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出军帐。留下身后错愕的林陌染。
她自问没有说错什么……林肃是她唯一的亲哥哥,也算是他燕乐晟的兄长了。他再怎么动怒,也不能说杀就杀啊!他不看她面子也就算了,竟然还责怪她。说她让他心寒!
果然伴君如伴虎!久居帝王之位的男人,性格就是难以捉摸!
可是谁让她自作孽爱上了他呢?她只能认命地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直到身后,也同样响起一声轻叹。
林肃望着她的面色十分平静,眼眸微微敛着,看不出丝毫情绪,“你又是何必……”
“何必?!”
林陌染本来是默然的,咋听他这句不咸不淡的话,顿时气恼,“你还问我何必?!你是我林家的人!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不管从前,你因为母亲的缘故,有多讨厌他,可他毕竟是你父亲。林府毕竟是你的家!我们都等着你回去!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时候,家里发生了太多事,我差点死掉。后来又被迫嫁给九王爷,萱儿也……”
她声音低沉了几分,无法继续往下说,缓了缓语气,难过道:“你若不回去,林府的气数,也许……就真的尽了。”
此话已经说尽了林府目前的辛酸处境。
可是林肃却丝毫不曾动容。
他闭上眼,语气仍旧十分强硬,“林府的气数尽否,与我何干!若那人从前能多尊重母亲几分,就不至于落得如斯境地!还有你!”
他扭过头。“你忘了从前顾清媚那女人是怎么欺负你的?!我身为嫡长子,尚且要小心翼翼地周旋,才能护着你和母亲不被赶出林府!试问当今世上,有哪户大家族里的正房,是活得如此窝囊!”
“好好!打住!”林陌染不想跟他吵,如今他刚失了挚友。心情本就不佳,她不必再次来给他添堵。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低头看一眼被燕乐晟狠狠掷在地上的剑,柳眉轻跳,“燕乐晟应该是不打算杀你了。你还一心要赴死吗?”
林肃摇头,“不。”他的眼神中,初次显露出一丝带着怀念的伤感,“我想替他守墓,三年……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这幅图完成。”
他从地上捡起被撕成碎片的画,心疼地将折皱抚平。
“你还要画?!”
林陌染错愕。她抢过去,一手就要扯他手里的碎片,“林肃,你不能这样!燕乐晟已经放过你了,你就不能放过他。非要谋反,夺他江山吗?!!”
“我要画!怎么能不画!”
林肃紧紧护着,眼眸微眯,神色却十分坚定,“我答应过他,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林陌染抢不过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难以置信道:“那么画完之后呢?你还要给虞家军,让他们用此图去谋反?!”
一言至此,林肃忽然猛地沉寂下来,是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瞬间沉寂。
他呆呆地,有些无措地拢着手里一堆碎片。斤岛农圾。
半晌,苦叹了一声,嘴角溢出的笑容苦涩而心酸。
“虞家军?呵!”他抬起头,冷笑一声,“这世上,哪里还有虞家军?他们都死绝了!虞一龙,他是最后一个……”
震惊!
彻底的沉寂!
林陌染一时间没有办法说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
听林肃这么轻飘飘说出来,这短短的二十余字,却道尽了一族人夹缝中求生,最终却抵不过命运的惨烈,不幸灭门的辛酸。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燕乐晟,还要在他面前,假装背负着虞家军谋反的使命……”她愕然问出这句话,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有些替虞家的人难过。
林肃轻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反而要以此来惩罚他!就让他以为虞家军还有人,还盯着他那宝贝的王位!让他时刻胆战心惊,时刻为了保住大燕的江山而励精图治!这样……不是也挺好?”
林陌染摇摇头,“只是对他来说,这惩罚未免太残酷了些。”
然而她心中却暗想,一会儿见到燕乐晟,一定要告诉他这个事实!
虞家军已经没有人了,林肃即便画下那种图,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就更没有理由杀他了……
林肃收拾好碎画,又将燕乐晟的剑捡起来塞到她手里,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去找他吧。他是个好皇帝,也会是个好丈夫。方才因为我的事,让你们闹了不愉快,为兄在此给你赔罪了。”
她闷闷地接过剑,抬眼看他,“那你呢?三年后,你就会回林府吗?”
林肃疲惫道:“再说吧。世事无常,哪能算尽?”
就这样将她半送半赶出了军帐。
第二天。大军撤营,一路凯旋返回江陵。
所有人都将物品收拾好了,唯独不见林肃。
有人说,半夜似乎看到他,独自一人,点着盏孤零零的小油灯,爬过了丘陵的山道,一路往岭南的方向去了。
燕乐晟跨上马,冷冷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又回头,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林陌染,一夹马肚,领着大军率先离开。
林陌染远远地和他对视,心中一沉,只因他的眸光中,没有半分曾有温情。
他竟然这么生气?
昨晚她将剑捧过去时,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她,只沉沉道了两个字,“放那!”就再也不理她。
她一个人呆呆地守在大帐里,站了许久。
一直等到他和陆续进来的三个将领说完事,他都不曾看她一眼。
最后还是林奕将她送了出来,也是心疼她,犹豫着劝道:“皇上正在气头上,主还是回去早些歇下吧!”
她叹了一口气,和许妈妈找来一辆马车,将不多的物品都搬进去,又唤来柳十八等人,让他们打理好虞一龙的马帮,留下一部分人跟着林肃,其他人也随在大军后面一同返回江陵。
吩咐完后,马车才急急追上前面的大军。
彼时,燕乐晟骑着高头大马,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他竟然不等她……难道他就不担心她的安危?就不打算看一眼她有没有跟上来?
许妈妈看出了她脸上神色有异,在一旁笑着劝道:“新婚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偶尔闹闹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姐且消消气,过不了两天,皇上就会主动来找你了!”
林陌染抄着手,撇嘴道:“谁稀罕他找我!”
此刻,在他们身后的山道上,一人白衣翩翩,负手而立,清冷的神色浮现出一抹释然。
在他身旁,一身白色麻衣的林肃,默默提起脚边的小油灯,爱惜地擦了擦,幽幽道:“柳十八他们一会儿便出发,你若是要去江陵,可以随他们一路。”
“不了。”辰靳纨着手腕处的袖子,望了望远处绝尘而去的马车,自嘲地笑道:“我一个人自在惯了!难得不用再护着她,陪她到处瞎折腾,我终于能找个地方过几年清闲的日子……”
他一笑回首,摇着手里锦扇,道:“你呢?要去给他守墓?”
林肃默默点头。
“他就在虞家村东边的墓地里。我把他葬在了虞保成的旁边。”
林肃敛了袖,“多谢。”提着油灯,又不急不缓地走入山道。
半个月后,大军日夜兼程,终于回到江陵。
正是白日午时,初冬阳光灿烂温暖,江陵城门大开,百姓夹道庆贺。
无数人奔涌而至,见到亲人的顿时热泪盈眶,而那些不幸失去亲人的则默默掩面垂泪,望之让人哀伤。
林陌染默默放下车帘,回头望一眼许妈妈,叹道:“可惜肃哥儿没能和我们一起回,不然父亲定会很高兴。”
许妈妈摇摇头,“老爷得知少爷还活着,就已经很满足了。再说,三年很快就会过去。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短短三年吗?所以啊,一会儿小姐回府,面上要显得高兴些好!府里的人,心情也能愉快些……”
是啊,自从母亲去世那一日开始,林府就已经都好久没有如此欢乐的气氛了。
可是林陌染原本想着,她已经嫁给燕乐晟为妻,应该是要跟他一起回宫的。
不料坐在车里,一路晃悠悠的,两人却被直接送回了林府。
车夫说,是燕乐晟的命令。
他不亲自送她回家就算了!半个月没说过一句话,如今连分别时,都不肯见上一面吗?!
林陌染气鼓鼓地月下车,神色恼怒地叉腰站在了林府的大门前,把请来迎接的林府家丁们给唬了一下。
许妈妈在后面下了车,大嗓门一吼,“傻愣着干啥!赶紧去拾掇东西啊!车里的东西可多了!咱这一趟出门,去得远了些,物什也多了些……”
家丁们战战兢兢地应着,一边搬,一边不时扭头看一眼还杀气腾腾站在那里的小姐,想问又不敢问。
许妈妈逮了其中一个,手腕一甩,就朝着人家脑门敲了上去,“看什么看!咱小姐在想着皇上呢!”
“额?!”家丁揉着脑门,诧异皱眉,“许妈妈,你确定小姐这表情是想?可是小的怎么听说,一路上,皇上都没怎么搭理小姐……哎哟喂!”王妃好忙:
“赶紧搬东西!再多嘴,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半年未见,许妈妈气势上又威武雄壮了不少,家丁被她这一声喝,吓得就是狠狠抖了抖,待反应过来,捂紧脑门连忙开溜。
而林陌染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将家丁的嘀嘀咕咕,尽数听在耳中,顿时一声轻笑。
燕乐晟突然对她的这番冷待,早就被军营中的人传开了。恐怕这时都已传入宫中……也就是说,柳琦也已经知道,兴许此刻正在得瑟呢!
她晃了晃僵硬的身体,暗暗握紧拳头,将这一且撇在身后,大步潇洒地迈入府中。
她林陌染,今天从江湖回来了!
然而明日起,又将有一个全新的江湖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