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尽的黑暗。
燕乐晟捂着左臂的伤口,手中一把仍旧淌血的剑,反撑在地上。
鲜红液体,顺着剑尖,一滴滴落在地面。渐渐化开。
那不是他的血,是魏喜的。
他听到宫外暗卫的来报,找到林陌染了!
政阳殿的御书房里,奏折笔墨洒了一地,他丢下手里的半篇残赋,推开众人就闯了出来。
一个人,单骑飞往玉楼春。
魏喜原本紧紧随在他身后。但在上一个路口,黑夜中突然冒出三名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来人武功十分高强,他们两人合力,竟都无法突破半分。
缠斗之中,他左臂被划伤,幸未伤及骨脉。
魏喜拼着重伤的危险。替他打开一条血路,“皇上快走!老奴处理完这些孽贼,马上就赶来!”
而今,他又被四人堵在这条巷子口。
黑衣黑刀。面容是清一色的冷酷狠戾。
燕乐晟反手挥剑,瞬间如闪电冲了过去——他速度极快,眨眼间已逼近其中一人,手起剑落,血肉横飞!
在一剑刺穿对方胸膛的那一刻,他忽然惊惶不安地想,此间一路已如此艰险,她如今……可还安全?是否有人护着她?
脑海被林陌染占据,下手的动作却丝毫不停!招招狠戾,将面前三人悉数刺伤。
然而终究敌不过对方默契的配合,层层剑网之下。他很快落了下风。
无处不在的剑刃再次逼近——
“嘶”!一剑划破他左肩!
燕乐晟拧紧了眉,顺势将那人震开!待要反击,已然来不及!
利剑当空斩下!他脚步微晃——
忽然,一道清风从身后袭来,直直击向身前舞剑的那个黑衣人!
“辰靳!”燕乐晟沉声叫唤。
辰靳反手舞着手里的锦扇,一招将对方推出数米。稳稳自半空落下。月牙白的锦袍无声飞扬,宛如九天谪仙凌空降世。
他扭过头,望向燕乐晟,那邪气的薄唇一展,挑起一抹清浅笑意,忽而戏谑道:“不成!你竟还没死,留着你这祸害,日后又要跟我抢女人!”
燕乐晟回以爽朗一笑,“是我跟你抢,还是你抢我的?”
有辰靳相助,主仆两再次默契地并肩作战,以二敌三,稳居上风!
数十回合,已将其中两人击杀!
余下那人把心一横,赴死般冲了上来。燕乐晟干净利落一剑将其结果。
人头落地的同时,他潇洒将剑收回鞘中,长身而立于寂静夜色。
主仆二人浑身浴血,幸而都不曾受伤。
辰靳把扇一收,半笑半讽道:“属下来迟,还望皇上恕罪……不过,属下还真没想到,皇上的武功竟退步得如此厉害!”
燕乐晟默默地收下他的嘲讽,“怕是因为,我这些年都没遇到过真正的对手,所以疏于练习,以至荒废。”
辰靳白了一眼,显然对主子这自恋的性格习以为常。
两人继续疾速赶往玉楼春。
路上,燕乐晟敛去方才的玩笑神色,眉宇浮起一抹担忧,“陌染呢?你没有和她在一起?”他隐隐有些怒意,“朕不是说了,让你暗中保护她!”
辰靳眸子一沉,若有深意道出一句话,“她不需要我保护。”
不需要保护?!
燕乐晟心中一诧,脚步却瞬间加快!
那意味着,在这危险的处境中,她已经被迫开始自保!
然而很显然,派刺客前来的人不会这么快善罢甘休!很快,即将出巷子口的时候,五个黑衣剑客再一次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辰靳冷冷一笑,撑开扇子,却反手将燕乐晟一推,“你走!她在等你!”
他说这话时,目光尖锐地锁着对方,俊逸的面容只有一种神色——狠!无比冷酷的狠!刹那间,浑身气场已转为冰冷的杀意。
独自一人对战五人,燕乐晟知道他没有胜算,脚步凝注,不肯离去。
辰靳折眉怒道:“她需要的人不是我!是你!”反手再次一推,“这一回,换你来护她!答应我,这一回,护她一世!”
一语罢,身形忽起,扇舞如冰,招招蚀骨寒心!
燕乐晟挥剑刺破一人杀招,扭头再看,那人混战在四人的包围圈中——
折扇成剑,一剑刺入一人心脏!狠狠抽回,血花四溅,将一声月牙白锦袍染成了血衣。
辰靳狠道:“快走!”
燕乐晟紧握手中的剑,脚步一点,跃入前方黑暗中。
他记得,他要护林陌染一世!
玉楼春的大火,烧得半边天通红发亮。
林陌染一人沉默地站在楼外,凝视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烈火。半年的心血,就此付之一炬。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可是,却也值得。
在赵楚珩带人闯入玉楼春时,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凶横霸道的样子。要说这楼不是他烧的,没有人会相信!
明天捕快来询问时,小翠儿等人只要一口咬定,是赵楚珩来势汹汹地将所有客人赶出去,再一把说烧了皇上御赐的玉楼春……这条罪名,赵楚珩是背定了!
敢明目张胆地破坏皇帝御赐之物,可不就是公然反对皇权?这是妥妥的大不敬之罪啊!
林陌染嘴角一勾,想象着明日,赵楚珩被判下大不敬之罪时,赵家人惊愕的神色,就觉得十分痛快!
燕乐晟迟迟无法下狠手对付赵家,没事!让她来!
一旦这个罪名成立,赵楚珩所要面临的就不仅仅是剥夺官位那么简单了,重则入狱,轻则发配偏远之地。
她所能做的就这么多,接下来的就要靠燕乐晟。
可是她万万没料到——心里刚想到燕乐晟,他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以这样让人心疼得发疯的样子出现!
浑身是血,左臂左肩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十二个顶级刺客!将他伤成这样,却没能阻挡他万死不辞前来营救最爱的女人的脚步!
林陌染哪里还能顾及从前说的那些要离开他、不见他的狠话!身形一动,来不及思索,已经惊惶失措地飞奔过去——
然而燕乐晟却呆愣地站在玉楼春的牌坊前,眼睁睁地看着他亲手书写的匾牌被烧成一块黑炭。
外间的火焰已然如此剧烈!更遑论里间!
他疯了似地拽起一个路人,张口就喊,“那个茶艺师呢?!玉楼春里的人呢!”
路人吓得抖索不停,满脸惊恐地望了望燕乐晟,又望了望里间,好半晌才结巴道:“里、里面的人!一个都没出来!”
“不可能!”燕乐晟气急败坏地放开他!又拽起另一个,“什么时候起的火,茶艺师在几楼?”
人们都以为这是个疯子,纷纷躲开,被他抓着的那人,慌忙指着一楼,“大、堂!烧很久……”
话未说完,拽他衣领的那股强横力气猛地一松!
漫天火海前,这个突然闯来的高大男子,方才还激动焦灼的神色,瞬间颓然,只听他凝望着这片火域,喃喃地说着什么。
细听,却是:“我留不住她……连她唯一剩下的玉楼春也留不住……”
声色如此凄惶。留不住人已是伤神至极,他竟连那人唯一剩下的东西都没能留住……
忽然,他脚步一晃,又站直如松!
路人还未来得及思索,他为何突然又有了力量,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身是血的年轻公子,像飞蛾扑火似的,毫不犹豫冲进了火焰四起的玉楼春——
“哎哎!你去哪里?!火那么大,你不要命了!”
燕乐晟顾不得片刻就点燃自己衣服和发肤的火墙,他在高温中挣扎着瞪大双眼,四处搜寻那个女子的身影!
“陌染!”他高喊,好几次被浓烟呛得直咳嗽,仍是顽强地张开嗓子,喊着那个每夜梦回呼之欲出的名字!
他怎么能不冲进来!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葬身火海!
他从宫里不管不顾闯出来,不是为了见证她的死亡!他要她活着,他要她活在自己身边!
“陌染!”最后一声,浓烟和滚烫的温度让他再不能往里走分毫。
飞窜的火焰中,隐约可以看到前方,那早已被烧塌的高台。高台之上,还烧剩下半张茶案,正逐渐被火焰吞噬。
她曾在那里!曾等着他!可是他却来晚了……
绝望的情绪一点点漫上心头。他没有办法想象,她孤立无援地惨死在火海中的情景。
“陌染……”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心疼难言。
——手臂突然传来清凉的温度,谁将他一把扯了起来!
厚重的还带着水汽的毛毯兜头就将他包裹严实!
燕乐晟猛地抬头——是那张梦中思念萦绕的脸!
“陌染!”他抱住她,接过她递来的毛毯,将她紧紧护在自己身边,浑身颤抖,“你没事……”
林陌染肩后的碎发丝都被烤焦卷了起来,眼睫上一片水雾,两手撑着重重的毛毯,眼中神色变幻。木投沟技。
火焰最大的时刻,她来不及思考,随手抽了身边一条毛毯,浸在水塘里,反手披上就冲了进来!
熊熊大火吞噬她瘦小的身影,身后,是小翠儿和赶到的黎笙惊惧到极点的尖叫:“小姐!!你不能……”
火焰吞噬了她们的声音,以一种烧毁一切的力量,将她接纳进去。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可是若不冲进来救燕乐晟,她会真的疯掉!
幸好,冲进火海后没几步,她就看到了他,绝望地呆立在火圈中,浑身是血。
“你就不怕死吗?!”片刻后,她兜头一句狠戾的话骂了过去!&&
把护着她的燕乐晟吼得一愣,旋即笑容再也止不住地爆发出来,“你呢?你不也不怕死!”
两人闯出火海,将沉重的早已被点燃的毛毯丢进水塘。
燕乐晟急急捧起她的脸查看——万幸,除了沾了不少灰以外,没有受伤。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再也按捺不住,将她往怀中一带,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分别半月,再度重逢,漫天火海为他们见证!
燕乐晟俯身深深一吻,吻住了面前这让他千百回魂绕梦牵的女人,他的女人!
“朕答应了要护你一世!幸而不迟!”他淡笑牵她手,眉宇舒展,十指相扣,“不怕念起,唯恐觉迟,既以执手,此生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