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招娣愣愣地站在屋里,仿佛迟矜然问了什么让她根本无法招架的问题。
她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到迟矜然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
“……二姐,咱妈没受伤。”
迟矜然意外的挑了挑眉。
她当然知道朱秀芹没受伤,也知道朱秀芹为什么要装受伤,所以才会对迟春来夫妇愈发反感。
但她没想到迟招娣会告诉她真相。
迟招娣应该很清楚,打碎了迟家人的如意算盘,她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才对。
可原身这个三妹却还是说了。
该说是歹竹出好笋呢,还是说迟家总算没一家人全部烂透?
“我知道。”迟矜然点了点头,又道,“我以为你更想和我说的不是这个。”
迟招娣无意识的捏紧了衣角,她觉得眼前这个二姐有些陌生,以前的二姐沉默寡言,几乎就像个不会说话的影子,干最多的活,挨最狠的骂,脾气软的像个面人。
可现在的二姐却变了。
迟招娣以前听老人说过一句话——钱是人的胆。
所以,她二姐也是因为有了钱才能挺直腰杆的吗?
可她又觉得不是这样,二姐的这种随性散漫的态度,根本不像是靠外界因素强撑出来的强大,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从内而外的高高在上。
迟招娣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脸上的表情也是频频变化,最终,她深呼吸了一下。
“二姐,你能带我走吗?我不想在家里待着了,我可以出去给人家做工,我手脚麻利,念过书,识字,我也吃得了苦,不会给你添麻烦……”她就像个拼命想要卖出东西的推销员,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优点和带着她的好处,“我只是不想再在家里待了,二姐,我……不想我这辈子都过得稀里糊涂的。”
迟招娣眼圈已经红了,眼泪摇摇欲坠的蕴在眼眶里,她却仰起头拼命眨了几下眼睛,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二姐,我前段时间偷偷去看过大姐了,她……过得很不好,陈瘸子脾气差,又爱打人,大姐她……”像是想起了大姐迟芳菲的惨状,迟招娣狠狠打了个寒颤,“大姐本来都怀上娃娃了,可陈瘸子喝了酒,打了大姐,把娃娃打掉了,陈瘸子妈骂大姐没用,连娃娃都护不住,说她还不如鸡圈里的老母鸡,老母鸡好歹还能把蛋下下来……”
迟矜然的脸色越来越沉。
迟老二家四姐妹的名字其实很有意思,生老大迟芳菲和老二迟矜然得时候,两口子还算年轻,也能稳不住,所以名字都是找村里的支书帮忙取的,等到了老三,老四的时候,两口子已经盼儿子盼红了眼,所以名字就成了看着就让人糟心的招娣、莱娣。
她们四姐妹里,原身最是木讷,相貌却也是最好的,说是十里八村一枝花绝不过分,否则董丽英也不能把她卖出八百块的高价来。
但老大迟芳菲就不一样了。
从小繁重的劳动和跟不上的营养让迟芳菲的身高堪堪只到一米五,五官也不精致秀气,除了是把干活的好手外,几乎没什么能拿出来说的优点,所以董丽英只能把迟芳菲卖给又老又残的陈瘸子,因为别家不可能给出一百八的彩礼娶迟芳菲。
可在迟矜然的记忆中,这个大她两岁的姐姐,是对原身最好的人,可以说如果没有迟芳菲的照顾,迟家下面几个女儿,不一定能活到这个岁数。
约摸是察觉到了迟矜然的脸色不好,迟招娣说话的声音小了些,渐渐又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她突然又道:“二姐,你能救救大姐吗?”
迟矜然顿了顿,她倒是想救,可从原身的记忆来看,迟芳菲还真不一定能救得了。
这么说吧,迟芳菲是个好人,但也是个被这个时代彻底束缚住,僵化了思想,失去了自我的好人。
说句不恰当的话就是……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
迟矜然并不认为她有办法能劝一个认定以夫为天,任劳任怨的女人,彻底放弃家庭,挣脱束缚跟她跑路。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需要的勇气真的太大了。
“你要是能救大姐,那就救救她吧。”迟招娣抿了抿唇,“不带我走都没事,大姐她……真的太苦了。”
“如果我带你走,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迟矜然索性摊开来说道,“我也不打算在阳雪镇久待,毕竟只要留在这里一天,这个家就一天不会放过我,如果你要跟我走,就必须背井离乡,甚至我不能保证可以让你吃饱穿暖。”
这当然是假话,这么个小丫头,就算是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又能花几个钱?
但迟矜然并不想做斗米恩升米仇的仇的事,所以只能先把丑话说在前面。
迟招娣却几乎没有迟疑,猛地点了几下头道:“我不怕!二姐,我能跟你提出这个事,心里就做好了准备,我什么苦都能吃的。你要带我走,那我以后就跟着你,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等我存够了钱,我就回来把幺妹儿也接走!”
迟矜然觉得这迟家人可真是有意思,有些人自私自利到只为自己考虑,恨不得把身边的人全部都吸干了来补贴自己,而有些人却想着努力的伸出手去把能救的人都救出来。
……一种米养百种人啊。
“那可就说好了。”迟矜然从来没打算对迟家姐妹袖手旁观,就像她会出手收拾董丽英她们几个一样,她也会去帮能帮的人,这是她自认为该支付给原身的报酬,毕竟她借用了人家的身体。
她拍了拍枕头:“回去睡觉吧,明天我们去看看大姐。”
深夜,迟招娣躺在闷热的柴房里,旁边是呼呼大睡的迟莱娣。
其实之前朱秀芹就让她和莱娣搬去空出来的屋里住了,可她没答应。
她那时候想着,反正搬过去住几天,等迟绛如和迟明珠回来了,她还是得睡回柴房,何必费那个功夫呢?
那时的她满心绝望,时刻都觉得自己快要被无边无际的阴暗溺毙,可现在的她却满心雀跃,只因为她……即将挣脱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