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百官跪迎迟来的燕乐晟。这当中,又有以安成禄为首的一批臣子,在暗中交换眼色。
燕乐晟脚步沉重地迈上龙座,粗粗往下看了一眼。匍匐一地的众臣里,有几人是真正的忠臣?他也不能轻易下结论。就连曾经被太后喻为不世出的忠君之臣安成禄,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未曾想,第一个上奏的臣子,竟然就是安成禄。
“启禀皇上,如今满朝太平,百姓安居,实属难得之盛世,放眼天下,边疆稳定,谷物丰收,事事和美,却独有一事。臣等实在是替陛下着急!”
燕乐晟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挑着眉等他的下文。
只听安成禄续道:“皇上继位三年有多,励精图治。礼让贤臣,却独缺了一位伴君左右的皇后。中宫空虚,两位娘娘又无出,这实乃犯了大不孝之罪!”
“要朕立后很简单。”燕乐晟神色冷淡地打断他,搬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谁先怀上子嗣,谁就能当朕的皇后。”
安成禄为首的一批臣子听了,都面带喜色。
这段时间来,燕乐晟对柳琦的宠爱是显山露水,无人不知,几乎是夜夜都要去翠柳斋常坐……谁能先怀上子嗣。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安成禄略一思索,又道:“如今西域太平,俱都臣服于皇上天威,可巧柳贵妃又出身西域。若皇上能立柳贵妃为后,真真不失为安抚西域臣民的上策!”
西域太平?
燕乐晟边听,边折起了眉。这安成禄真当他傻了不成?乾罗国召集西域十六国国主入石城密会,搞出这么大的动作,还以为他不知道?如今还在他面前满口胡诌、大放厥词,声称西域太平?
他微恼地抬眼,却见安成禄几不可察地朝自己递了个眼色,眯了眯眼,将要出口的话,又悉数咽了回去。
这其中,怕是有异数!
接下来,几位大臣轮番上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到了早朝将结束时,从人群之后,慢悠悠走出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文官,身着正二品官服,头戴乌黑幞头。神色间隐隐有几番倨傲,目不斜视,似乎根本不屑于看其他人一眼,而那副面容,竟与不久前入宫的德妃有几分相似!
众人眼见来了位从未谋面的新官,又是如此倨傲之人,一时都有些愣住,再然后,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林肃踏着沉稳的步子,锐利的目光只看着龙椅上的燕乐晟,那眼神,说不清是厌恶,还是臣服,抑或是其他。
随着他越走越近,魏喜有些担忧,准备护在燕乐晟面前。
燕乐晟却一手推开他,目光直直地和林肃对视,丝毫不曾退让。
他知道,林肃既然肯穿上官服,就已经是一种让步,他已经胜券在握,最后关头,他需要彻底地说服他!
林肃走到龙椅前,冷着一张脸,默默注视着燕乐晟脚边三寸处,这是大燕的规定,臣子不能平视君主。可是他却不跪,也不开口。
一张嘴,语气非常的冷硬,“请皇上立刻将臣父释放!否则,千里之外,臣亲手绘制的大燕军事分布图,就会迅速被转交到逆贼手中!”
不错!有备而来,还敢出言不逊威胁皇上!
燕乐晟心中满意。
这一招果然有用,逼得林肃直接上朝来要人!他人既已在此,目的也达到了一半,断没有再“囚禁”自己岳父的必要。
燕乐晟大手一挥,“魏喜!”
魏喜立即应声,走下台阶,对一旁的小太监低声吩咐,并故意让林肃听到,“赶紧去陌雪坊转告一声,请林大人来政阳殿相见。”
在陌雪坊?皇上会将犯人囚禁在自己后妃的宫殿里吗?犯人还和这位妃子是父女关系……
一低头,燕乐晟满意地看见,林肃面上果然闪过一丝讶然。
林肃何等聪明,很快明白,这是燕乐晟为他设的苦肉计!
林博并没有被囚禁,昨夜燕乐晟扮作太监偷偷去见林陌染时,就将林博护送到了陌雪坊一个偏僻的厢房里。
燕乐晟本想着,等林陌染见到林博不仅没有受苦,反而被照顾得好好时,就能体谅他此番设局的用心良苦,没想到昨晚,林陌染自己识破了他的计谋,压根不提林博的事。
就在众人纷纷指责林肃身为臣子,出言忤逆的时候。
林肃却毫无预兆地一掀袍裾,直直双膝跪下,朝着燕乐晟恭敬俯身磕头,“臣林肃,蒙圣上厚爱,虚领兵部尚书一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后半生,臣定当为大燕竭尽绵力!”
一句话,终于让整个早朝都绷着脸的燕乐晟有了一丝笑容。
众目睽睽之下,他身为九五之尊,竟然亲自步下龙椅,亲自伸手将林肃扶了起来。
林肃站定后,却从袖中掏出一卷纸筒,双手呈上去。
只稍看一眼,燕乐晟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那天被他撕碎了的军事分布图,林肃又重新绘制了一遍,却是从千里之外的武陵,带回了江陵,呈献给他。
燕乐晟郑重地接过,目光毫不掩饰赏识之意,“林爱卿旷世奇才,得之,乃朕之幸!”斤叉助血。
林肃淡淡然受了他的夸赞,既不谦虚礼让,也不谢皇上恩赏,反而道:“臣今日以此物,换皇上一句话。”
众臣又是愕然。
这人先是神态倨傲地威胁皇上,又是毫不客气地和皇上谈条件……果然旷世奇才的为臣之道,就是和他们此等凡人不相一致啊!
燕乐晟并不恼,“林爱卿请讲。”
林肃目光毅然,“臣请皇上金口承应,立德妃为后,永不悔改!”
此言一出,一旁的安成禄果断按捺不住了!伸手一指林肃的脸,“大胆狂徒,在皇上面前竟然敢如此出言不敬!皇上立后乃是举朝之大事,岂是尔等能左右的?!”
林肃施施然回以淡笑,“安将军说得好!皇上立后是大事,我等臣子还是勿要干扰比较好。”
一句话,让安成禄闭了嘴。
方才安成禄给燕乐晟打眼色,燕乐晟心中有数,知道安成禄并非如面上所装出的那样,非要立柳琦为后不可,此时便站出来和缓道:“此事不急,稍后再议。今日下朝后,还请安将军和林尚书留步,随朕到书房小叙。”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朝堂之下,后宫宅院里,亦是毫不逊色。
却说林陌染将燕乐晟赶走后,只身入了柳琦的寝室。
见柳琦虽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眼神却是一片清明。
她冷哼一声,闷笑道:“别装了。皇上已经走了。”
柳琦猛地一抬头,咋见进来的人不是燕乐晟而是林陌染,目光瞬间锐利了几分。然而很快,又柔和下来,故作姿态地咳了一阵,道:“妹妹说什么呢?妹妹难道以为,姐姐这病,竟是装的?呵,妹妹怎么会有此等心思……”
“我什么心思?!姐姐还来问我?”
林陌染大步走到她床头,眼看着她惺惺作态,神色骤然变得更加厌恶,毫不忌讳,一伸手,就扯掉了她的被子,冷笑道:“那我便告诉你!我今次入宫,一是为了和燕乐晟团聚,二就是为了除掉你!你两次偷我魂魄,还在我额头上下了夺命蛊,害我失了记忆,若不是覃婆将我唤醒,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起自己原来竟是一只九命猫!我始终没吭声,你就以为我好欺负?!”
此言一出,柳琦瞬间目光凛冽起来,抿着唇边一抹讽笑,“你想起来了?那你大概也记起,我如今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拜谁所赐咯?从前你和我抢紫袂,现在你又来和我抢燕乐晟!林陌染,搞清楚,现在到底谁更讨人嫌!!”
哟呵!她还有脸说……
说起紫袂,她和紫袂相识相伴了快四百年,她柳琦才不知道从哪个凤凰蛋里蹦出来的。
再说起燕乐晟,若不是她渡劫时,被柳琦抢去了原身,又抢去了记忆,替代她成为柳琦躺进了棺材送入帝陵,如今作为贵妃被迎入宫的人,就是她林陌染了。
林陌染抄起两手,“你要我搞清楚是吗?那我问你,十年前在石城担任琉璃主的女人,她发上经常插着的一根内信物,是什么?”
柳琦一愣,强辩道:“我如何得知?!我又不认识什么琉璃!”☆
“你不认识?”林陌染失笑,噙着冷嘲的目光扫过她那张从自己这里偷去的脸皮,“柳琦和当今皇上相识时,自称出身西域,是琉璃主……而你,柳琦,你竟然说你不知道?!”
柳琦一慌,她窃取林陌染的原身和记忆时,并没有将她所有的记忆都原封不动地搬过来,是以她并不知道琉璃这一段往事,她只知道原身会施夺命蛊,却不知道夺命蛊是琉璃主承袭的技能之一。
但是她仗着自己有原身,有法力,根本不惧林陌染的逼问。
反而冷冷站起,居高临下看着林陌染,神色倨傲,“就算你才是当初那个和燕乐晟相识相恋的女人,那又如何?如今,燕乐晟全副身心都放在我身上,根本不宠你,不屑于看你一眼!昨晚,我闹了一夜,他便守了我一夜!我吵着要取你的血吸毒,他也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
“那如果你死了呢?”
林陌染轻声一句话,将她打断得哑口无言。
柳琦满眼狠毒,“你杀不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