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桩特别残忍的案子?”看到段兰芝脸上那不愿意想起的表情,我问。
“还好,我没有去现场,看了录像以后,就吐过一次了。”段兰芝看着我道:“去我房子那边吧,如果你想看录像的话。”
我没有想到段兰芝那么主动,闻言不由为之一愣。
“怎么,不吃了饭再去?那么早?”我问。
段兰芝听到我的话却是用一种看怪我的眼神看着我:“拉倒吧,吃完再看,没一会你又吐出来了。”
我恍然大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第二次来到段兰芝的家,我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这次,我似乎敢光明正大的观察她的房子,深红色方格地板,欧式书柜,电视柜,挂在墙上的抽象派油画……似乎这种大胆的四处张望,源于潜意识里,我把自己当作这里的半个主人了吧?
“别愣着啊,进来。”她的卧室门口,她对我招了招手。
我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跟她重新走进她的卧室,她的卧室我倒没什么好观察的了,前天她去上班以后,我可是把她的卧室看了好几遍。
她从柜子中掏出了一台粉色的华硕电脑,坐在床边,把电脑放在腿上开机,然后又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很是可爱的小熊u盘,插在电脑上,对我笑着拍了拍她身边的床:“坐嘛,傻杵着干嘛!”
我坐在了她的身边,问道:“你确定你还能再看一遍?还是说再准备个垃圾桶?”
“不用了,早上早吐干净了,再说我今天上午吐,组里好几个前辈笑话我呢,有一个前辈说,他当年第一次去凶案现场的时候就吐个不行,然后他觉得这样不行,就索性一直呆在现场等法医鉴定完,然后帮着犯罪现场清理工把现场清理干净,很快就克服了胆小,所以我也应该强迫自己一点,不然人家肯定以为我是靠关系才进来的,不然怎么连出现场都不敢。”段兰芝说着,倔强的翘起了小嘴,看着段兰芝的侧脸,我压抑住了告诉她真相的想法——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上说,每个人遇到事情所产生的恐惧感其实是与生俱来的,是在一定的范围内的,这和人体某器官分泌的某一种物质有关,至于所谓的练胆,就算有效果,效果也不会很大,或许练胆以后,自己以为自己不害怕了,却只是把恐惧压在心里,超过了临界点,那么恐惧甚至会让那个自以为不害怕的人心脏突然剧烈跳动导致生理上的严重后果。
段兰芝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我,嘿嘿笑了两声:“哦~我明白了,害怕的是你吧,垃圾桶在门口,自己去拿。”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除了五年前父母的死在我脑海中留下恐怖的感觉之外,这些年我在网上看过太多血腥的东西,比如伊拉克极端分子斩首人质,比如解剖录像,比如韩国高中女生集体卧轨自杀等等,但是这些都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恐怖的感觉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会就算是吐也别在我房间吐。”段兰芝嘀咕道。
我咧嘴笑了笑,纵然遇到再难过的事情,似乎有段兰芝在,心情也不会那么糟糕了。
段兰芝看了我一眼,然后仿佛骨气了勇气一般,点开了u盘中名称为dcav—04的视频录像。
录像应该沿用了摄像机的原始名称,那就说明段兰芝复制这段录像的时间可能很紧急。
“你请什么假出来的?”我问。
“病假,一上午,下午就回去了。”段兰芝语速急促起来:“嘘,要开始了。”
我点了点头,将杂念抛开,跟着段兰芝一起,目光聚精会神的看着视频播放窗口。
进度条上先是时间是3分32秒,死亡录像周期并不长,我猜并不是一种折磨人的死法。
画面渐渐显现,似乎是一个跑马场。时间似乎是夜晚,不过跑马场的照明灯却是全开,而这个摄像机似乎也有不错的夜拍效果。
凶手此时似乎还在调节dv,画面由不太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
我终于看清了画面里的内容,马场中有五匹站位不同的骏马,五匹骏马的身上,各挂着一条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分明挂在一个人的身上。
摄像机拉进焦距,那个男人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年龄四十岁,体形偏瘦,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脸部颧骨明显,一身灰色运动服,穿着一个褐色段马靴。
此时,他的脖子,双臂肘关节,双腿踝关节正被绑在骏马身上的绳子的另一头绑住,我脑海之中蹦出了两个词语“五车裂”或是“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这是我国古代的一种酷刑,用五匹马或牛拉扯裂人的头和四肢,拉扯的是活人。又称“五车裂”。”果然,视频里传来了杀人凶手的声音。
“一手录像?怎么变音的?”我问。
“有这种变音电子产品的,大多走国际邮。”段兰芝语速急促的回答,不知道是急促,还是害怕我错过了关键的镜头。
不过,虽然凶手使用了这种高科技的变声器,但是他的语调语速还是让我感觉到了强烈的熟悉感,是的,没错,就是他!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录像进度条过半,显示时间1分54秒。
“开始喽,嘎嘎嘎嘎!”凶兽发出邪异笑声,旋即只见录像中,五马的中圈,突然有一根爆竹一样的东西爆炸,发出一声巨大的炸响,五马一惊,嘶鸣一声,本能的向前奔跑。
“啊。”聚精会神看着录像的我,听到一旁的段兰芝发出一声轻呼,然后就感觉到一双温柔的小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之上。
我没有转过头去安慰段兰芝,而是继续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视频,毋庸置疑,马惊后的瞬间,便将那个被绑着的人扯碎了,那人之前明明是昏迷状态的,但在马拉扯他身体的时候,他的眼睛出自本能的睁开了。
血撒了一地。
这似乎还是满足不了凶手的变态*,只见凶手继续将视野拉近,然后将镜头由右向左缓缓移动,似乎他的摄像机远程录制效果不错,画面拉进以后仍然很是清晰,清晰到我可以看到被害者极其凸出的两个白眼,半张的嘴巴,脖子内某根长长的学筋在草地上弯曲着,左臂大概因为受力不均匀而扯下了腋下一长条的皮肤,而因为某种力学原理,右腿并未被扯下,而是依旧和躯体连在一起,然而也只是躯体和右腿在一起了。
直到凶手把被害人所有躯干都完全的录了一遍,才满足的关掉了摄像机。
“咱们学圣区……”我扭过头正欲问段兰芝案件的有关问题,却发现段兰芝正面朝着我,面色苍白眼睛微闭。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一定是播放了视频以后,自己就不敢看了,所以把头对向了我这边。
呵呵,真是个倔强又可爱的女孩,自己明明害怕,还要坚持和我一起看,大概是担心我也害怕,害怕以后把脸转向我,也是一种本能吧,本能的觉得,我可以给她安全感吧。
“不怕了,我已经看完了。”我爱抚着她的秀发,笑着说道。
“谁……谁害怕了!!”她果然倔强无比的睁开了双眼,气哼哼的说。
“我说我怕,我怕行了吧。”我举双手投降。
“噗哧。”她被我滑稽模样逗笑,旋即问道:“对了,你刚才要问我什么来着?”
“哦。我是想问,咱学圣区还有跑马场?”我将我刚才没有问出的问题问了出来。
“这案子不是发生在咱区,而是发生在六艺区的御马路上的大军跑马场。”段兰芝点了点头,回答道:“因为经过初步判定,五马分尸案凶手与杀害你养父凶手为同一人,所以市局决定将案子暂时交给我们学圣区,不过如果该名凶手第三次犯案又出现在了第三个地区,那么市上就会召集各区分局,从各个分局的重案组中抽调两名精英成立专案组,进行专案联查。”
我从段兰芝的神情和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些焦虑,的确,如果第三次凶案在最近发生,那么凭借段兰芝实习生的身份,是无法进入专案组的。
“哦。”我点了点头,旋即又问:“已经进行过初步讨论了吗?”
“嗯。”段兰芝点了点头:“死者周天义,男性,四十三岁,华北省畅吉市,是大军跑马场的第二任总经理;被杀害的时间按照录像属性分析,应该是昨晚23点34分,当然,这点还需技术部门确定。他尸体被发现是在早晨4点半,大军跑马场的保安冯阿发上班,发现五匹马没有被所在马圈里,而是在马场嘶鸣,觉得有些不对劲,走进一看,立马吓哭了,报警电话都是哭着打的。”
“等等!”我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把手竖了起来:“跑马场这种地方,每晚应该有人值班吧?”
“对。”段兰芝点了点头,目光有些诧异的打量了我一眼,我猜她是有些惊讶,惊讶我竟然不但没有被那么残忍的视频录像吓到,反而还问出了这样一个关键的问题。
“这是其中一个关键点。昨天下午,冯阿发接到他老家,洒河镇的人民医院的电话,说他的母亲在人民大道出了车祸,正在抢救,需要他回去签字。”段兰芝不说别的,记忆力真的没得说,从录像放完到现在,她的讲述与回答都是单凭记忆力:“他连忙向周天义请了假,然后坐长途车回到老家,来到洒河镇人民医院,人民医院的急诊科却告诉他说,电话打错了。他又回了趟家,却发现老母亲安然无恙,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连忙是搭夜车赶回齐鲁市,然后就发现了周天义的尸体。”
“那你们现在破案的大体方向是什么?”我又问。
“其一是调查他和你养父的直接关系或是间接关系,不过不用调查我们也会初步掌握了一些情况,你的养父和周天义几乎不可能有接触,所以重点在于你养父认识什么人,同时也认识周天义。其二,就是调查冯阿发,因为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的警觉性有些过高,如果换做是比尔,就算心中生疑,也不可能连夜赶回工作地。”段兰芝说道。
“错了。”我突然开口说道。
“哈?什么错了?方向错了?”段兰芝问。
“大体方向还行,就是调查方向错了。”我说道,似乎是怕被女朋友小瞧,让她以为我在信口开河,我于是继续说道:“比如我养父,直接关系和间接关系的确要查,但调查的结果异议绝非是直接查出谁是嫌疑人,对方是个高手,不可能那么快落网,这个调查,只是确定对方是真正患有精神疾病而随机杀人,还是有一定的关联性。”
“海生。”似乎是看出了我目光中重燃的仇恨,段兰芝打断了我:“经过你养父的案件和这周天义的案件的共通性来判断,虽然这三起案子的手段都相当残忍,但是你父母的案子和这两期案子,并无直接联系。”
“呵呵?这就下定义了?”每每提到父母的案子,我的情绪便是难以平静。
“这两起案子凶手显然喜欢录像,并且将录像仿佛战利品一样留在现场,而你父母的案子……”段兰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两起案子了,有没有经过犯罪心理画像?”我问。
段兰芝被我的思维跳跃问的一怔,旋即回答道:“有,犯罪……”
我摆手打断了段兰芝的话:“让我猜猜吧,男性,身高180左右,年龄55岁上下,体重大概在140-150斤之间,京都口音,鞋码大概在42号。”
说到这里,我重新看向段兰芝,从段兰芝惊愕无比的目光中,我知道,我说的应该大致没错。
果然,段兰芝用十分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我说了我见过凶手,只是在五年前而已。”我有些生气的说。
段兰芝看出来我有些生他的气了,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我……没有一直相信你。”
“算了,人之常情。”看着段兰芝有些委屈的模样,我的气瞬间就消了,我凭什么对她生气呢,她可是一个为了我,改变自己梦想的女孩子啊。
我又摸了摸她的秀发,继续说道:“第二个方向,你们不该去调查冯阿发的警觉性为什么那么高,每个人的过往都不同,不是只有警察和军人才有那样的警觉性,你们调查的结果可能是:冯阿发小时候遭遇过什么类似事情所以有这样警觉性;冯阿发觉得对方可能是冲着自己放在哪里的存款而来;或者冯阿发和周天义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出于关心,因为之前怕被你们嘲讽,所以隐瞒了发现异常,电话打给周天义却打不通的事实等等。”
我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段兰芝一眼,段兰芝的委屈瞬间消散,扑哧一笑,显然明白了我醉后那个“不清不楚的关系”的内涵。
段兰芝问:“可是你说大方向没错,是什么意思?”
“你们该查的,应该是医院打电话给冯阿发的是谁,正式工还是临时工,为什么说谎,是被谁鼓舞还是胁迫,用的是什么方法鼓舞或者胁迫,联系方式是什么等等……”我一口气将心中的一大串想法都说了出来,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说给段兰芝听的。
我下意识的看向了段兰芝,果然见段兰芝依旧是一副吃惊的模样看着我,仿佛她的表情从我们俩开始分析案情到现在丝毫没有变化过一般。
也罢,既然要说,索性把我这五年积蓄在心中的话都一口气说出来算了,我叹了口气,双眼对视着段兰芝眸子里黑色的深邃:“那个人,我指的是那个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在那一天对我说,疯子杀人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动机,更不需要逻辑。我想了五年,发现他的这句话,虽然说法很新颖独特,但是却并不对。疯子杀人,需要动机和理由,但不是我们常人可以想象的动机和理由,他们杀人,或许是因为那个人今天穿了他今天最不想看到的颜色,亦或许更简单,想杀个人玩玩……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大概明白一些意思了,你的意思,如果凶手真是个疯子,那么我们就不能以常态思维逻辑去破案,否则走太多弯弯路也注定是冤枉路,对吗?”段兰芝说。
五年来,段兰芝是第一个赞同我想法,理解我想法的人,我的心中再次生出了一些感慨自己是如何幸运之类的话语。
于是,我对段兰芝点了点头,并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嘟嘟,嘟嘟。”就在这时,段兰芝的手机铃声响起,段兰芝将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对我笑了笑,把电话接通对着耳朵,只听段兰芝道:“嗯,王姐,对,我是小段。嗯,第一次看录像,有些难受,现在好多了,正要回局子。啊?有新发现?好的,好的,我这就过去。”
说完,段兰芝挂断了电话,对我说道:“局子里有新发现,让我回去讨论一下,我顺便把你刚才说的话对他们也说一说。”
段兰芝下面的话让我内心在未来的两个小时内处于矛盾无比的状态:“海生,你今天的心里素质让我觉得意外,u盘里有凶手杀害你养父的过程录像,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能力承受又想去看,可以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