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是连通后厨的小院,仅有两道对立的拱门以出入,里头建有一座亭子,对面立有一幢假山,亭子周围与四个角落的花坛里,依旧有着盛开的春兰与寒菊,其外在亭子后头,靠墙种着三棵桃树,左右种着两棵梨树,假山后头不但有着十几棵青竹,左右亦是各有一株照水梅。
而拱门左右,则是分别摆着一盆迎客松。
院子本就不算大,二十个人分做五批站在里头,相互之间都离开不到三丈远,更别说此刻这二十个人,皆在童氏姊妹突然出手,与柳小一打得激烈的时候,就给逼得朝院墙靠去,却又不敢离得太近,生怕墙头上的人,会突然动手,从而显得进退为难。
且更不敢朝无人把守的拱门靠近。
毕竟他们刚要动手,捕役和六门的人便紧跟着现身,并将四面围墙之上的退路皆给堵住,显是早已做好了将他们一网打尽的万全准备。
而这两道无人把守的拱门,便是冲击他们的心理防线,令他们更为进退两难的阳谋。
冲过去,定然就是落入陷阱,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
留下来,也必然不是被当场格杀,就是给擒住,收押送审。
以六门和一十六楼密楼的情报收集能力,他们可不认为,他们这些手中沾满鲜血的杀手,会有一线生机。
可谓进也是死,退也是亡。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自然也就是放手一搏,拼个你死我活了。
所以当童氏姊妹向后翻飞而去,如同空中盛开了一红一蓝的两朵绚丽的鲜花,续而即将分别在亭柱和假山上借势而回时,柳小一也给那柄巨大的十字镖拖在原地难以脱身的时候,离拱门最近的郎中和两名女童,心照不宣地有了动作。
然而郎中刚抬起了手,就听到身后传来长刀稍微出鞘的动静,以及一道平淡的话语:“你最好不要动,免得我忍不住砍掉你的脑袋。”
郎中竟似给那微微发亮的刀光冻得浑身发寒,哪怕他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身上的打扮和气候最热的时候并无分别。
两名女童将手中玉锥悄然对准童氏姊妹时,身后也同样传来了低沉的话语:“再往上抬一分,我会立刻踢掉你们的脑袋。”
两名女童亦给说话之人的目光,盯得背脊发寒,只觉身后似是忽然出现了一个自地府而来的恶鬼一般。
三人一时不敢动作,童氏姊妹却已飞身而回,再又握住画戟,将柳小一逼退两步后,便如两团花簇一般,绕着柳小一再又激烈缠斗起来。
郎中身后发话的那人忽然朝对面道:“耿劳斌,却不知你们想看到什么时候?”
两名女童身后发话那人便回道:“那就得看韩大捕头你想看到什么时候了。”
两名女童听完这话,竟给吓得额冒冷汗,险些软倒在地。
其实不但是她们,与那郎中,除了柳小一之外,院中的所有杀手,也没好到哪里去。
“幽府恶鬼”耿劳斌。
“插翅难飞”韩愁非。
仅是这两个人,便是他们二十个人不顾一切地围攻,怕全都死光了,也只能使得对方重伤而已。
更不用说,站在这两人身旁的,皆是高手。
可以说,耿劳斌与韩愁非听似简单的对话,甚至可说是看不对眼的相互挤兑,不仅同样是故意为之,欲要击破他们这些杀手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更摆明了态度。
——反抗,死。
——束手就擒,可以晚点死。
同时也表明了自信。
——迫你们束手就擒,于我们而言,不过锦上添花。
——逼你们拼死反抗,对我们来讲,亦是无伤大雅。
简直就是赤裸裸的鄙视与挑衅。
令他们憋屈得满腔愤恨的鄙视。
然而事实的确是这样。
其他人都不用拼命,只需在他们想要逃跑的时候,哪怕只是扔出一枚暗器,抛出手中兵刃,但凡能让他们缓上那么一下,恐怕就只能给韩愁非一刀毙命,又或耿劳斌一脚踢死。
更不用说,耿劳斌因何自断一臂且成为六门部众,对于他们这些杀手组织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站在耿劳斌两侧的,不但还有三个同样自断一臂的人,更有着神情自若,甚至由于观战而全都有些蠢蠢欲动的十六个人。
至于站在韩愁非两旁的三十六名捕役,不但也全都是呼吸丝毫不乱,眼中神华难敛的精英,恐怕每一个人,都能与他们其中一人单打独斗数十招而丝毫无损。
虽说六门与衙门多有摩擦,相互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此刻这即便只是临时撞上而形成的状况,对于他们这二十个人来说,简直就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死局。
投降,还是反抗?
他们最终只能将最后的期望,也竟然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柳小一的身上。
柳小一若是胜了,制住了童氏姊妹其中一人,他们便是再怎样不愿意,也定然会暂时投靠过去,先保得一命再说。
柳小一若是败了,他们即便拼死一搏,恐怕在没有威胁到童氏姊妹之前,就已经给乱刀砍死了。
然而在他们刚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嗓音道:“玲玲,珑珑,且先停手。”
话音刚落,一道身着湖蓝裙装的倩影,便已从天而降,飘然落于亭前。
令人忍不住提心吊胆的是,那个位置,距离柳小一的后背,不足一丈。
童氏姊妹虽然有些错愕,却也还是收戟后退丈许,同时礼道:“见过慕容统领。”
六门的人亦是同时道:“见过慕容统领。”
韩愁非却是冷笑道:“慕容副统领真是好大的排场啊。”
他将“慕容”二字咬得很重。
来人正是六门的另一位副统领,慕容巧花。
这却让那二十名杀手,生出了更大的希望。
慕容巧花此刻不但距离柳小一不足丈许,且显得毫无防备,柳小一若是突起发难,有很大可能制住这位由于生得太过美丽,因此周遭的人皆是众星捧月,从而令得她太过自大,所以没能看清此刻状况的六门副统领。
然而,令他们更为绝望的事实是,柳小一根本没动。
似乎他的身后,根本就没有慕容巧花这个人一般。
慕容巧花也似没有察觉到自己与极其危险的人物离得很近一般,更似没有听出韩愁非言语之中暗藏的讥讽与深意,只是微笑着向韩愁非道:“韩捕头言重了,我六门部众太过拘于俗礼,让你见笑才是。”
韩愁非只是冷哼一声,没再接话。
慕容巧花这才举步上前,于柳小一身侧止步,轻声问道:“不知柳公子可还想要打下去?”
柳小一吐了口气,冷笑道:“我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一名小伙计。”
他说完等了片刻,却没有听到慕容巧花说话,不免有些疑惑地望去,却见慕容巧花笑而不语地望着他,更不知是否由于这个女子长得太过美丽,此刻又离得很近,从而才能看得令他竟是有些心烦气躁,也只好望回假山,闷声道:“却不知慕容统领想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