的记忆,洒在岁月的光阴里,无声无息,挥之不去。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