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北燕宫内。
燕乐晟闷闷不乐地坐在书房里,正一手握着笔,久久没有写下一个字。
魏喜将他神色看在眼中,忍不住叹道:“皇上。若是想接林府长女入宫,就……”
“呯”!
却听见一声脆响,燕乐晟将笔仍在在檀木书案上,墨汁溅了一纸。
“谁想她!谁要接她入宫!她眼里不是只有那个一心想谋反的哥哥吗?!她眼里根本没有朕,朕为何还要想她?!”
魏喜抹着额上的汗,心道你脸上每一寸都写满了“朕很想她”四个字,嘴上怎么还如此强硬地狡辩呢?可见帝王还有一个通病,就是口是心非。
他想了想,委婉道:“太后昨日又劝着你立后了。皇上,再过数月你就年满三十,不仅连个子嗣都没有,这后位还一直空着……”
“要你管!”燕乐晟猛地站起来,一句话顶了回去。
魏喜被回绝得愣了一愣。有些诧异地发现,皇上这语气怎么变得和林陌染如此相像了?
他想着,皇上这股气憋了好几天,还没消。看来一时半会是消不了啦!还是闭嘴保命要紧!索性就再也不开口。
哪知道他这边沉默下来,燕乐晟又嫌他太安静了,负手在屋内狠狠跺了几步,怒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朕对她开苛刻?还是觉得朕小气?!觉得朕不应该为了这件事不理她?”
魏喜是恨不得赶紧点头,皇上你太有自知之明了,可是嘴上哪里敢这么直白,咳了声,忍着笑道:“这些事,皇上自己心里最明白,奴才这辈子都没这福分和哪位姑娘家谈情说爱,对情这一事。实在是无法捉摸。”
听了这席话,也不知是可怜他,还是觉得自己能遇到林陌染这么个姑娘、和她谈情说爱一场挺幸运的,反正燕乐晟拧紧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
他又踱了几步,闷了半晌,点头道:“朕也觉得。朕此举有些过分。”
燕乐晟站稳脚步,皱眉道:“这样吧,你找苏御史来朕的书房,朕要亲自拟一份谕旨,召陌染入宫为妃!”
“哎!”魏喜乐津津地点头,咱家傲娇的主子终于看开了,不容易啊!可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插嘴道:“皇上方才是说,召林府长女入宫……为妃??”
“怎么?”燕乐晟恼怒挑眉,“难不成一进宫就让她当皇后?在宫外她都敢顶撞朕了,要是刚进宫就让她当皇后,她岂非要闹翻天,天天顶撞朕?!”
魏喜愕然,“可是……”
可是她毕竟是你的结发夫妻,你俩拜过堂、拜过天地的啊!古来能有资格和皇帝拜天地的人。不是只有皇后吗?更何况……再退一步来讲,你以为不让她当皇后,她就不敢顶撞你了吗?咱家主子怕是这辈子都没法从她的“压迫”中翻身了……
这些话,魏喜没敢说出来。
“可是”了半天,见燕乐晟脸色越来越差,只好把话都咽下去,假装一脸“主子真圣明真宽容”的崇敬模样,恭恭敬敬地走出了书房。
等轿子晃到苏御史府上时,刚好在门口遇到林府的轿子。
而这轿子里坐的不是别人,竟然正好就是林府长女林陌染!
魏喜一撩帘子下来,看见林陌染正在府里神采奕奕地和阿九聊天,先是愣了愣。天啦噜,咱家主子在宫里生闷气,这位主子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到处串门走亲戚?唉,这事一定不能让宫里头那位知道!
他打定主意,就装作没看见林陌染,直直走了过去。
林陌染眼尖,声音也大,一开口就唤住了他,“魏公公!这么晚了还来苏府串门啊?”
魏喜干笑一声,“是啊!”他哪有心思串门啊?好不容易从低气压遍布的宫里头逃出来喘一口气,还得想着怎么讲宫里那位哄回来呢!
林陌染却是笑着就走了过来,一手还抱着阿九那位刚出生的小郡主,挥着宝宝胖乎乎白嫩嫩的手,去挠魏喜的脸,“小宝琳,你看看,这位就是宫里头最厉害的叔叔,可惜是个太监……你知道什么是太监吗?”
魏喜本来听着前半句,还觉得挺受用的,后面这句是什么鬼?当即脸色就不好了。
拱拱手,“咱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罢,抬脚就走。
身后,林陌染诧异地“咦”了一声,就听到阿九小声解释了一句,“魏公公这个时候来找老爷,肯定是要请老爷入宫拟定谕旨!陌染,说不定一会儿皇上就要宣你入宫,指不定啊,还是当皇后呢!”
听那语气,诸多羡慕!
魏喜也是没来由觉得一阵自豪,咱家主子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瞧瞧大燕多少女人希望嫁给他当皇后,甭管已婚未婚,可都将他当成最佳相公人选呢!
不料却偏偏有人不是这么想的。
林陌染一撇嘴,道了句:“不成!都没求婚呢!戒指也没一个!玫瑰花呢?婚车呢?婚房总该给一套吧?别家还得送足八副金镯子金项链呢!他就一道谕旨,太没诚意了!”
没过多久,魏喜将苏御史请入宫后,偷偷将燕乐晟请到书房后头,嘀嘀咕咕了一番。
燕乐晟大惊失色,“她当真这样说?这是哪里来的习俗?婚车又是什么,牛车还是马车?婚房倒是可以有,但这八副金镯子金项链……库房还来得及打造吗?”
魏喜抬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明明百日里,他还信誓旦旦说不想她、不想接她进宫……这才过去多久啊,怎么态度就来了个彻底的大转变,竟然一听她开了入宫条件后,就着急了,就开始担心满足不了她的条件,她不肯入宫怎么办了?
唉,别说当不当皇后了,就算这林府长女只当个小小的九品才人,都照样将皇上治得妥妥的!
燕乐晟还急着,抬眼一看魏喜面上表情很丰富,顿时站直了,怒道:“你还站在这干什么!陌染的话你不是都听清楚了?她要的东西,一个都不准少!朕命令你,谕旨拟好前,就要准备好一切!将来和谕旨一起送到林府去!”
他就知道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肯定要分摊到他头上!
魏喜苦着一张脸,虚弱地应了声,“奴才遵命。”
却说林陌染在苏府舒舒服服地喝完了下午茶,正和阿九一人一边躺在软榻上,就着窗外漏进的半阙阳光,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从打仗说到百草谷趣闻,又说到她不在时,江陵各户人家的变化。
这时,初娘子就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携着夫君苏靖过来羞怯地见礼了,手边还挎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看得林陌染一阵嘴馋。
“都是自己做的,比不得外间酒楼厨娘的手艺!”初娘子很谦虚。斤呆池号。
阿九便笑道:“昨日小瑾来我这,才贪吃了好些,直夸比宫里头御膳房做得还要好!”
林陌染赶紧拿一块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俗!
“玉楼春就缺你这样的厨娘!”她大赞,“赶明儿我让小翠儿过来学几招!你可不能藏私,定要把她教会!我玉楼春要把这几样糕点打造成招牌!”
初娘子毕竟怀了身孕,不好久坐,没多会,林陌染就让她回去歇了。
人都离开后,阿九才凑到她耳边,接着方才的话题,低低续道:“你走后,听说宫里那位柳贵妃很是威风了一阵。连太后都避让到昆山去了,直到现在都没回宫。”
林陌染嗤之以鼻,一个小小的魅,看她进了宫不好好收拾它!
阿九担忧道:“你可别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虽说她是异族女子,在朝中没有后台,可大燕如今正一心要和西域交好,乾罗国遗民也多次提及这位数年前被俘入宫的国主,想来燕乐晟一时半刻还是不会动她。”
“乾罗国怎么又冒出来了?”林陌染皱眉,“他们不是早就被灭了吗?”
阿九叹气,“你不在朝中,自然不知道其中利害。乾罗国虽然早已国不成国,但乾罗的遗民民风还是十分彪悍!而且听说,他们有一种秘术,十分厉害,可以迷惑人心,重则能压制人的情感和记忆!所以大燕这边的人,轻易不敢冒犯他们……”
“这么说来,燕乐晟只要把柳琦归还给他们,继续当他们乾罗国的国主,不就好了?”林陌染琢磨着这是最省事的一种办法。
阿九却笑了,“你以为女人是物品,说要就要,说还就还?再说了,要不是忌惮着国主还在大燕皇帝手上,乾罗国人早就该闹翻了!”
“闹翻?”林陌染失笑,“难不成他们也想谋反?”
“那到不至于。”阿九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我也是听父亲从前提及过一两次,听说乾罗国的人,在找一个人!这人十分了得,据说有九条命,可以死八次都死不掉……”
林陌染心里“咯噔”一下,暗叹,乾罗国果然和琉璃有密切关系啊!不然怎么会绕了千八百回后,还是绕回到她身上呢?
晚上,她就带着满腹心思回了府。
黎笙和林奕在林府正式谋了个职业,搬去正院新建的一座小院子里住,平时没事,她也不让黎笙过来伺候,而是让她好好养胎。
黎笙却偏要呆在她屋里,等服侍她睡下才肯回自己的屋。
刚回江陵那两天,久别重逢的主仆俩,自然是好多话要说。半夜是林奕亲自过来接人,黎笙才肯回去。
门一打开,林奕沉着半张脸,都不肯让黎笙自己走回去了,将她打横一抱,直接施展轻功奔出了院子。
第二天,林陌染学乖了,早早赶她回去。
没想到今晚回来时,不仅黎笙在,林奕竟然也在,还十分焦急地在屋里候着。
“咋了啊?今儿人这么??”林陌染一声招呼,先扶着黎笙坐下,避开林奕那张暗怒的脸,“你们两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黎笙犹豫地看了林奕一脸,思疑着开口道:“方才林奕被皇上召进宫,唤了好些问题。问题都比较奇怪……”☆
林陌染抬眼一看,可不是嘛!从江陵回来后,林奕就被封为了辅国右将军,和苏御史平起平坐,无需奉召就能自由出入宫门,如今是刚从宫里回来,身上还穿着朝服呢!
“什么古怪的问题啊?”林陌染随意道,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下来静等黎笙的回话。
不料黎笙接下来的话,却差点让她一口茶喷出来!
“皇上让魏公公找林奕来问你……这个戒指你想要什么款式?玫瑰花又是什么花?换成牡丹或者芍药行不行?还有婚车是要牛车还是马车,皇上对魏公公说,比较想用马车,看你意下如何?”
她一叠声说了这么多,仿佛不急着开口说完,就会怕自己忘掉似的,缓了口气又续道:“皇上还让魏公公问林奕,江陵城西郊的四合院当成婚房行不行?他手头最近比较紧,刚打完仗,国库都空了……还有八副金镯子金项链都让库房赶制了!你看能不能先嫁进宫,以后再补上呢?呼!终于问完了!”
黎笙长舒一口气,埋怨道:“小姐你这是又整出什么歪主意调侃皇上呢?害的我家林奕大晚上的被急急召进宫,就为了回答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林陌染愣完后,却是再也忍不住,一阵放声大笑,“哈哈哈!燕乐晟,他真是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