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上问到自己,想必已经是怀疑上了,他思索片刻才道:“皇上,卑职见到这名字倒是想起曾经见过此人。”
“哦?你说说是什么样的人?”崇明帝走了一圈活动结束,重新坐回御椅。
“卑职初见他时还是县学士子,年纪不大,刚刚二十有二,听说为人谨慎老练,未得功名时已经帮县衙断过几个案子。只是卑职临走时听说府试只得一个举人,在县衙任主簿,不知道何时当上县丞了。”
听说只是一个去年新考的举子,年纪也不大,那就是自己亲政后才入仕途的,崇明帝面色稍缓。
再听到士子时就能协助县衙断案,已经是容颜大悦:“年轻人鲁莽一些总是有的,能平稳一镇无灾荒流民已经不易。可惜只是一个县丞,没有经验,再给点时间,一个县也应该差不多管得过来。”
这话好像是在解释自己当初冲动下令,让黑羽卫元气大伤的事。
乔九只是低头不语。
很快一份文书就从吏部发出,破格招举人身份的李慈进京候补。
这些事李慈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没有想到真的能得到这个机会,而娶王三秋也是昨天下午接到招令后的想法。
虽然不清楚自己一张卷宗在这里面具体起到什么作用,但他知道,进京去也许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现在水灾已过,剩下的事情不多,吏部的文书是要求各地人士在八月之前入京,这样可以跟年底进京述职的官员一并调配。
现在是六月中旬,最迟在六月底就要动身。
他是第一次进京,除了吏部候差之外,还需要提前拜访临桐县学学正的同窗,也就是现在任京官的师叔师伯们,打听如今官场动向,免得自己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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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得缓慢,到大余渡时已经是太阳西斜,来回奔波百多里,又在马车里闷了一下午,王三秋早已经是汗流浃背,倦怠不堪。
只简单跟迎出来的豆豆介绍杨浪一家,就嚷嚷着要洗漱更衣。
何氏也坐车那么久,此时不愿歇着,豆豆准备衣衫,她就提热水进屋。
将自己泡进水里,王三秋才感觉自己僵直半天的身体终于缓过来。
过了这么久,自己还是忘不了,怎么办?忘不了!
摒住呼吸,将头浸进水里,只要这样做,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屋外有了动静,是大灶上小云她们来了。
现在天热,她们换成白天休息,晚上熬料。
见王家宅里突然冒出几个陌生人,问过豆豆说是签过卖身契的下人,都有些诧异。
自己早上才离开,三秋就跟变戏法似的弄来这一家子身契。
听到三秋从县城回来,王大财很快赶回来,也被突然冒出来的杨浪一家吓了一跳。
三秋今天上午只留一个话就跑了,等他追回来,只余空荡荡的仓房和豆豆在家。
王大财当时气得跺脚:死丫头又在骗自己。
现在看来,没骗,是在办正事,在他心里憋了一天的怒火稍减。
可又马上对买人所花的银子焦虑起来,三秋现在越来越大手大脚了,家里个个都是好手好脚没病没痛的,要啥人伺候。
不过以他的性子,被杨家四口人老爷前老爷后的叫着,他就喏喏说不出话来,只能拿眼狠瞪自己女儿。
终于等到何氏带着孩子去收拾给他们一家安排的屋子,王大财才扭着三秋的胳膊回到后院自己的屋里。
知道迟早要被教训一顿,王三秋揉着耳朵坐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嬉笑道:“爹,现在你是老爷,可得有老太爷的架子,衣服有人洗,院子有人扫,你就跟万福全、段永康一样提个鸟笼子喝茶。”
她说的段永康就是段家布庄的东家,每天一大早都要提着鸟笼子在街上溜一圈。
知道这丫头又在逗自己,王大财举手就往她头上打去:“跟你说正事,你又开始胡闹。哎呀!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能懂事些。”
他也就是吓唬吓唬,王三秋头一歪就躲开了。
见他不似平日那般轻易就笑起来,也不再嬉皮笑脸,知道定是自己放了那什么媒婆鸽子,落下话柄,连带着王大财真的不痛快了。
“爹,我现在还不想相看人家,你别操心这些。你要相信,只要你女儿开口,肯定就有那些年轻后生登门让你选的。”王三秋蹲在王大财身边,抱着他胳膊不撒手。
“你又在胡说,你都不想见人,哪里来的后生小伙让我选。”
见女儿一反常态的乖巧,王大财也消了气,可话里还是怨气冲天。
今天那李媒婆白跑一趟,自然言语上就带了刺,不过那媒婆也是见惯大场面的。
只是话里带话的说王家虽然有些钱,可王三秋名声不好,这亲事上就跟那些普通的女孩子没法比。
若不趁年轻挑个男娃不错,家景又殷实的人家,以后只怕就只能找鳏夫。
这些话听得王大财心乱如麻,这一年来有关三秋话传的沸沸扬扬,尤其是她的婚事连连受挫,已经让王大财心急如焚。
砍青节上女娃子们打架,就是因为那些女娃多事,说什么不许三秋参加歌会。
说到底还是因为男娃子,传来传去又是三秋的错。
再加上水灾之后为那些粮食,更是谣言四起。
王大财想到这里,一狠心将抱着自己胳膊撒娇耍赖的女儿推开。
王三秋一愣:这小老头是吃秤砣了?以往只要自己使出这招,再生气都会不了了之的。
“今天你不见媒婆的事就算了,现在既然买了下人,以后你不许再乱跑,有什么事就让那个、那个叫杨浪的去!”王大财板着脸。
见他说算了,王三秋心里一松:现在是收辣椒的时节,自己天天要忙,肯定也不会出门去,先应下让他消气,忙点头:“爹,我听你的。”
有了王三秋的承诺,这事总算消停下来。
在火热的太阳下,一筐筐新鲜采摘下来的辣椒被送进镇子,已经开始酿晒豆瓣酱。
赵二天天都忙,分散在各处的几个晒酱场都要跑,连带着小云白天也不休息,晚上熬料白天都要去赵家帮忙剁椒翻缸。
豆豆跟三秋没有再去赵家剁鲜辣椒,宅子现在每天也有大量的鲜菜送来,需要称重再安排那些挣钱的妇人清洗晾晒,然后放到烘干房里,就这些事都够她们忙的。
从农户手里收菜不是付钱,而是抵以前的债,或者还换粮,每一笔都需要找到记录粮食的表格登记。
密密麻麻的字,横七竖八的格子,看得人眼花缭乱,这事只有王三秋才能理顺。
此时杨浪一家的作用也体现出来了,前院后院的清洁,王三秋和豆豆的衣衫,还有小云她们几个的饭食都要人张罗。
杨家女儿跟儿子也不闲着,除了前后院应门,烘房里还要时不时去翻转一次,好让下一批鲜菜尽快烘干。
每个人都跟转轴一般不停的运行着,送菜取菜,人员复杂,杨浪的职责是保护宅院,他总是默默在宅里前后走着。
时间一晃就是十天过去,日子进入七月。
终于等到太阳落山,这一天所有清洗晾晒过的鲜菜都已经送进烘房,可以轻松下来了!
因为需要加速大量烘干,熬料的大灶白天没有停火,小云几人开始白班夜班轮流值守,此时也是她们换工的时候。
王三秋坐在侧门边的阴影处,将方桌上几张抄誊过的表格整理好放进木匣中,这些是赈粮的原始资料需要保存。
经过十天忙碌,她已经将各村各寨领粮的名单罗列出来了,以后就是豆豆来接手,都可以按名字查询款项余额,不用依靠她一个人。
正准备让杨浪将桌凳搬回屋去,突然豆豆从前院慌慌张张跑过来:“三姐姐,三姐姐不好了!出事了!”
王三秋眉头一皱:“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
一阵喧嚣从前院传来,不用豆豆再说,她已经听到隐隐有女人的哭声。
还有少年变声时特有的暗哑嗓子在低吼:“你们都出去,不许进来!”
那是杨晓的声音。
不用王三秋开口,杨浪将已经扛上肩的桌凳一放,转身就往前院跑去。
王三秋站住脚,有杨浪去处理,她倒不用急着露面,回头看向豆豆:“发生什么事了?”
豆豆脸色通红,咬紧牙恨恨道:“是月香她们。”她是给气的。
“月香?她们?还有谁?来我家干什么?”王三秋眉头紧蹙,月香从离开这里,就再没有来过,自己跟她也无关联,她们跑到这里来哭什么?
“是月香跟她娘,说什么,什么让王家还她的女婿……”
王三秋愕然。
正说话间,前院哭声更响,旋即渐渐远去,杨家小女儿跑过来:“小姐,我爹让你去一趟。”
这个小妮子手脚勤快,话也不多说,只做自己份内的事情,对王三秋也不刻意亲近讨好,王三秋倒是挺喜欢她这性格的。
杨浪不能处理?王三秋也不再问豆豆,站起身就往外走。
月香跟一个中年妇女正坐在门外的地上,对着周围已经围一圈的闲人边哭边说着什么。
见王三秋过来,杨浪有些艰难的开口:“三姑娘,她们说要进院里去找一个叫姜木朗的年轻人。”
姜木朗?王三秋脑子差点炸了!
自己怎么又跟姜木朗扯上关系,若让王大财知道,这才刚刚太平几天的日子就算到头了。
月香也看见王三秋过来,她抬起已经哭花的脸抽抽噎噎道:“三秋姐姐,我是对不起你,可木朗哥不是我有意勾引,是你自己拒绝不要的。
现在我跟他在砍青节上已经表白送礼,不过是拌几句嘴你就又要把他抢去,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人。”
“停停!你在说什么蠢话,谁把谁抢走了,你跟姜木朗发生什么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王三秋忍住烦躁,这都是哪跟哪呀!
“三秋姐姐,我求求你了!你不喜欢姜哥,就别这样玩他了,若是你要跟他好,就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吧!我看着他天天叹气好心疼。”月香擦干眼泪,一脸认真的样子。
旁边那个干嚎叫屈的妇人已经停了声,听到女儿说退让,不由急道:“香丫头,你可是要亏死了,木朗已经跟你定下约,怎么能随便让给别人。”
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现在正是太阳落山,天气凉快的时候,从这条巷子出入办事的人不少,此时看到这二女争夫的戏码,一个个兴奋异常。
有人出声替月香她们争辩:“月香已经跟人有约,三姑娘就放过她们吧!反正你家世好,想找一个更好的都能找到,犯不着这样跟人争来抢去的。”
也有人在背后讥声道:“那是,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这天天进进出出的还少了吗?你看她这时候旁边不就立着一老一小两个男人。”
此时站在身边的正是杨浪父子。
听到这污言秽语,王三秋猛的抬眼,不等她开口,杨浪已经闪身进了人群。
手一探,一个已经变了脸色的浪荡子就被他拎住衣襟提出来。
“给我掌嘴!”王三秋认出此人就是曾经想翻墙的浑人,对杨浪沉声道。
第一次翻墙时正是救灾之时,想到大家都慌乱,饥饿之下做出什么错事也情有可原,余林只是打了几下板子就放了。
没想到根本没有吸取教训,反而惹恼了他变本加厉起来,王家流言倒有一半是出自他口。
只是这些流言蜚语查无可查,王三秋生气也没用,今天可算是抓到现行的。
杨浪一手拎衣服,一手就挥起来,只听巷子里啪啪啪回荡起脆响,那浪荡子嚎叫着奋力想逃,可被人拎住脱不开身,只能手舞足蹈的扑腾。
月香母女俩已经惊呆了,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几巴掌就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浪荡子。
王三秋张口就说打,那个板着脸的下人就真的敢打了。
就在刚刚,那个下人抓住自己两个是拖出大门的。想到这里,月香浑身一抖,自己可不想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