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州。
知州衙门。
虎子从知府衙门回来,官服也没脱,就坐在后堂的扶手椅上,凝眉沉思。
同知方鼎四顾无人,上前一步,轻声道:
“大人,依下官看来,葛大人也忒倔强了些。他自己倔强倒也无妨,只是京州已经被燕国占领,西北也成了华国的,南边这一代又被晋国占尽。咱们万岁爷已经弃了京州,就算死守着这丽州城,万岁爷也管不了了。
没有援兵,单靠这城中的五万兵马,人家可是五十万,鸡蛋碰石头只会伤及无辜。葛大人想忠君殉国无可非议,可到了那时,城中的百姓就要遭殃了。刚刚那晋国的使者不是说了么,若是不降,晋国皇帝就要屠城。”
虎子眉头皱得更紧,兀自沉吟,却不说话。
“大人?”方鼎唤了一声。
“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虎子挥了挥手,沉声道。
方鼎犹豫了一阵,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虎子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中,手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椅子扶手。
就在这时,只听嗖地一声,一柄飞刀从窗外飞了进来,迅若闪电,寒光逼人,竟直直地钉在墙上,发出一段空气振动的闷响!
虎子心头一凛,面露惊色,跃身而起跑到外面。
然而一个人也没有。
他心里怦怦乱跳。
现在这样的敏感时期,他心中多了个心眼,也不敢声张。警惕地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见没有人来行刺。这才稍稍放心。眼光在四周扫了一圈,确定没有异样,转身重回屋子里。
躲在偏房屋顶上的慕吟风见他进去了,这才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想真不愧是被皇上和皇后开蒙的学生,机灵又警觉,一看就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呆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没再出来。他这才足尖一点,一连几个起落,赶着去和冷知秋汇合。葛宏昌那个老家伙不识好歹,若是连皇上的这个学生也同样冥顽不化,过了明日,他们也只得再次开战了。
……
虎子满腹惊疑地回到屋子里,去看那只钉在墙上的飞刀,这才发现原来飞刀上还插着一封信函!
他眉头紧锁,满腹狐疑地仔细观察了一阵,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这才用力拔出飞刀,取下那封信。翻过来一看,登时愣住了!
信函的封面写了一行他极为熟悉的大字——虎子亲启。
这字迹他极为熟悉,因为他从前刚习字时,那时候根本买不起字帖,他用的最早的字帖就是由冷凝霜亲笔写出来的。仿字帖临摹大字,他从十一岁一直临摹到十六岁。直到现在,冷凝霜送给他的字帖他仍旧收藏着,平时闲着没事还会翻出来照着练练字。
他的心跳得极快,全身的神经都因为这份雀跃又惶恐的激动,在剧烈地抽缩着。他用微微颤抖的手迅速却又不甚灵便地拆开信封。
信纸上熟悉的字迹让他通红了眼眶。
之所以自请外放到丽州,那是因为他一直在心底深处暗暗地希望着,他希望她能回来,他想能再看她一眼……
冷凝霜得知慕吟风已经将信送到了虎子手里,提起的心落下一半。
两日后,一名身穿宝蓝色菖蒲花纹杭绸直裰的儒雅青年只身来到晋国兵营前,离老远,守卫的士兵就举起弓箭,大声喝道:
“什么人?!报上姓名!“
虎子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回答:
“丽州知州姚虎求见冷凝霜冷夫人。”
那官兵仿佛预先得到了通知,放下弓箭,本着对汉国人从骨子里的反感,他生硬地说:
“你稍等一下,我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了。”虎子莞尔一笑。
小兵转身进去,不久,慕吟风虎步生风地走到军营大门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沉声道:
“姚大人是吗,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跟我进来吧。”
对于晋国人的敌意,虎子也不放在心上,笑了笑,跟着他进入晋兵大营。
冷凝霜和白兔正坐在营帐里喝茶,冷飒远远地看见虎子来了,先进来通报一声。
不久,慕吟风掀起帐帘,让虎子进去。
虎子刚一踏进帅帐,一双眼光便落在了冷凝霜的身上。平静无澜的眸子瞬间变得波光盈盈起来,恍若漆黑的夜,风吹走了乌云,天空突然闪烁出了满天繁星。
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上前一步,直接跪在冷凝霜面前,喜悦地高呼道:
“师娘!”
打从他一进来,白兔看见这个身材颀长、长相秀气的年轻小伙子用一双比灯泡还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家娘子,心里就一万个不爽。这时听他用颤得都不能再颤的声音叫冷凝霜“师娘”,胃里开始反酸,阴阳怪气地问妻子:
“他真是我学生?”
“师父,学生拜见师父。”虎子笑得比小时候那个老成内向的孩子灿烂多了,恭恭敬敬地给白兔磕了一个头。
“既然我是你师父,你进来应该先看我嘛,怎么看见你师娘比看见我还要高兴啊。”白兔右手托腮,扬眉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虎子觉得他说话怪怪的,狐疑地望向冷凝霜。
冷凝霜含笑解释:“你师父前些日子在战场上受了伤,短暂性地失忆,把你给忘了。”
虎子顿时担心起来,关切地望向白兔,问:
“真的?师父你不要紧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要紧,只是撞伤了头,等过一阵应该就能恢复了。难为你这么关心,忘了你真是抱歉。”白兔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以前还是个小鬼头,现在竟然小小年纪就当上了从五品知州。你竟是我教出来的,这么出息,让我真有成就感。”
他对着他的肩膀头一阵猛拍,差点把虎子拍到地底下去。
冷凝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所以说,知州大人,丽州城究竟是降还是不降?”白兔用一双幽黑泛着一丝冷意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定住虎子,含笑询问。
虎子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下,心脏竟有一瞬间的颤抖!
这不是他从前认识的师父,以前无论教课时白兔怎样严厉,在虎子的内心里却并不怕他,因为他知道白兔是个和气的好人。
可是现在,对方已经成为晋国皇帝。
曾经他认为皇帝这样尊崇身份的人离他很远很远,直到入朝为官他才有幸得见圣颜,然而那也只是汉国的皇帝。
师父是晋国皇帝,离他更远,而现在的晋国与汉国又是对立的……
他眸子里闪亮的点点星辰忽然开始变得黯淡,偏过头望向冷凝霜。冷凝霜却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并没有打算插手的意思。
从以前开始,虎子很尊敬白兔,对冷凝霜却是又喜欢又害怕。
因而在这两个人面前,他这个在汉国闻名政界的青年英才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定了定神,他抬起头,双眼坚定地望向白兔,认真地回答:
“若皇上保证晋国兵入城之后不拿丽州的一针一线,不伤害任何一个人的性命,我愿以葛宏昌的名义投降晋国。”
事实上,昨夜他已经在自己的府邸灌醉了葛宏昌,并将他囚禁在知州衙门的地牢里。他现在只是想要白兔的一个承诺,他虽然明白形势已经逼他非降不可,可他还是想保住丽州所有人的性命。
其实他的思想对于现在的儒生来说,已经很超前了。他没有那么强的国家观念,死忠死孝之类的在他的心里并不存在,他只忠于自己的信念和想法,这多半来源于冷凝霜在他启蒙时,对他灌输的现代思想和商人首领常有的自我决定至上。
他为官的信念是想保护更多的百姓,至于忠君爱国,要看值不值得。
白兔没想到他会和他谈条件,刚刚在他面前明明还是一副不敢忤逆的小徒弟模样。
他哧地笑了,再次拍拍虎子的肩,这次没下死手,顿了顿,勾唇承诺:
“可以,若丽州肯开城门投降,知府的位置我让你来做。”
“我的能力威望没有葛大人成熟,回头我会好好劝葛大人。以他的名义投降,名声已毁,就算他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认命。”虎子微笑道。
白兔有些意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小子。原来他以葛宏昌的名义投降还有这样的想法,想逼葛宏昌就范。
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白兔扑哧一笑:
“看不出来你小子挺阴的,你真是我教出来的吗,我怎么觉得你像是你师娘教出来的?!”
虎子微怔。
冷凝霜哭笑不得,没好气地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白兔笑眯眯地摸着虎子的脑袋,回答:
“我是觉得这小子被咱俩教得挺好的。”
丽州城以葛宏昌的名义投降开城门,晋国大军挑出五万人迅速驻扎城内,剩下的围城而守,重新收编了汉国残余部队。
葛宏昌直到被从地牢里提出来,才知道丽州已降,大骂姚虎卖国贼。
就连冷凝霜也不得不佩服虎子的成长,虽然他是她和白兔开蒙,可他的确有做政治家的八面玲珑。
虎子只用了一天劝说,葛宏昌接受现实,无奈归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