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稻和常安红是这帮孩子里年纪最大的,她们早知道其他女孩子没机会读书,现在她们能识一些字、学算账打算盘就很满足了。
但常安青年纪小了些,便不是很理解:“先生不是教女孩子吗,外面的书院为什么不收?”
“因为女孩子不能科考当官,所以他们不收。”
“那女孩子为什么不能科考当官?”
“因为……因为……”常疯子被问住了,“我一个疯子哪里知道为什么,你自己长大了自己去找为什么吧!”
常疯子将这个问题搪塞了过去,但这个问题留在了常安青的心里。
回家的路上,她牵着常安谷问道:
“谷子,先生说,读书其实是为了给自己和家里人谋福利,可我们读书不能考功名免税,就没法子给自己和家里人谋福利,是不是我们读书,就没有用了呀?
那……我们还读吗?”
“当然要读了!”常安稻率先反驳,“你不是现在打算盘记账都挺好的嘛,这还不够有用吗?”
常安青叹了口气:“可记账算账就这些东西,我觉得现在这些……够用了……”
“够用了吗?”常安红摇了摇头握住了自己妹妹的手,“小姑只比我们少背了半本书,她现在嫁给了读书人,还是没有考上秀才的读书人,小姑就常抱怨说不上话了,难道你觉得你只多背了半本,就能比小姑更能说上话了吗?”
“可小姑嫁了读书人过得也不怎么好,还及不上咱家。
小姑父只会读书,地里的活去了也做不了多少,小姑大着肚子还得下地操劳,上次听到奶说她这一胎不是很稳当呢……
大伯母和三伯母大着肚子的时候,家里都只让她做一些轻省活……”
“那是因为小姑父还没考上秀才,等考上了,家里少了税,自然会比我们轻省许多,若是以后做了官,小姑就再也不用干活了,地都有人帮着种。”
常安红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这些,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而且你读了书,可以直接嫁给秀才、举人……娘说让我再多读一些书,过两年直接帮我找个秀才嫁,这读书多了更能说得上话……”
“二姐!”常安谷越听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大喊一声打断了常安红的话,“难道我们读书就只是为了和他说的上话吗?读书只是为了嫁人吗?”
常安红被她这一吼吓了一跳,她还从没有见过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妹妹发过火,如今更是摸不着头脑:“难道……不是吗……娘是这么和我说的……”
“大姐,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常安谷闷声问道。
“我……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常安稻抿了抿嘴低下了头。
“那是大伯母,你呢,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吗?”
“嫁不嫁秀才的,我倒是不在意……我学算账……其实是想着,以后有机会,可以做一个女账房……
我看县城里,有女子在柜台上打算盘,感觉她很厉害,我问她怎么才能做一个女账房,她说要会写字、打算盘……”
常安谷积蓄已久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才对嘛!”
对面三个女孩连同常安粮一起交换了一个眼神,但谁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对了。
常安谷眼泪好像决了堤,怎么也停不下来,几个孩子怕这样把她带回去挨打,只好扶她坐在路边默默等她哭完。
直到没有新的眼泪流出来了,常安稻才试探着问:“谷子,你刚才,说什么对了?”
“你想的对了!”常安谷回答。
“我想对了?”常安稻指着自己不敢置信,“我们读书,是为了开店?”
常安谷摇头:“先生说了,读书,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谋福利!”
“所以呢?”众人不解,这句话,先生是说过,可是女子不能科考做官呀!
常安谷看着一双双光迷茫的眼神,最终叹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耐心解释。
“什么是谋福利,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过得更好。
怎么要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你要先让自己不能过得更差。
我们要争取能看懂各种契约,能不被别人随便拿了什么卖身契骗我们按了指印;
能看懂借条、账本,不让别人随便坑了我们的钱;
要知道怎么分辨一件事能不能做,一个人能不能做朋友!
没人和我们说这些,我们要怎么懂,怎么知道?
所以我们要读书!”
大家都恍然大悟地点头应是。
常安稻更是想起了前两天刚听到的一个例子:“对啊对啊,听说前一阵子隔壁村的卖了好几个女孩儿,听胖婶儿说,有人把老婆都卖了呢,就是骗她是借钱,结果是把她给卖了!”
但常安青依旧不解:“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字,好几本了,还看不懂契约吗?我们也学会了打算盘,看得懂账册借条。你说得这些,我们现在学得够用了呀!”
“不够,这些,仅仅是不过的更差而已,哪里算得上是谋福利呢?要谋福利,至少要往家里赚钱吧!”
常安谷见常安青又要开口,便问她:“你要说四婶不识字,缝缝补补、浆洗帮工也能赚钱是吗?”
常安青点了点头:“嗯。”
“四婶现在做的事,你以后也做,又怎么能算是过得更好了呢?
”大姐想做一个女账房,若是以后她做成了,一个月起码有百十文,四婶缝补浆洗每日那么辛苦,一个月能有十几文吗?”
常安青沉默,想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可是,做账房,现在这些也够了呀!”
常安谷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咬着牙问她:“三姐,他们男孩子,考完秀才考举人,考完举人考进士,考完进士去做官还要七品、六品、五品得往上升,你只做到账房一步,就满足了吗?”
常安稻听了立刻竖起了耳朵:“怎么说?”
“你做熟了账房,想不想开一家自己的店?
你开了一家店,生意还可以,想不想再开一家店?
你在百安县有了两家店,想不想去别的县里看看,也去开一家店?
县里待腻了,想不想去州府开店?京州呢?
他们男孩子考进士会进京赶考,你在有生之年,想不想去京州看看!”
常安稻迷失在这尚且虚无的大饼中,常安红也喃喃自语:“我们,也能去京州看看吗?”
“为什么不能呢,京州有规定我们不能去吗?”
常安青也有些震动,她最初来读书,不过是想和常安谷她们一块玩。
和她们在一起,她感觉很奇特。
哪怕翻土种地很累,那怕记账要分公账和私账很麻烦,她都感觉比和爹娘待在一起要快乐的多。
她其实自己并不清楚,那是被尊重、被需要、有价值的感觉。
她沉浸在简单的快乐里,并没有觉得读书有什么重要的,之前读书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和大家一起玩的游戏罢了。
如今听说男孩子们要去县里的书院读书,以后还会考功名,成为现在她眼里那些高不可攀的官,她这才开始迷茫起来。
“读书……就能去京州?”常安青再次确认道。
“读书会让你知道,你可以去京州,怎样才能到京州,去京州的路,需要自己一步步走。”
常安稻终于从自己的畅想中醒来,她眼睛亮晶晶地一把揽住三个姊妹:
“有生之年,我们一起去京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