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璃在海池里划船,结果怎么划都是原地打转。
眼看天是越来越暗淡,风一吹,莲叶沙沙作响,令人有点毛骨悚然起来。
然而没等她觉得怕,海池边就人声喧哗。
提着灯的宫女太监,连同铁羽金戈的御林军把海池给围了半边,李得胜和宝盒两个打头,提着灯笼举着火把,跟两只焦急的老母鸡似得,在海池边团团打转。
宝盒一副恨不得拍着翅膀飞过来的样子,抻着脖子,喊得声音都哑了。
“陛下,别动,别动!”
别动?干嘛?她正纳闷,就听见扑通扑通几声,几个御林军就脱了披甲下了水,抡着胳膊朝她游来。
三下五下游到小船边,就搭住船舷把她往岸边带。
她老老实实蹲在船中央,低着头闷闷不乐。
快到岸边的时候,许是心有灵犀,抬起头。
岸边人群分开,一抹高挑的身影显露,似利剑又如铁塔。
夕阳以下,天边只剩下一抹烧红的余晖,暗淡而妖异。两旁的宫人高举着宫灯,薄纱绷就,散落朦胧的粉光。
展万钧就半隐半现在这两种互不协调的光线里,紫色的朝服被夕阳染成血色,还是那种放久了发黑的血。紧绷的脸庞则因为宫灯而染上霞色,白底红粉,看起来就跟醉了酒似得。
御林军高举着火把,火光在他漆黑的瞳孔里跳动,犹如暗夜里舞动的刀光剑影,每一次闪动都要人命。
她看得有点胆战心惊。
明明是她请客吃饭,结果客人来了,主人却跑了,也难怪客人生气。
可是……
船头轻轻在岸边磕了一下,震得她整个人也跟着晃了晃。
“小心!”宝盒吓得脸都白了,伸手想接她。
然而离得远,压根接不到。离她最近的是展万钧,可对方连伸手接她的意思也没有,背着手仰着头,沉着脸眯着眼,一副生人勿进凶神恶煞的模样。
被这沉甸甸包含怒意的眼神压着,她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心怦怦乱跳。
没人扶,那看来只有她自己上岸了。
然而没等她动弹,扶着船舷的几个御林军就把船身一侧,双臂一举,连人带船整个推上岸。
末璃只觉得自己跟坐了升降梯似得,呼一下,她和船就搁在摄政王脚边了。
船底湿漉漉的,上了岸就稀里哗啦的淌水。水渍蔓延,将将流淌到他的脚边。
天热,摄政王没有穿靴,而是踩着一双便鞋。鞋头绣着一只古怪的瑞兽,两大眼睛恶狠狠瞪着她。
扁了扁嘴,她心里有点来气。
这能怪她?她不搭理祁进的话,谁知道这神经病又会如何折腾。何况,她心里也不好受。一想到真的要离开了,她竟然觉得……舍不得!
舍不得这等着她治理的大好天下,舍不得等着她搭救的黎民苍生。舍不得为她点赞的柳爱卿,舍不得她亲手救下的李姑娘。舍不得如同亲人的宝盒,甚至连李得胜都变得可爱起来,叫她也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熊孩子展麟,舍不得小粉丝末暧,舍不得小鲜肉赖沧澜。
还舍不得……
她心头一酸,抬起头,扁着嘴,仰头幽幽看了他一眼。
天黑,海池里的水从碧绿变成了墨绿,倒映着火光,闪闪烁烁。
然而她的眼却是更深更黑的池,自池底泛出的,乃是来自天上的星光。小小的,闪烁的,耀眼的。自亘古以来,从未泯灭,也必将永不泯灭。
火光,星光,相互辉印!
展万钧眉头一皱,下意识的便向前迈出一步,对她伸出手。
而末璃也蹭的蹿起,张开双臂,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他怀里。刚触到他的胸膛,就紧紧一把保住他的腰。
真想,就这样永远抱着,不撒手!她嘴巴一瘪,悲从心起。
莲叶自半路就抖落,满头漆黑的秀发随风飞舞,如同在深夜生长的藤蔓,追随她的手臂一起,将他紧紧缠绕。
腰被如此紧紧的缠了一下,却让展万钧觉得恼恨。
惺惺作态!她有胆跟祁进跑,却没胆被他抓吗?以为这样抱一抱,他就会原谅她?
然而很快,他意识到怀里的小家伙可不仅仅是缠着她。她越缠越紧,一边缠一边浑身发抖。
是怕?知道怕那还敢跑?
不,不是怕!
夏天的衣服薄,他很快就感受到胸膛上热热的湿意。
她在哭!
展万钧浑身一颤,胸膛里累积的滔天怒意,仿佛随着这一团湿意,从身体里一点一滴的淌出。
她缠着他,把他满腔的怒意跟绞一条湿透的毛巾似得,用力从身体里狠狠的绞出,化成胸膛上越来越浓的湿意。
他想自己的怒意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要不然怎么她用力一绞,就全挤干了。
既然没有那么生气,那就算了吧。
碰上她,是他的冤孽!
*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展万钧一言不发,把末璃抱在怀里卷回了清心殿。
小皇帝平平安安回来了,摄政王么,眼下似乎也没发什么火。众人提溜着的心滚回肚皮里,赶紧伶俐的把早已经冷透的饭菜撤下,又换上新做的。
等末璃梳洗更衣出来,两人就对坐吃饭。
结果吃着吃着,小皇帝脸上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一口饭哽在喉咙里,差点没噎死。忙的宝盒和李得胜两个,又是递水,又是拍背,比照看个奶娃还费力。
小宫女又在心里埋怨摄政王,摆着张臭脸吃饭,能不噎着小主子?看把人吓得,太讨厌了!
展万钧的胃口也给败得一败涂地,摔下碗伸手一挥。
“撤了!”
清心殿里的大小奴婢一听苗头不对,连忙一个个都夹紧屁股绷紧皮,屏住呼吸跟幽灵似得飘过来干活,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等饭菜都撤下了,王爷还是不满意,再次挥手。
“都出去!”
宝盒和李得胜两个也灰溜溜出去。
这下清心殿里就剩下末璃和他了。
末璃抓着手帕一边抽气一边抹眼睛,心里挺不好意思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肚子很饿,饭菜很香,可吃到嘴里就觉得没滋没味。
这白米饭一口口咽下去,一点没落到肚子里,全堵在喉咙口!
堵着堵着,就觉得难受,一难受,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她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矫情,一点事就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明明应该高兴的啊!
也不是怕!虽然他脸又臭又黑,看着挺吓人。可既没打人也没骂人,甚至连高声吼两句也没有。
但就是觉得压抑,觉得难过,觉得……舍不得!
她舍不得了!果然相处越久,感情越深。
所以这一回,还是开诚布公的跟他说。老这么藏着掖着,跟捂着个定时炸弹似得,她也不好受。不如敞开了说出来,大家心里都痛快!
不是说好了,要彼此信任的嘛。
鼻子吸了吸,她放下手帕,抬头看他。
“祁进要带我走。”
展万钧正头疼,眯着眼揉眉心,一听这话,登时就睁大眼。
“什么?”
末璃就一五一十的把祁进的计划都说了,当然没说对方带自己过去是为了穿越时空,这有点骇人听闻,也不好解释。
反正就是祁进会带她去合邕,在那里满足她回家的愿望,同时也满足他自己的愿望。
摄政王越听越火,怒发冲冠!
这都什么玩意?好啊!合着他们两个都密谋好了,要一起私奔!跑的够远,过边境穿北狄一路往西到合邕,十万八千里,是打定主意要让他追不到!
“不是啊!不是私奔,你怎么会这么想?”小皇帝瞪大眼,为王爷的脑洞而惊讶。
摄政王冷哼一声。
“不是私奔是什么?你都要跟他跑了,还怪我为什么会这么想?简直胡闹!荒唐!可笑!”
重重一拍桌子,他奋而起身。
“你把这儿当什么了?你想当皇帝就当皇帝,你想改革就改革,你想撤军就撤军。脑袋瓜子一拍,你想干嘛就干嘛!你有把这天下当回事?你有把屁股底下的龙椅当回事?你有把我当回事没有?”
“好啊!你们就是一丘之貉!他想让你当皇帝就当皇帝,想拐带你走就拐带你走。当天下人,当我都是白痴,耍着好玩是不是?”
“你还有脸跟他走?我这就把柳傲君叫过来,让他看看他的好陛下!”
他伸手一戳,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末璃被戳的低下头。
她知道,自己太任性了。兴冲冲说什么要提高鎏玥女性权益,要改革天下,要让老百姓吃饱饭,呵呵。结果现在又想着回家,要当甩手掌柜。
治国如同儿戏,说话就是放屁!
她自己都想抽自己巴掌。
可是……她就是想回家啊!
天下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明明就有的吗。她回家,他当皇帝,你好我好大家好!
见她这个低头认错的模样,展万钧重重哼一声,把手指放下。
千错万错,她是错无可错。可说到底,终归还是老老实实在第一时间跟他坦白交代了。再可恨,她也没撒谎瞒着他不是。
他心里一软,恨恨一甩袖,一屁股又坐下了。
*
末璃怯生生抬起头,支支吾吾的开口。
“你别生气了……”
“那你就少犯浑!”他扭头瞪她一眼。
脖子一缩,她撅了撅嘴。
“我没犯浑!”
“还敢说!”眼睛瞪得更大了,眉毛都要飞起来!
“你想啊。他不是老给你捣乱嘛!这要是去了合邕,没个一年半载肯定回不来。趁着这个机会,你赶紧的下手啊。”她斯斯艾艾道。
展万钧愣一下,随机砰的又一拍桌子,爆喝。
“混账!难道他在这儿我就怕了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少给自己找借口!给我老实待着!”
“就不!”她蹭的跳起,双手握拳。
“敢!”展万钧也蹭的站起,怒喝。
摄政王盛气凌人,光凭身高就秒杀小皇帝。然而凡事都有例外,末璃把后背一挺,脖子一伸,脚丫子一踮,愣是没被吓到。
“有什么不敢!跟你说就是通知你罢了!你以为能拦住我!”
好哇!有祁进给她撑腰,都敢跟他叫板顶嘴了!
展万钧那个气啊!怒火中烧,双眼一眯,一把攥住她的细胳膊,咬牙切齿道。
“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狗腿!信不信!”
“打断我腿,我也跑!哼!”
气死了!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子,他恨不得当场捏碎。
末璃疼的立刻绷不住脸,咧着嘴满脸跑眉毛。可今儿个小皇帝也倔得很,硬忍着不喊疼。
还是展万钧自己看不下去,重重一甩手,把她推开。
然而这一推,她重心不稳,胳膊一撩就把摆在旁边的烛台给撩翻了。蜡烛噗的就栽在地上,泼出一团红艳艳的油。烛台也啪的落第,咕噜噜在地上转了一圈。
她一屁股坐地上,手掌一拍就拍在烛台的尖刺上。
刺啦一下,手掌就划破了一道口子,还没觉出疼,血就先冒出来,也跟蜡烛油似得,噗噗砸在地上,鲜红似火。
展万钧脸色一变,连忙一把抓住她的手,伸到嘴边用力吮了两口,呸呸吐出脏血,抽了自己的腰带就给她裹上。
“真是没用!连站都站不住!就你这个样子,还敢跟人跑十万八千里!死路上都没人给你收尸!”
恶形恶状,恶言恶语!一点也不讨喜!
把她的手七裹八裹包了好几圈,他心头还是怒不可遏,恶狠狠瞪着她。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就非得跟他走?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心里有没有我?他就那么好?比我对你好?”
末璃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大眼睛水汪汪的,又要落泪。
手掌一阵阵刺痛,被他的腰带一裹,勒着伤口更疼了。
她不说话,他心里就堵得慌,一把将她提溜起,恨恨往内殿里拖。
“好好,你非要跟着他,好!我让你跟!”
末璃一路跌跌撞撞,被他推翻在龙床上。他一把抽掉她腰上的腰带,不由分说就捆她的手脚。
“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早知道她心里没他,只有祁进,他就该打断她的狗腿,拿铁链子锁起来。
他对她还不够好?他心疼她,可惜她,捧在手心里当个宝贝似得供着她。可她回报他什么?
想走?没门!
说到底,她就是不认命!好!他让她认命!
摄政王呲牙咧嘴,咬牙切齿,恶狠狠动手开始撕巴她的衣服。
早就该要了她,生米做成熟饭,看她还跑什么!女人啊!非得经过这一关才知道认命!
得知对方的意图,末璃整个都傻了!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男人的大脑回路真是莫名其妙啊!
等,等一下喂!她,她还小啊!她……
她知道自己应该大哭大闹垂死挣扎,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能这么莫名其妙就失去。
可是,看到施暴者那一脸比她还痛苦还悲愤的表情,她就……一点也恨不起来……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好憋屈!
不是她自己憋屈,而是替他觉得憋屈。
他要什么没有?天下多得是女人爱他疼他。可偏偏瞎了眼,非得看上她。一个既矫情又别扭,还不负责任的任性毛孩子。
想一出是一出,除了惹麻烦就不会干别的。是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
他一直忍着她,包容她,供着她,哄着她。她是何德何能,竟然捞了这么个男人爱上她。回到了现代,还会有这样的男人爱她吗?
不可能的吧!
她要是走了,就等于再也见不到他。
再也见不到这个恶形恶状,恶言恶语,凶巴巴,恶狠狠,大写的一个人形傲娇。
所以,她真是舍不得!好舍不得的!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愤怒的好么!她也是啊!
怎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怎么非得让她选择呢?
所以她才告诉他一切的呀!就因为不想自己选择啊!
所以打断她的狗腿啊,那铁链子锁住她啊,把她吃掉啊!不要客气啊!
不管用什么办法,把她留住啊!拜托了!
她泪眼婆娑,双唇颤抖,没有反抗,反而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
“我也舍不得你啊!混账!可是我也好想回家啊!为什么一定要我选择?为什么呀!呜呜呜呜!”
展万钧浑身一震,捏着她衣衫的手重重一握,指甲都掐进肉里,生疼,刺痛,刀割一般。
“我又不喜欢他,我喜欢你啊!混账王八蛋!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喜欢你啊!不然你以为谁受得了你的臭脸!我又不欠你!呜呜呜呜呜!”
“我干嘛要跟他私奔,我是要回家啊!这儿特么有什么好?天天看你的臭脸。当皇帝了不起啊,就这分分钟亡国的破地方,谁稀罕啊!呜呜呜呜。”
“有机会回家我不去,我傻啊!呜呜呜,我就是傻,竟然会舍不得你。你有什么好?有什么好?王爷了不起啊?长得帅了不起啊?你懂个屁!呜呜呜!”
越哭越伤心,简直一发不可收拾,眼泪鼻涕全往他脖子上抹,一塌糊涂。
作为人杰英雄,真龙降世,摄政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忍受着陛下的邋遢和埋汰,他隐忍怒气,迅速从小皇帝颠三倒四的话语里总结出三个重点。
第一,她喜欢他。第二,她舍不得他。第三,她要回家。
而且第三条是重点!
回家?回什么家?这皇宫就是她的家!她还想回哪儿去?
这一条非常不合常理,可是被她一再提及,显然是重点里的重点!
他得先弄明白了!
把脖子上挂着得鼻涕虫用力摘下,捆着手脚的腰带都拆开,又抓了薄毯劈头盖脑的给她擦了脸。
末璃红着眼睛吸着鼻子嘟囔。
“我渴!”
他长叹一口气,又给她找了碗水。
金碗就巴掌大小,一口气喝干,她还不够。连喝了两碗,又打嗝,简直让人愁死。
等她气顺了,他决定直击重点问。
“祁进把你拐去合邕,究竟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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