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罗小药自己也说不准,似她这样的情况,究是幸运,还是不幸。
毕竟她的出身,在许多人眼中看来,并不光彩,她此刻的身份,也依旧让很多人议论纷纷,然而她的确已成了尊贵的皇亲国戚,令许多旁人羡煞又嫉妒的郡主。
虽说与她类似的状况,历朝历代皆有,而她不过特殊在,她是已成为了江湖众所周知的“一人一局,朝暮千里”之后,才又成为了更为出名的“常陵郡主”。
但这些事的源头,偏都只因一个人。
更是她此刻从金戊口中听到的那个人。
——“姑娘果如莫兄所言,性情开朗,难得有造作扭捏的时候。”
莫知道。
竟依然是因为莫知道。
罗小药原本就有些憔悴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颓然起来。
莫知道,莫知道。
她其实多么希望,自己何止没有遇上这个人,认识这个人,甚至爱上了这个人,而是真的莫要知道,最好不要知道这个人才好。
如此一来,她便不用承担那么多的事,只需随心所欲地当她那独行镖局的总镖头,随心所欲地行她的朝暮千里,快活逍遥地赚钱过活。
而不是只能偷偷摸摸地当她那令人又爱又恨的运镖人,表里不一地坐在香阁软座之上笑谈风声,甚至深夜独坐寒窗之后,郁郁寡欢地望月长吁短叹。
她本已活得太过自由,奈何却有人,却有这么一个人,于一无所知,也便是毫无恶意,却也丝毫没有善意的,破坏了她的生活。
甚至令她最终既爱且怨然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多么让人只觉讽刺的相遇。
多么让她后悔的话。
——“且此刻姑娘既已当面,在下也便直言不讳了,莫兄让我来护一个人,也曾讲过,若是遇上麻烦,又刚好遇上了姑娘,亦可直言不讳,姑娘定会不吝以助。”
她此刻的确后悔了。
后悔为何当时在莫知道于金城身受重伤,急需医治的时候,没能鼓起勇气,接受“妙仙无踪”向自己讲明的医治办法,从而落得此刻爱不能见,怨亦不愿见,便连心中的恨,也半丝提不起来,却还要帮着这个让自己心乱如麻的人,去保护对方此刻重视的人。
然而后悔也无法重来。
她也本就独自生活惯了。
何止脾气不好?
她后悔的时候,总是想要找几件让她既不会后悔,却又很想后悔的事情来做,才好让自己能够忘记第一份后悔的。
所幸的是,她的确找到了。
只因金戊后面的问题,依旧很简单。
还是那句话。
宫宴是否已结束了。
罗小药摇首淡然道:“并未。”
金戊见她神色不对,亦猜到对方与莫知道之间的关系,并非如自身所想那般简单,故而一时难以找话来接,便顿而默然下来。
罗小药心思敏锐,自也看得出来,却只是微笑道:“金公子无需顾虑,这是我和莫知道的事,公子要护之人,我也已猜到了,更不会因私情而不管不顾,毕竟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唐老爷子,也都是理应要护之人。”
金戊顿了顿,笑道:“姑娘心思敏锐,在下却遮遮掩掩,甚是惭愧。”
罗小药却是皱眉道:“那可就别怪我直说了。”
金戊惑道:“姑娘但说无妨。”
罗小药挑眉道:“你可千万莫要再笑了,你得知道,你笑起来,简直就是难看得要命。”
金戊听过,一时更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他也知道,自己以前不但鲜少露出笑容,更因身为杀手,非是不善于向他人打开心扉,而是甚至不会向他人吐露任何心声,从而已习惯了面无表情,又或只是冷眼相对。
便是楼善一行,因安格娅活泼可爱的性格,而一路大都心情舒畅欢愉,却也不善于将其表现在脸上,从而导致送其回到楼善之后,亦惹出了不少误会。
若非“四海阁”的大掌柜凌沧海恰巧同行,其间多次帮忙解围,便是安格娅清楚内情,并不会因此与他产生隔阂,他也只能为了让安格娅少受国民非议,留书一封便悄然返回关内了。
但不过此刻给罗小药毫不客气地讲明出来,对于已从内心改变了不少的金戊而言,不但真是一股难言的滋味,更是一时难以想到应对的方式。
罗小药虽不知这其中究竟存在着多么复杂的缘由,但见金戊的神情因自己一句话,竟是越变愈发古怪,反倒忍不住好笑道:“哎呀,这可不好,竟不但戳到了金兄的痛处,更定是讲来听过之后,让人必然直欲嗟叹的苦衷,这可真是小药的不对,在这给金兄赔礼了。”
说完拱手作礼,一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俏模样。
金戊却因她这身着华装而作江湖礼数的模样,更加忍不住地笑了起来,道:“见到你这副模样,倒还真让我觉得自己太过矫情了,但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也只好尽量少喊两声,不知你意下如何?”
罗小药稍一思忖,便颔首道:“也是,你我非亲非故,又不过初次见面,喊得太过亲昵,确也不妥。”
金戊听过,刚要将话题转回去,却已听到周遭一同传来了数道车辘声。
他立刻神色一凝,道:“看来已结束了。”
罗小药虽同样神色凝重,却是摇首道:“若是群臣,确已算是结束了。”
金戊立感不妙地问道:“难不成,席间发生了什么针对老爷子的事?”
罗小药微微颔首,却又再摇了摇头,缓声道:“若说针对于他,倒也不对,但也脱不了干系。”
金戊听得眉间蹙起,静候下文。
罗小药却是双耳微动地沉吟了片刻,才轻声道:“按理来说,唐老爷子本不该给宣来赴宴,毕竟边关路途遥远,若他离营期间,真发生什么事,皇上也自是不好拿他问责,从而使得群臣必然会心有不满。然此次不但将其喊来了,也将其他三方镇帅一同秘密宣来了。”
金戊稍一愕然,便亦是轻声道:“难不成,皇帝准备对他们下手?”
罗小药轻轻摇首,沉声道:“非是如此。准确来讲,反是要向这四方镇帅下旨,命其对必须尽快除去的隐患下手,而这其中,偏又存在着一个让唐老爷子十分难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