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返回西苑,雨势渐小,西苑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六部的人。她从侧门进入外殿,雨初接着她,江枫问:“你们姑娘醒了么?”
雨初连连摇头,声音已经有些嘶哑,“没有,脉象还是乱。方才端王妃一着急又晕过去了,刚把端王妃送回端王府。”
这时菱蓁迎上来,她面色蜡黄,已没什么气力客套,只道:“舅太太,外面大夫怎么说?”
江枫想了想,只说:“急怒攻心,再不醒,只怕是中风。”又问,“外面怎么那么多人,什么情况?”
菱蓁道:“大司马李元贞为首众人希望端王和范阁老主持大局,开九门,处置紧急军务,派人出京请陛下快快回帝京。但是端王说他没有这僭越之权,若要开九门,可由禁军做主。程将军方才被他们围住了……”
正说着,程瀛洲一身甲胄走近,“沈夫人?”
江枫轻声道:“看护好殿下,我来跟程统领说。”
菱蓁点了点头,回去照料思卿去了。
程瀛洲一脸焦急,道:“殿下颇通医理,身手又好,不应该这么轻易……”
“程将军,”江枫道,“哪怕殿下现在清醒,也绝对不能出面。你想想,以后质疑皇后预政的人多,还是质疑端王僭越的人多?”
程瀛洲道:“我不会松口,但倘若东宫、端王与内阁联名,我也可以遵从,但是我绝对不会担下擅权之名。”
“让他们闹,”江枫颔首,“你说的对,你不能担擅权之名。他们闹起来,这个名声端王来担,横竖对皇后殿下有百利无一害。”
程瀛洲道:“我只是担心端王一直这么僵着,误了大事。”
江枫很想说什么时候该“醒”思卿心里有数,但又不能说,只好道:“再等等,如果天亮前端王还是僵着,我与康王妃等去见定安贵太妃。”
西苑附近的六部九卿越聚越多,端王有些支应不住。范子冉道:“王爷,若是误了军国大事怎么办?”
端王不答,范子冉皱眉道:“不若王爷先牵头,请西苑附近这些人联名,以东宫名义,开九门,保证帝京讯息畅通。宫门前聚的人,我去劝开,如何?”
范子冉一向被嘲笑是“纸糊阁老”、“泥塑大学士”,弹劾他的奏章日日堆满通政司。禁中金水河附近聚集的人中有不少都是反对范子冉尸位素餐的,如今范子冉都愿意出头,端王还是沉默不言,一旁的兵部尚书李元贞急的头脑发胀,“王爷,您先应下吧?您若有顾虑,何妨等皇后殿下醒来,请皇后殿下收回辞位之说,出面护持东宫主持大局?”
李元贞一向中立,此时说出的话言下之意是端王先想搞垮皇后,然后出了事自己不想担担子,又想让皇后出面,可谓又当又立。一边儿的范子冉直看他,他方住了口。
端王沉默良久,道:“既然如此,就如范阁老所言吧。请范阁老劝散宫门口那些人,开九门后,立刻令京卫加强防备,以防有奸人惑乱帝京,再请陛下尽快返京。”
端王这边发了话,江枫立刻就知道了,于是进了思卿所在阁子的内间。里面只有菱蓁在轻轻啜泣,江枫凑近思卿,轻声道:“端王中招了,大局将定。”
思卿立刻翻身坐起,吓得菱蓁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还好被江枫急时捂住嘴。
“这儿还有根针,江家姊姊帮帮我,我看不见,”思卿指着颈后道。
江枫连忙帮她拔出来,菱蓁道:“您故意的?!连我都骗?”
“不骗你,端王也不可能相信啊。”
“那舅太太怎么知道的?”
“她肯定去见我兄长了,是不是?”
江枫微笑道:“是啊,我拿脉案给顾先生看,他说您九成九是自己把自己扎晕了。”
思卿道:“他可真不好骗。外面什么情况?老十一那边如何?小娘娘这招儿太狠了,也不怕别人骂她。”
菱蓁道:“定安贵太妃是故意的?”
思卿笑道:“你说呢?”
江枫道:“坑挖好了,端王也跳了。范阁老肯定不担担子,回头参端王越权,端王也解释不清楚。”
思卿道:“我担心宫门那些人聚着不散,要是拿出死谏的架势,不好收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煽动。”
江枫道:“范阁老去劝了。”
思卿奇道:“他也愿意出头了?他能劝动么?”
“他蔫坏蔫坏的,”江枫道,“主意大着呢。”
思卿道:“也是。”
江枫问:“坑挖了,端王跳了,现在怎么埋?直接填土?”
思卿摇摇头,“现在不能埋,我得病到底,不能出头,等三哥回来再说。”她忽然道,“我有一个一等一的长处,江家姊姊知不知道?”
菱蓁嗤笑,“那必定是坑人了?”
“去,”思卿轻斥,“我不喜欢欠人情,既然端王这么‘配合’,那我老十一我一定要救,还他这个人情。”
思卿又和江枫说了好一会儿话,江枫匆匆出去了。思卿摸着脖颈道:“还挺痛。”
菱蓁忍不住道:“您自找的。”
“嗳,”思卿无奈,“反了你了。”
江枫猜得不错,范子冉孤身折返回皇城前,先是被围住,有人让他离开内阁,有人让他出面上书杀人立威,还有人让他弹劾端王安平郡王等宗亲,现场一片混乱。唐鹏不得已出动羽林卫帮范子冉站定,而后范子冉一改往日怯懦之态,大说特说有人意欲挑拨离间,使得帝京朝堂相顾倾轧,继而引发大乱,动摇国本。此乃定藩奸计,如果众人再闹,就正中奸计,是国朝第一罪人。
范子冉说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沉默着逐渐散去,余下的人也被羽林卫半劝半拉驱散。此时天色已蒙蒙亮,定安贵太妃再度向康王妃等命妇表态,她可以理解内阁与端王的决定,但是自今日起,不再代东宫做出新的决议。
天亮后菱蓁走出阁子告诉众人思卿已经“醒了”,但还是很虚弱。太医署的人听了连忙涌进来,云初前往禁中、端王府、内阁等处报信。
宗亲与内阁众人至西苑,希望思卿收回辞位之疏,与东宫主持大局。思卿则表示奏表她可以收回,但是帝京既然没有生乱,也就没有什么大局需要她出面主持,内阁只要和今上行辕保持联络即可。逼迫中宫辞位的是宗亲,如今请中宫出面主持大局的还是宗亲,一时间宗亲颜面扫地。
思卿“修养”了两日,有命妇入内问安时,思卿忽然当众说端王府请她移玉端王府城外西山下的别院养病。此举被众人视为端府向中宫示好,也有一班人猜测端府不怀好意。云初便对思卿道:“端王什么时候请您了?他这么做,不会是想害您吧?”
思卿笑道:“在他的别院太明显,他不敢。”
思卿满口答应端府,没有回禁中,直接从西苑带着京卫的人从西便门出城下榻端府西山别馆。
江枫几乎和思卿同时出京,走左安门,前往沈家在城南的新园。在出京之前她密往武宅面见了武振英,开口就道:“这两日朝里局势稳定了些,定藩没有达到搅乱朝纲的目的,肯定不会再放过端王的儿子。京卫京营将对他们出手,我们出城以后,请您把派去监看他们的人尽快撤回来,千万小心。”
顾梁汾道:“听说刑部和大理寺之前在复核安平郡王抓回京的人,现在闹了一场,没闹起来,有结果么?”
江枫颔首,“顾先生别急,也别出手,就在这两日,便能有个了局。”
顾梁汾问:“所以思卿确实是自己把自己弄晕的?你们在下套?”
江枫道:“不是下套,只是时机巧合而已。”
思卿要装作自己“病弱”,只好多扑了几层扬州粉。她不放心禁中,仍让菱蓁回去盯着,自己带了云初出城。
大队人马进了端府别院,仪仗也散去,端王的一位胡姓次妃在别院主持给下人发月钱,见思卿突然来了,大惊失色。思卿同她说了几句闲话,就离开端府别院,说是要去附近庙里烧香。谁知出了端王府别馆,按照思卿说的路线,马车越走越远。马车一停,思卿走下车,只见眼前竟然是一处破庙。
跟随她的禁军迅速布防,唐鹏面含忧色,云初莫名其妙,只见思卿毫不在意地走进去,笑问:“什么人怎么寻得这样一个好地方!这是哪儿啊?庙这样破,烧什么香?”
谁知思卿一推门,禁军外围忽然又多出许多蒙面的武士。禁军哗然,唐鹏面色大变,思卿却施施然走了进去。
破庙内端王面无表情站在破败的神像下,江枫也站在一旁。思卿蹙眉,“怎么都在这儿?端王也在?”
端王竟然不与她见礼,高声道:“人来了,世子呢?”
江枫紧接着追问:“外子的下落呢?”
里面不紧不慢走出一人来,摘下面纱,拍手笑道:“端王爷、郡王妃,真乃有信之人!”
思卿大惊,“韩守慎!”
“皇贵妃……哦,不对,是皇后殿下,好久不见。”韩守慎微微一笑,长揖为礼。
“原来本宫被二位卖了,”思卿忽然明白过来,连连冷笑,“守慎,你怎么能确定本宫会来?莫不是京卫里也有你的人?”
韩守慎系定南王庶长子,当年太皇太后辞世,他曾代替定藩入帝京祭奠,礼数周全,颇受赞誉,故而思卿认得他。不曾想定南王竟然派自己的儿子冒险潜入“敌”后,想来所图不小。
韩守慎笑眯眯道:“皇后殿下猜的不错。京卫有我们的人,长沙郡王妃又愿意合作,局面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什么长沙郡王妃!”江枫大怒,“快说!外子在哪儿!”
“别急,”韩守慎笑道,“先别急。端王爷,现在您打开门,请京卫的人看着,然后,拔出您的剑,杀了皇后,世子自然会出现。”
“怎么办王爷?”思卿冷笑,“看起来您也没办法顺利脱身。”
端王大怒:“我可以现在绑了你!”
韩守慎不疾不徐道:“我往前走半步,世子必死无疑。”
“你敢!”
“端王爷可以赌一赌,反正死的不是我,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