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启神殿是异能者的向往之地,可临泉又将那里变成异能者的地狱。
身在大临的疆土上,动不了大临皇帝,难道还动不了为大临皇帝效命的组织吗?
有异能者去试探过几次,发现临泉完全不管启神殿。
于是,为了自保,尚未归属朝廷的异能者们决定围攻启神殿,在被人杀之前先杀人。
说来也是讽刺,启神殿是帝王的一把刀,那帝王将刀挥向自己的子民,用着刀又不管刀是否受损。
盛元皇都与启神殿之间只相隔百里,可他临泉就是不闻不问。
还有更讽刺的是,围攻启神殿是由江湖门派山引组织发起的,就是厉琛曾经创立的那个山引。
现任的山引帮主不知初代帮主是启神殿的神司乌墨,要围剿启神殿,乃至掘了乌墨的碑。
这事来的轰轰烈烈,浩浩荡荡,完全不加遮掩。
山引帮主还放话,围剿前退出启神殿的异能者可放一条生路。
可对启神殿的异能者来说,留下来是被天下异能者围剿,退出是背叛临泉,要被皇族禁军追杀。
左右都是死局,留下来的活面反而会大一些。
通往山顶的石阶上,允棠远远望着冰封塔,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越握越紧。
再过几年,又是她的二十四岁轮回寿限。
哪怕启神殿能抵住此次围攻,之后群龙无首的三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允棠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守不住启神殿,只有她最恨的那个人,只有......
“大事面前不拘小节,有些事情你该放下了,也是时候该真正长大了。”
许璃临走前留下的话反复回荡在允棠的脑海中,引导着她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冰封塔前。
她站了好一阵,缓缓低下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锦聿曾告诉我,你于冰棺中白骨生肉,死而复生,你不可能死的。”
“那临泉是个昏君,逼走了许璃,也糟蹋了盛世,还玷污了启神殿,我快到寿限了,守不住这里的。”
“我恨你,时至今日依旧恨你,可比起恨你这件事,我更想守住启神殿,也甘愿为此同你让步,乃至合作。”
“神使,侯涅生,快出来吧,再不出来的话,国师留给你的启神殿真被毁掉了。”
......
允棠说了好久,冰封塔散发的寒气将她的脸冻得通红,染了寒气的风吹在脸上也如刀割。
她越说越气,开始破口大骂,把能想到的难听话都骂了一遍,骂到流了数不清的泪,泪水裹了寒气,落在地上变成颗颗冰粒。
夜晚的冰封塔比隆冬还要冷冽,允棠见这塔依旧没化开,只得绝望地转身离开,“神使,你真是个胆小鬼。”
然而她刚走不久,“咔嚓”,“咔嚓”,冰封塔的寒冰裂开几道明显的痕迹。
塔内,龙诀抚摸着明渊没有温度的脸,“真吵啊,你说对吧。”
祂已经死了,不可能回答的,可能他的灵魂飘在这看着,但再也说不了话。
龙诀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盯着祂的面容笑起来,“没关系,你有机会开口回答我的。”
话音落下,金色的火焰燃起,包裹着明渊的尸体猛烈灼烧。
这是具肉体凡胎,不过因为里面留存着祂的力量,即便是龙诀的金火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烧成灰。
龙诀站在金火旁垂眸看着,纯金色的眸子里也烧着团火,多到溢出来的情愫里混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疯狂。
再细细一看,这塔内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布满用血写成的古老文字。
随着祂的躯体逐渐被金火吞噬,那些文字也在一点点亮起。
待塔尖处的最后一个字亮起,龙诀划破手掌往火中放血。
伤口愈合就再划,继续愈合继续划,直至祂的尸体被金火烧尽,烧成两颗不大的圆珠。
这两颗圆珠像黑曜石,黑到发亮,亮到神秘,细细端望着像极了祂看人的眼眸。
龙诀愣神地看了好一阵才将这两颗黑曜石捡起来,然后拿在手里继续看着,喃喃道:“主人,侯涅生保不了启神殿,但龙诀可以。”
“等我把启神殿从皇权中弄出来就去找你,我会一点一点地将你拼起来,再以你喜欢的、侯涅生的模样迎接你的新生。”
他垂下眼帘,话语间第一次透着毫不掩饰的哀伤,“主人,散的慢些,不然我可能要拼上几千年。”
下一秒,环绕在龙诀身上的哀伤瞬间散去,快到仿佛那哀伤只是一个错觉。
他面无表情地拔下几根头发当绳子,将两颗圆珠编成手链,戴在手腕上。
他将腕上的手链藏到衣袖下,把凌乱的长发变得柔顺,再让染血的衣衫恢复成纯白色。
这时,木塔剧烈震动一下,若非外面覆了层冰怕是能被直接震塌。
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龙诀的眼眸变成纯金色的尖锐兽瞳,“真是条该死的疯狗。”
同一时间,启神殿的神司和神宣,围攻启神殿的异能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从天而降的黑衣少年身上。
那少年倚靠着一把比他人还高的黑色重剑,黑衣、黑剑将他白到不正常的肌肤衬得没有半点血色,黑漆漆的眸子在阳光下不断泛着幽光,活像只终于找到猎物的饿极了的野兽。
兴奋、嗜血、疯狂.....配上这少年满是玩味的笑容和极尽不屑的眼神,仿佛他脚下踩的不是地,而是头顶的天,可谓是平等地蔑视所有人。
更为恐怖的是,这少年一来就叫众人滚,还顺带劈了道雷在山顶,威力大到有异能者的耳膜现在还有嗡嗡声。
“不想死的赶紧滚。”少年漫不经心道,“别让老子再说第三遍。”
允棠无比熟悉少年身后的重剑,顶着他可怕的黑眸子,问:“你是端木氏的人,临,陛下放你出来的?”
“是啊。”少年笑起来的模样像是要吃人,“鄙姓端木,名无序。”
这个端木无序明显是脑子不正常,允棠搞不懂临泉为何要放他出来,硬着头皮继续问道:“陛下让你来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端木无序用手转着鬓间的一缕碎发玩起来,“我随便忽悠两句那废物皇帝就放我出来了,胆子小的跟没有似的,还险些被我吓尿了,那种垃圾老子杀都懒得杀。”
允棠虽然厌恶临泉,但不代表临泉现在能死,语气顿时急促几分,“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端木无序伸了个懒腰,“忽悠他醉卧美人塌去了,现在估计不知道在哪个女人身上卖力呢,也不知道那玩意被吓的还能不能硬起来了。”
这话着实有些糙,允棠下意识想呵斥少年,可他却先一步拿起重剑直直砍过来,“废话真多。”
下一秒,少年的重剑被人挡住,贯穿而下的黑雷被一道金雷截住,碰撞产生的黑烟炸开来瞬间蔓延整个山头,黑火藏匿其中,灼烧味也闯进鼻腔,却被一道横向的巨大风刀连烟带火全部斩灭。
那风刀比端木无序的雷还要骇人,四周的异能者们躲闪的慢一慢都会被腰斩。
黑烟转瞬散尽,众人看到端木无序肩扛重剑,眸子里多个股杀红眼的疯劲。
顺着这少年的视线能看到一白衣男子,面容绝色,长发披散,纯金色的兽瞳里泛着冰冷的杀意,手中还拿了把血红色的长刀,浓郁的血腥气一闻就知道是用血做的。
“疯狗。”那白衣男子冷声道,“若你回来就是为了发疯,那我乐意奉陪到底。”
几十年的时光弹指而过,启神殿里又换了批人,除了允棠,已是没有再记得神使。
一时间,允棠不知道自己该是恨,还是喜,反正下意识想骂这人。
端木无序的速度比她快,将重剑往地上用力一插,对着龙诀怒骂道:“我可去你妈的吧!老子给你留了把刀,你不用不会收着啊,丢你妈的丢,到头来捅了你一刀,又捅了我一刀!”
“你他丫知道老子得完传承一睁眼,见自己被用几条铁链子栓在监狱里,还他妈满身烂菜、馊饭、臭泥巴是什么滋味吗?!”
“我他妈发疯?!我真要发疯,早就屠了百里外那什么盛元城,然后杀来你这破山上,管你出不出来,死不死的,我先杀爽了再说。”
.....
他嘴皮子不停骂了好一阵,却听龙诀轻飘飘地回道:“疯狗,那临泉能给你洗个澡还真是令我遗憾啊。”
话落,端木无序低低地骂了声“草”,天边聚起乌压压的黑云,黑雷在其中“轰隆”地翻滚着,随时可能挑个幸运儿直接劈死。
这山引帮主怕被弄死才先带人围攻启神殿,可这端木无序和白衣男子,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主。
他若是继续留下来,指不定当场就要遭两人打架波及而死。
再看一眼天上随时可能打下来的黑雷,这山引帮主直接找了个理由开溜。
发起人一走,其他的异能者自然而然也跟着走了。
谁都没想到这关乎启神殿众人生死的围攻之战随着黑衣少年、白衣男子的先后到来,就这么戏剧性地落下了帷幕。
启神殿的众人呆站在原地,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时,白衣男子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冰冷的杀意不复,反而能寻到一丝笑意。
“疯狗,疯够了么?”
“够了。”端木无序挑眉一笑,“你任我骂这事千年只此一回,可比什么杀人见血有意思多了。”
龙诀将血刀重新化回血,又渗入大地里,被烧毁的植物重新生长,开裂的地方缓缓愈合,飞溅的碎石也回归原处。
短短几息间,山间的一切恢复原样,一神宣不知龙诀的身份,语气满是崇拜:“前辈,你是谁,又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厉害。”
允棠面色复杂地憋着没说话。
端木无序手臂环抱着倚在重剑上,玩味地瞥了龙诀一眼,“你也有被夸的时候啊?”
龙诀懒的回复他和嘲讽没区别的夸赞,问:“你着急找我做什么?”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就是一千年。”端木无序答非所问地仰望湛蓝的天空,语气里的感叹全然没有少年气,“那年皆是年少轻狂,我狂妄地留下完整的神昭,你狂妄到不愿跟任何人低头妥协。”
“可时光轮转,事实证明神昭不该留在这世上,你这张嘴能说出点好听了,而且还对那人低头妥协。”
“这要换做以前,我肯定要怀疑你是不是被谁用异能控制了,虽然我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居然连杀人都懒的杀了。”
“我们啊,终究是再回不到过去。”
他垂眼看着允棠,以长辈的姿态和口吻道:“端木无序是我这一世的名字,重新介绍下,端木凌、端木惜的老祖宗,端木氏初代家主,真正的神昭异能者,复姓端木,单名一个端正的端字。”
“你.....”允棠抿了抿唇,问:“端木端,你知道你留下的传承惹了多少事,害了多少人吗?”
若是年轻的端木端必然不会承认自己有错,还要砍下允棠的舌头以作惩罚。
可那年世道祸乱,战争不断,杀人是件比吃饭还容易的事。
端木端可以不做疯狗,只是不做疯狗活不下来,更闯不出今天这步。
他是传承的起源,重获神昭后也获得了历代传承者的记忆,见了祸乱,见了太平,还有全然不复当年的死敌。
这是个没有神明的还算太平的时代,龙诀成了侯涅生,端木端成了端木无序。
无论是时代,还是人,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端木端骨子里的疯劲依旧在,可他累了,杀不动了,甚至有点舍不得杀。
细细想想,他当年杀那么多人不就是为了后人能有太平么。
恐吓临泉的那几下和大骂龙诀的那些话耗干了他千年前的疯劲,骨血里的疯狂和残忍依旧存在,可全都藏在少年的躯体下,再也泄不出来了。
端木端懒得跟这小辈计较,没生气,还笑了起来:“是,我知道,所以我回来弥补我的错误。”
允棠一愣,端木端的出场震撼,骇人,压迫感十足,就差把傲字写在脸上,她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人会直接认错。
端木端无视她的惊讶,朝龙诀抬了抬下巴,“我俩斗了这么久,谁都想杀死对方,看在你今天主动任我骂的份上,我也退一步。”
“杀我,魂飞魄散的那种,从根源上毁了神昭,世间便再也没有神昭异能者。”
允棠不是傻子,能看出神使和端木端是极好的朋友。
这两人的默契好到无需言语沟通,甚至连眼神也显得多余。
允棠震惊端木端说的补错是让自己魂飞魄散,更震惊还是让神使来动手。
神使但凡是个正常人就不可能答应,这如何能下得了手。
可她清楚听神使用淡漠的语气道:“走吧,找个地方,神昭确实不该留。”
话音落下,允棠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白到仿佛第一天认识神使,以前的近百年都完全作废。
“喂!”她望着走向端木端的龙诀,不能叫神使,也不愿叫名字,犹豫一秒,道:“你这家伙,你到底.....”
“你在塔前喊的话我听到了,替我办件事,在我回来前办好。”龙诀回头看向允棠,见她露出疑惑的目光,威胁道:“你若是不愿我就换种法子,直接屠了皇都也能把启神殿救出来。”
允棠怒目瞪着他,“你敢!”
龙诀道:“我敢,但不想,所以快点去办。”
端木端能从允棠那感受到阮暮云的力量,一猜就是这是她的传承者。
他见允棠这小孩心性着实有意思,忍不住多言几句:“小丫头,你该感谢遇到的是现在的我们,换做是过去的,你这些话够我们搞死你几百回。”
龙诀不会怼允棠,但端木端会,允棠自知说不过这人,闭上嘴,不悦地目送两人离开。
两人刚走,一神宣走到允棠旁边,问:“断肠大人,那白衣人有交代事情吗,我怎么什么都没有听到。”
听不见是正常的,因为龙诀是直接在允棠脑子里说的。
暗箱操作,怎么样都行,反正弄个春闱的名额,考生名字叫钟延。
允棠想不明白考春闱和救启神殿有什么关联,飘在龙诀身边的明渊同样不懂。
许是因为龙诀用他身体炼成的两颗珠子,他灵魂消散的速度明显减缓,扩散在天地间的视角也被迫聚焦到龙诀身上。
他看着龙诀和转世成端木无序的端木端找了座无人的荒山,听两人聊了很多往事,依旧在拌嘴,但没以前凶了。
端木端看过神殿里的壁画,知道祂会逐渐被恶意污染,要魂飞魄散前突然改了主意。
他依旧要魂飞魄散,只是神昭无需完全消失。
用于封印的部分会用【泯灭】毁掉,日后或将衍生成全新的异能。
用做力量的部分继续留作端木家的传承,能继承他多少力量,全看传承者自己的本事。
传承的规则也改了,传承者注定活不过四十岁,以防有传承者掌权太久,死后灵魂也不会再入端木家。
端木端还给这部分力量起了个新名字,叫做审判,又让龙诀帮他给能入眼的传承者带一段话。
“审判意为公正,审判者当铁面,可世间没有绝对的公正,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和标准便可。”
“大公无私,还是随心所欲,怎么样都行,既传承了我的力量,那便放心大胆地在后世搏杀,这滔天的罪业我已尽数担负。”
端木端这话说得极尽威严,却只从龙诀这得了“装货”的二字评价。
最后剩下的部分,端木端弄成了一个封印,封的是世间苍生的恶意,只要龙诀随身携带便能不受恶意污染。
真正动手前,端木端凑在龙诀面前,用挑衅的语气笑道:“龙诀,你骂了我一千年的疯狗,现在没被疯狗咬,反被疯狗舔了一口的滋味如何?”
“恶心。”龙诀连个眼神都不给端木端,“你最好祈祷我不会直接把封印丢了。”
“丢了就丢了呗,我留给你的东西,怎么处理是你的事。”端木端往地上一坐等龙诀动手,见他迟迟没动,催促道:“快点的,杀人这事还要老子教你啊?”
视角凝聚在龙诀身上的明渊看着他亲手杀了端木端,灭了端木端的魂。
两个人来,一个人走,走的那人手上还多了个白色的珠子。
珠子的表面流转纯白的莹润光泽,那是灵魂的颜色,是端木端灵魂的颜色。
最是喜黑的疯狗剥开层层黑,最里面的灵魂居然是白色的。
而言说要丢掉的龙诀却将珠子好好装在身上,语气平淡,“罢了,反正没咬成,舔就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