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用这些粮养着周围几百上千的灾民是不可能的。
平时分发也是扣得紧紧,一户人十天只能领到几斤,只能保证勉强不饿死人。
晚上王三秋在万家客栈给魏荣办的接风宴,一则感谢他的送粮,虽然那粮食现在已经被捐到粥场。
二则也是应镇上其他商户的请求,将这位京城来的大商家介绍给大家认识,有生意得大家一起做。
对于魏荣这样的商人来说,多一个熟人多一条路,自然是不会推辞的,欣然接受。
有众人陪同,王三秋只给两边引荐之后,给柜上留话记账就退席回家,至于魏荣在万家客栈的住宿自然有人安排。
等她回到宅里,一大早就去铺子上的王大财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侧门边的石阶上纳凉卷烟。
王三秋走上前,蹲身接过他手上的烟叶,将金黄的叶丝紧紧裹住,再塞进铜烟斗中,这些烟叶是最好的上品,特意找马帮从府城带的。
铜烟锅是过生辰时王三秋买的礼物,花了十两银子,是王大财以前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稀罕物。
一到手就成了他心肝宝贝,就连睡觉都要跟花腰带一起搁在枕头边。
见女儿突然回来了,还给自己卷烟,正闷闷想着事的王大财手一抖,连已经点着的火纸都差点掉地上。
王三秋眼明手快的接过他手上的火纸将烟叶点上,王大财却愣愣的没有赶紧抽上一口,已经点燃的烟叶火星闪烁几下,就熄灭了。
知道这个老头有心事,王三秋也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下:“爹,我们爷俩这些时间各忙各的,已经有些时间没有坐在一起说话了,现在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都听着呢!”
王大财下意识的抚摸着手上光滑的烟杆,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红玛瑙烟嘴,这些都是用银子买的,而银子是女儿挣的。
口中却喃喃道:“三秋啊!你以后……就别跟那些男的接触了吧!我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好。”
知道他是为今天魏荣来的事烦心。王三秋暗叹,不接触人?关着门在屋里当小媳妇,到哪里找银子去。
难道还想再回到以前那样每天卖几杯茶水,挣十几文钱的日子?
“爹,你也看见了,我们现在的东西都是卖到县城府城,别人远道来了总得招待。知道你担心我,你看,今天我只喝了几杯茶就回来了,到现在饭还没吃呢!”
若是以前,听到女儿饿肚子,王大财肯定会马上给她找吃的,可这时他却没有反应:“这样才是对的,该避嫌就要避嫌。你现在年纪大了,该说亲许人家的,总跟那些男的在一起,会被人说闲话,明天我让李家的人过来坐坐,你中午也到铺里吃饭。”
李家?李家是什么人?王三秋倏地转头看着他:“爹,什么意思?”
“是我们这里最出名的媒婆,心肠也是最好的,她撮合的婚事都不差。”王大财目光有些躲闪。
“见媒婆?爹,我自己会找喜欢的,要媒婆干嘛,不去。”王三秋一口拒绝。
好像能预测到女儿的反应,王大财没有意外,只是抬眼看过来:“人家木朗来找过你,你为啥不请他进来,还骂一顿赶跑了?”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这事他知道了?
“是他跟你说的?我没有请进屋,还骂了人?”王三秋心里有小火苗在燃烧:姜木朗居然编谎话。
王大财哼了一声,将烟杆咬在嘴上又摸索火镰:“要是木朗来找我,还会今天才跟你说,是别人看见告诉我的。”
王三秋知道自己的前后门随时都有人盯着,只有关在院里才能清净,那天姜木朗来找自己,必定是有人看见了。
见女儿不吭声,王大财又道:“你若是成了亲,有男人护着,我自然不会管你跟什么人见面。可你在这镇上横竖都没有能入眼的,就只能找媒人介绍了。”
这又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王三秋知道,从姜木朗离开王家后,自己的闲言碎语不少。
平时也有年轻男子在宅子周围转悠,想跟自己来个“偶遇”。这些人大概就是小云口中的爱慕者吧!
“爹,如果我不想随便找个男人嫁,还要跟人做生意怎么办?”王三秋觉得自己要好好跟这个老头说道说道。
“你就非要让我丢脸?你现在、现在怎么也成不孝子了!”王大财声音陡然拔高,嘴唇哆嗦着,好像王三秋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王三秋心里也火了:“爹,我怎么就成不孝子了?就因为我没有按你的想法马上嫁人?”
从开始卖漂汤起,这么长时间来,王三秋不再是以前那个天天阴郁着脸的王小姑娘,对这个疼爱女儿的王大财不再忤逆,再难也要想法逗他开心。
吃的用的都慢慢在改变,王大财不管生意上的事,他只喜欢待在店铺里喝茶听人聊天,这些都依着他。
就连铺子上如今都雇有伙计,不需要他亲自去端那些滚烫的锅子。
可现在被说成不孝,王三秋受不了!
这段时间来王大财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连带着脾气也暴躁起来,王三秋以为他已经快五十岁,也该是男人的更年期到了,一般都不跟他讲究,没事就逗他开心,说狠了就脚底抹油溜了。
可现在……居然被说成不孝。
想想自己肩上的压力,王三秋哼一声,扭过身,将后脑勺对着他表示抗议。
“你就是不孝!”王大财就跟吃了火药一样,还在噼噼啪啪的爆:“现在光知道挣钱挣钱,钱挣多有什么用,还不是一天三顿饭,我没钱还不是把你拉扯这么大了。你以前还知道说找个好女婿来孝敬我,结果呢?结果呢?现在连提都不让提,还怎么找女婿?”
“找个好女婿来孝敬……”
王三秋心里一酸,自己是曾经这样想过,也这样说过,想让这老头晚年过得开心快乐。
可现在这是在干什么?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古板较劲。这个老头可是这具身体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自己受凉,这老头就守在床边照看着熬着。自己落水,这老头差点一命呜呼。就连自己未婚“怀孕”,这个当爹的也没有过多责罚,而是要承担下养育的重任。
想起他刚刚说将自己拉扯大,一个男人既当爹又当娘,的确辛苦,虽然那时候是王小姑娘,可感同身受,王三秋心里的气顿时消了!
王大财只是心急,又不能真的押着自己去相亲拜堂,以往都让他唠叨几句就过了。
不过今天提到什么媒婆,只怕要动真格的了!
见媒婆是不可能的,她王三秋想嫁人,多的是可以挑选的,还用不着盲婚哑嫁,让别人安排终生。
既然惹不起,我总躲得起,明天随便找个理由不去铺子就行。
打好主意,王三秋继续装生气,若能让王大财放弃想法,那就连躲起来的理由都无须想了。
见女儿低垂着眼眸,倔着头一脸不开心,王大财知道是生气了。
以前只要王三秋一生气,无论有理没理王大财总会退步讨好。
这一次也许是心里憋屈久了,或许是很久没有看见女儿这幅模样,王大财见她不说话,还没有认错态度,于是高举着烟杆道:“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打你?”
王三秋猛一回头,就看见那镶嵌着玛瑙嘴的烟杆在自己面前晃着,这是佯装要打自己?
“爹呀!你究竟想闹哪样?我不嫁人又不是我的错。你要我去砍青节,我也去了,没人要我我又能怎么办?”
“你还嘴硬,砍青节你是跟着那两个生意人走了。你要做生意我不拦你,外人说什么闲话我也忍了,但明天去见李媒婆的事,你必须给我去。”王大财手上的烟杆终是没有落下来,说完这话气哼哼的走回后院了。
“老爹呀!你究竟在急什么,我是十九岁,又不是九十九?难道从此青春年华就要早早浪费在婆婆媳妇争斗中?”王三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头疼。
前几年在干嘛去了,完全可以让王小姑娘从十五六岁就找相好的,一到十八就能嫁出去。就跟红英一样,十六岁就有相好的,今年成亲,多好!
不催王小姑娘嫁人,只催我,是欺负我心软吗?
正嘀嘀咕咕的王三秋心里一震,王小姑娘跳江……难道也有这原因?
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过那小姑娘的心思了,王三秋揉揉脸将这念头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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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找到心仪的人,她是不会成亲的,即便是成为终身不嫁的老姑娘。
听小云说,方春妮出月子回娘家了,生的儿子留在张家,夫家不许她带孩子走。
一个刚刚坐完月子的母亲没有幸福的感觉,满脸憔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这些日子方家天天杀鸡炖膀想给她补身体。
可方春妮想孩子,整天整天的哭,又不想回张家去过那苦日子,就这样在娘家熬着。
柳芽儿在上月也生了一个男孩,两家人稀罕得跟宝贝一般。
就连小云说起都是又羡慕又妒忌还有些咬牙,她即将成为赵家的媳妇,希望这个嫂子的好运自己也有。
王三秋倒是宽慰她:“柳家无儿,赵大一举得男这样高兴,多半是为全了柳家的心愿,若是你嫁过去能生个女儿才是宝贝。刘妈可是稀罕女儿的。”
这就是嫁人的烦恼,自己若是成婚,想必也会整天操心这些事情,还是现在这样清清爽爽做事最舒服,别人要说闲话,就任人说去。
吃晚饭时王大财气也没有消,自个端着碗坐到门口吹凉风,就连王三秋给他添菜,也是板着脸。
等到第二天一早魏荣领人过来装货,王大财已经走了,王三秋笑意盈盈的跟魏荣说事,一点也看不出辗转难眠了一夜。
没等将所有干菜装进驮筐,闵启宴身边的马青已经从县城来了,要她去城里一趟,说是有人愿意签卖身契,想先见见主家。
对方是一家人,想先看看主家人脾气怎么样,家景怎么样,能不能相处下去,这很正常。
王三秋也觉得这样好,虽然人是闵启宴和李慈帮忙挑的,一般没有大的身世问题,自己再过目,主要还是看合不合眼缘,这是双向选择。
只是她想的是要死契,可现在人家签活契,好在是一家子,先用着试试。
从砍青节到现在,王三秋一直过得鸡飞狗跳的,家里虽然有小云她们一干女孩在,但别人不是婢女,只是雇工。
所有家务事都只有她跟豆豆来做,酱料的事,粮食的事,干花干菜的事,大院子里千头万绪忙得她团团转。
而且还有那些天天扒门缝,越墙头的人需要提防,若是有几个签契约的自己人能帮忙盯着,她也能轻松不少。
这次有同路人,她也不带豆豆,只让豆豆去店铺里跟王大财知会一声,自己就跟着魏荣和马青骑马跑了!
在去县城的路上,魏荣看着骑马同行,一直笑容满面的王三秋,不禁问道:“从镇里出来,王姑娘就很开心,魏某怎么不知添置下人原来会是如此值得高兴的事?”
王三秋高兴的事很多,不可能一一解释,只是笑道:“我本是一个镇上的普通女子,靠老爹每天卖两文钱的茶水养大,现在能给老爹添奴进仆,伺候他衣食住行,代我尽孝自然高兴。”
魏荣这次带走的干菜干花数量不少,结算出来也是十几两银子。
在大余渡,这些时令小菜都不值钱,一两文可以买上一堆。
千余斤的干菜,还不到一两银子的成本,这些东西的利润太高了。
而且在马上到来的辣椒和蔬菜瓜果收获季节,她已经不用再贴银子,所有东西只管回收。
让她高兴的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现在去县城,那就是不用找借口躲媒婆。
回去就带着下人婢女,王大财想要生气也找不到理由,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乐不可支。
见她这样笑得开心,魏荣也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