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镜不能不承认，她心动了。
希恶鬼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挑不出错，甚至觉得是对的。
就像是当初的住四交道鬼，他说的，她也觉得没有毛病。
苏明镜有些心慌，她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所偏好的是鬼怪的阵营，而非艾笑的。
这让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在这样的鬼怪面前，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迟疑，鬼怪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
更别说这个希恶鬼可能是安遥那边的人。
她可不信事情就有这么巧。
苏明镜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冷眼看着希恶鬼，“换命这事亏你也说的出口，你们这种鬼怪就喜欢做这些勾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的阴谋，”苏明镜蹲了下来，佯装什么都懂，什么都掌控在心的样子，掐上了希恶鬼的脖子，“老实点希恶鬼，可别忘了你的安大人是干哪行的，我们轻而易举就能把你给逮回去……”
希恶鬼感觉呼吸有点急促，脸都给憋红了。
“我只是……好心……”希恶鬼抓着苏明镜的手，尝试着挣脱，“我说了，怎么选择……随你……”
“我也没办法逼你啊……”
是没逼我，可是这种蛊惑——
苏明镜厌恶地松开了手，将他扔在一旁的墙上，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不和鬼怪做交易。”
砰的一声，苏明镜就把门给狠狠关上了。
希恶鬼摸着自己浮现出指痕的颈脖，呸了一声。
“什么玩意儿，一个个的组团掐脖子。”鬼怪转了转脑袋，确定着自己的脖子没有事，“不和鬼怪做交易？自己马上也要变成鬼怪了，傲什么？！”
他蹲在洗手间的墙角里，重新把那张纸拿出来，再仔细看了看。
事情还是按照上面的在发展，剩下要做的，就是等了。
——苏明镜，第一次拒绝，第二次犹豫，第三次答应。
等三次。
病房里，苏爸爸已经离开了，苏妈妈坐在苏奶奶身边和她说着话，剩下安平几个，都有些局促地站在旁边充当背景板。
“怎么去这么久？”苏妈妈听到了动静，转身就对着艾笑几个笑了笑，然后拉着苏明镜坐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叮嘱，“妈妈单位还有事，得先走了，这边你就照看着一下，有什么事打妈妈电话知道吗？”
“行了，去吧，能有什么事……”
“奶奶，累了吗？要不要睡一下？”
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来一批又走一批，苏奶奶早就应该累了。
“是累了……”苏奶奶看了看时间，也确实是老了撑不住了，“你们差不多也离开吧，小年轻的，别老往医院跑，不好……回去吧……”
“我们喜欢看奶奶。”
苏明镜摸了**奶的头发，就像她总是摸她的一样，“奶奶睡吧，我送送他们。”
“好……好，”苏奶奶的眼皮子上下抖动，已经快要闭上了，她最后拍着苏明镜的手，嘴里嘟囔不清，“送送他们，回家……别来了，奶奶一个人待着就好……别耽误你，好孩子……”
“真不用我们陪着吗？”艾笑问道。
“不用，”苏明镜笑着说，“你们两个回去休息一下吧，聊聊也行，这里有我和赵耀祖就足够了，我奶奶也没什么病痛的……”
“有事随时和我们打电话，随叫随到。”
安平点了点头，也没坚持，主动靠近艾笑，拉着她走了。
背影看起来两人还磕磕碰碰地闹着别扭，苏明镜看到这个场景，不自觉地开心了一点。
“他们估计是没事了。”
赵耀祖看着安平艾笑两个，放心地说道。
“早料到了，”苏明镜垫着脚拍了拍赵耀祖的肩膀，“这两人的感情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浓一点。”
“你怎么样，和我回去还是自己到处逛逛？”苏明镜看着天空，较好的阳光打在她脸上，好歹减弱了一点她眼底的灰暗。
“当然是陪着你，”赵耀祖用调侃的语气调笑着，“毕竟你奶奶可是让我们——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互相照顾，互相陪伴呢，这个时候，我可不能丢下你不管！”
“诶西，”苏明镜一巴掌就想打过去，让赵耀祖的脑子清醒一点，“有完没完，你还犟上了是吧？”
“进去吧！互相扶持的人儿！”
两人打打闹闹的就进去了，希恶鬼躲在后面，一直观察着两人。
病房里的苏奶奶已经睡的很熟了，单单看她的睡颜，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只剩两天命的人。
苏明镜坐在刚来时坐的那把凳子上，小心翼翼地趴在了她奶奶手边，眼睛看着那双已经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骨瘦如柴的手，又一次忍不住的鼻子酸涩了。
“奶奶……”
她轻轻地靠在苏奶奶的手上，用气音喊出了奶奶两个字。
本来还变得有些轻松的情绪在回来之后又变为了紧绷着的。
人一少，一冷清，苏明镜就没法欺骗自己的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白色的墙壁，穿着病人服躺在床上过于安详的人，无一不再一直反复地提醒她，寿命不多了。
赵耀祖站在一旁不好打扰，默默后退了几步。
太残忍了。
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人死去。
苏明镜流着眼泪，没法控制地想到了洗手间里，希恶鬼和她说的那些话。
一直一直，重复地绕着她的耳朵。
她往后瞧了瞧赵耀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问问他的意思，可这个念头一起来，就被她压下去了。
肯定不会赞同的，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个交易问题极大。
可是怎么办……
苏明镜憋着不敢出声，眼泪越涌越多，大有控制不住的意思。
奶奶手旁的那块床单已经被她彻底打湿，鼻子也被塞住无法呼吸，可还是得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
“镜子……镜子乖，我的好孙女噢，小心点！诶诶！别走那，会摔跤的我的镜子！”
“不哭不哭，奶奶抱，奶奶抱啊！”
赵耀祖愣了一下，看向了苏奶奶的方向，她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手伸在空中，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梦里怕不是都是苏明镜的样子。
苏明镜的背影禁不住的在颤抖，赵耀祖本想上前看看，可这房间里完全听不到苏明镜的动静，让他深深憋了回去。
赵耀祖叹了口气，悄悄地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把门关上，还闹出了点动静。
苏明镜知道赵耀祖走了，才肯稍微泄露出了点哭腔。
她默默地听着苏奶奶的梦话，一字一句都尽力听的清清楚楚。
“我的镜子啊……为什么就一定是你呢……不该是你的，上天保佑啊，我的镜子，只要她平安无事，我这个老婆子命都可以给你！”
“我的镜子，我那个爱笑的镜子，还有那个一直陪着镜子的笑儿，这两个多好的孩子啊……都不见了……都不在奶奶身边了，奶奶想你们啊！你们怎么都不来看看奶奶了……”
“镜子啊，我的镜子，”苏奶奶突然笑了起来，跟个孩子似的很开心，像是得到了最好的礼物，“镜子现在长得可俊了，真好，我的镜子没变，还是那个好孩子。”
“镜子啊，还有了很多很多的好朋友，太好了……”
“我的镜子不孤单，我的镜子有人陪着，还好还好……真是太好了……”
苏明镜已经泣不成声了，她没忘记自己发生了那种事后就开始和亲戚疏远，不愿接触，甚至到爷爷去世后，她就更加抗拒，不愿意再主动去找那些家人。
她逃避一样的把自己封闭起来，直到今天，一直都是这样。
“奶奶我错了，”苏明镜心里揪的更难受了，说不上来的无力笼罩着她，“我后悔了，奶奶，我后悔了……”
后悔自己的懦弱。
后悔让自己远离爱自己的人。
后悔一直不肯放过自己放过家人。
后悔到了最后才懂得珍惜才明白后悔。
可是怎么办，就剩两天了……
两天以后就再也看不见奶奶了。
苏明镜哭得已经流不出泪水了，只能干抽噎。
她捂住自己的嘴，躲在床底下，一直抖动着身体。
奶奶就剩两天，可却没办法告诉她。
奶奶甚至连最后的愿望都没办法被实现，她根本不知道。
恐慌感不断地从苏明镜的心底涌上来，怎么叫自己冷静都止不住。
其实有选择的。
苏明镜哭到再也哭不出来后，就理智多了，她肿着个眼睛，看着床上还在微笑着说梦话的奶奶。
其实可以选择的。
苏明镜清醒地知道她现在的想法有多危险，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又有多愚蠢，可是她忍不住。
那是她欠了太多的亲奶奶。
那是……她一直孤孤单单的奶奶。
那是一个从小把自己疼到大，一直乖乖地在家坐着，等着她回家看一眼的奶奶。
早上的那些温馨都是假的，假的！
苏明镜一嘴咬上了自己的手腕，咬破了皮，咬的出了血。
那些温馨都是基于奶奶在医院的特定环境，如果奶奶没有在医院里，没有人会陪伴她。
她知道的，平时奶奶都是一个人生活。
爸爸，姑姑，都忙，忙事业，忙家庭，没人理会奶奶。
不行啊，不行……
苏明镜的唾液混着血粘在手腕上，连起了一道藕断丝连的粘液，脏兮兮地挂在身上。
心酸的狼狈。
她现在才领悟，现在才能开始好好对奶奶，现在才可以将以前的那些统统都给补回来，可是已经没时间了。
苏明镜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牙口痕迹，脸色突然变得很冷漠。
没错。
其实没错的。
不只是自己，她深知艾笑也一样，对住四交道鬼说的那些没有可反驳的点。
希恶鬼也是，怎么了呢？
苏明镜开始自己催眠自己，她用指甲抠着伤口，让它便的更加溃烂。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
善恶分明才公平，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才是正确的。
用一个坏人的命来换一个好人的命怎么了，合情合理。
现在有个机会摆在面前，拿下它，自己就能阻止一个坏人逍遥法外，拯救未来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的某些人，就能救回自己什么错都没有犯过，一直老老实实做好人的奶奶。
何乐而不为？
苏明镜像是下定了主意一样松开了一直拨弄着伤口的手，然后站了起来，将奶奶的被子往上盖了一些，省得她着凉。
她推开了门，将袖子往下拉扯了很多挡住了自己的手腕。
“我的老天爷！”赵耀祖就一直站在门口，看到苏明镜推开门就赶忙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她哭得肿的像个核桃一眼的双眼，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赵耀祖什么也没说，也不问。
他直接拿着袖口，有点粗暴但又想温柔地将苏明镜脸上的泪痕擦了个干净，然后忐忑地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这才松开了手。
“去洗洗吧……没事的……”
苏明镜看着赵耀祖笨拙地维护着她的尊严，小心翼翼不敢说大声了的样子，她快被那股子矛盾的感觉逼疯了。
她张了张口想对赵耀祖说什么，可是终究没能说出口。
“谢谢。”
单单撂下这句话她就匆匆忙忙躲进了洗手间，赵耀祖看到那一瞬间苏明镜的眼神，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
老太太也是，现在连苏明镜也是。
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露出那样凶狠决绝的眼神？
“看错了？”
“苏小姐这哭的，真是让人心疼……”
希恶鬼张狂地笑着，看着苏明镜的样子，他知道，事情成功了。
安大人实在是太神了，居然每一步都能预测的这么准……
天仙附子……果然没帮错人！
希恶鬼激动地浑身都在打抖，他好不容易克制住了自己的兴奋，走向了苏明镜，“苏小姐？这是想要和我做交易的意思了？”
“为什么要和我做交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明镜强忍着自己不管不顾点头的意愿，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希恶鬼。
假如，如果，倘若。
希恶鬼给了她一个极其无法接受的解释，她立刻就抛下这些离开，陪她奶奶最后两天。
只要这个解释不能接受……
一点点她都会坚守阵营离开的。
她这么和自己说道。
苏明镜扶着洗手池的手抖得厉害，到最后甚至不敢看希恶鬼一眼。
“这个交易，当然我也会受益了……”希恶鬼像是看穿了苏明镜一眼，不急不慢地给出了一个互惠互利的说法，“您知道的，我乐于看见恶意，甚至以恶意为食，那个穷凶恶极之人换命死去之后，因为寿命不对等的原因，会在地府运输中产生逗留，我就能乘机偷偷将那个肮脏的，充满恶意的灵魂偷出来！”
“然后吃掉，”希恶鬼走到了苏明镜的旁边，抓着她的胳膊，“吃的渣都不剩，我就能好好饱餐一顿了……”
“苏小姐应该对这个人不会有同情心吧，毕竟是个作恶多端的人……”
“有这样的下场也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