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元宵节令人极其恼火。
元宵节当天皇上会在紫宸殿宴请群臣,共度元宵,然而却有一半大臣告病未有出席。
同一天,长安城皆知,毅勇侯华雄正在家为自己举行豪华寿宴,亲华氏一派的达官贵人们悉数到场,贺者不断,络绎不绝。
而实际上,华雄的寿辰并不是正月十五,而是正月二十。
以他的意思,他是要整整庆祝七天。
这分明就是在对皇上挑衅!
正月十五的紫宸殿一片惨淡,本来精彩的歌舞因为少了一半人而显得异常无聊。连白兔自己脸上都挂不住了,颜色极其难看,手中的掐丝珐琅杯攥得紧紧的。
朝臣们在底下小声议论,入耳像蚊子声一样,让人心烦。
终于,一个以“呆木头”著称的言官禾木,极为正直地站起来,慷慨激昂道:
“皇上,毅勇侯在府内大办生辰宴,强迫百官前往道贺。别说他的生辰不在今日,就算是在今日,按理也应该入宫与皇上一同庆贺元宵佳节,这才是做臣子的本分。毅勇侯此嚣张之举分明是不把礼制放在眼里,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臣以为,应严惩毅勇侯,治他藐视皇上之罪!”
众老臣微汗抚额:年轻人,你找死吗?
别说华雄不是你惹得起的,你的这番进言不是往皇上的心窝里插针吗?你以为皇上想被藐视?没看见皇上的脸都黑成什么样了?还来给皇上添堵!
啪!
一声脆响!
冷凝霜手里的手工彩绘薄胎酒杯被她捏个粉碎!
妆容精美的脸上晕染着盛怒,是的,盛怒。因为她越怒,那笑容就越灿烂,灿烂的就像一朵盛开的花王牡丹,可是两行白皙尖锐的牙齿却在阳光下闪烁着可怕的森光!
看见美人却联想到魔鬼,恐怕就是这位了!
众臣心开始惊。胆开始颤!
白兔也从沉郁的情绪中被拔了出来,瞪圆了眼睛,看见冷凝霜手一松,碎瓷片落了一地,她的手却完好无损,正在那里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
“禾大人真是忠心呢,既如此,不如你去一趟华府,告诉他们非法集会不合礼制,让他们趁早进宫里共庆元宵佳节。”她盈盈冷笑道。
禾木冷汗呼呼地冒。他是言官,只会慷慨激昂,别的不行!
冷凝霜抬眼。一道凌厉的冷光射过去,把禾木惊得艰难地吞咽了下,下意识退后半步。
“忠心不是耍嘴皮子,华雄再嚣张他也打败过吐蕃、消灭过马匪。在说别人之前,想想自己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身为晋国人,你们贡献过什么。”她冷冷地在底下少得可怜的大臣们身上扫了一圈,唇角勾起,微笑道,“也是,只要你们少贪赃枉法。少给自己家捞点银子,你们就算百年难遇的忠臣了。”
群臣立刻俯身跪地,战战兢兢地道:“微臣不敢!”
冷凝霜唇角一收。沉声道:
“做实事,少废话,本宫不指望你们在卸任那一天对得起本宫,但你们至少要对得起晋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言官们以后谏言时先动动脑子。多说点有用的。把你们的荣誉感和责任感都给本宫掏出来,让晋国繁荣昌盛。重新在四国之中占据要位,是皇上、本宫与你们在座所有人共同的愿望,也是共同的责任!”
一番话沸腾起了许多年都没有过涟漪的热血,群臣齐齐高声道:
“愿我晋国繁荣昌盛,兴旺富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冷凝霜清冷一笑,吩咐:“换酒,本宫敬诸位一杯。”
群臣重新归席,口称不敢,却还是端起杯把酒给喝了。
宴会结束后,回到无极宫,白兔开口道:
“你今天好像很生气。”
“哪有。”冷凝霜脱去大礼服,淡笑。
白兔上前,扳过她的双肩,皱起眉,担忧地问:
“上一次,华雄在寿安宫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她回答,顿了顿,望着他的眼,对他说,“华雄这个人留不得。”
“这我自然知道。可他身边有二十个护卫,不计其数的隐卫,每次用餐前,都会有人当场试毒。想要刺杀他非常困难,单是他回来的这一路,我就派了不少杀手。他仇人众多,若那么容易被杀,早就死了。况且,如果冒然对华雄动手,他的党羽必反。”
冷凝霜笑笑,手抚上他的脸,幽幽地说:“办法总会有的,要人忠心不易,算计人却是最容易的,只要找到他的弱点。任何人敢欺你,我必让他下地狱。”
白兔只觉得心湖中浪潮翻涌,无论怎样克制都无法平静。
他眸光颤动地望着她,忽然伸出手臂将她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冷凝霜感觉到他的身体抖得厉害……
正月二十。
华豪寿诞当日,张灯结彩,纸醉金迷,笙箫鼓乐,通街越巷。门里门外车水马龙,送寿礼者络绎不绝。便是连与华家不睦的朝臣,也都被迫派人送了贺礼。更有一大批品阶不够或畏惧得罪华雄之人,即使不想来,也不得不亲自前来祝贺。
华雄大喇喇地坐在院子里,也不起身迎接,趾高气扬地接受道贺。
忽然,拥堵的大门外出现长长的队伍。四十个护卫围着一辆低调奢华、没挂名牌的马车慢慢走来。正在人们猜测谁敢在华府门口这么高调时,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众人吃惊地看见,坐在马车的车辕上赶车的,是御林军少将军慕吟月和户部侍郎冷知秋。
一个粉衣宫女从车上下来,紧接着扶下来一名身穿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蝶恋花深衣,外罩一件藕荷色羽缎披风的少妇。
皇后娘娘?!
华府门前顿时乱作一团,一时间挪车的挪车,还没来得及下车也急忙跳下去,扑通通跪下一片。齐声道:
“参见皇后娘娘!”
这个皇后邪乎得紧,有传言前些日子被革职处死的官员全是被她揪出来的。传言是否可信不得而知,但从她刚上位就弄死华贵妃,公开和太后不和,敢于直言教训朝臣,据说连皇上都让她三分来看,这是个惹不得人物!
瞧她私闯“敌人地盘”的神态,跟来玩似的,东张西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参观的!
华雄被外边的动静惊出来了。他不是来迎接的,打死他都不信皇后会过来,他是来看看是不是家丁乱回禀。
皇后还真来了。而且笑得比春风还和煦,让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觉得这个女人胆子够大,敢独自前来。
“华大人,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跪下请安。”冷知秋冷喝。
不及华雄开口。冷凝霜先漫不经心地笑道:
“无妨,跪与不跪在于心意,真心的也就罢了,若是一边跪着一边在心里骂我,我也不稀罕。”
堵在门口的众人闻言,冷汗开始淌!
华雄的脸瞬间绿了。
冷凝霜却装没看见。照样春风徐徐地微笑,一边越过人群往府内走,一边说:
“华将军。从宫里到你家路上可真难走,全被贺寿的人给堵住了,简直比元宵节闹花灯还热闹。你有工夫不如把府门前的路往对面阔阔,车都进不来。”
……阔府门……
众臣很容易往别处想:阔府门只能拆对面的房子扩建,可华府对面是皇上的叔父端亲王府!
众所周知。端亲王是与华雄交往最密切的亲王,皇后怂恿华大人去拆端亲王府……这话什么意思?
再看她下一秒站在收礼的桌子前。更是汗如雨下!
冷凝霜随手一抓,就能抓到拇指大的珍珠、手掌大的极品老坑种翡翠、一人高的珊瑚树,拳头大的夜明珠……若是石崇在世,可以直接去撞墙了。
看了一会儿,她轻笑道:
“本来今日皇上身子不适,本宫是来代送寿礼的。华将军收了这么多贵重礼品,让本宫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没想到我长安城官员居然这么富有,皇上最近正为越城大旱的事烦心,若诸位大人能在赈灾款上解皇上之忧,那该多好啊。啊,对了,本宫是来送贺礼的。”
云蔷忙递上一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纯金的大海碗。
冷凝霜接过来,笑道:
“华将军可还记得这个,听说这是你当年打吐蕃时,从吐蕃藩王的将军帐里抄来了。上面的‘忠君报国’这四个字则是后写上去的,皇上亲笔题,手工艺人刻上去的。这对将军来说应该是个极好的纪念,祝华将军岁岁有今朝,还望华将军牢记从前,继续忠君报国。”
华雄接过来,眼眸沉了沉,不驯地敷衍:
“臣谢过皇上皇后。”
冷凝霜不以为意,微微一笑:
“场面话说完了。将军也别嫌弃礼薄,身为肱骨之臣,你也知道晋国的国库不太宽裕,最近查抄了六部的几个官员,才有点好转。”说着,用眼睛淡淡扫了众臣一眼。
众臣巨汗:这是什么意思,国库穷,这是要打他们的主意,打算集体抄家吗?
“所以华将军别介意,这叫礼轻情意重。”冷凝霜大喘气地说完,接着笑道,“对了,本宫还一直没见过华夫人,将军不请妻妾来让本宫见见吗?”
华雄心中恼怒,他很讨厌这个笑里藏刀的女人,已经好多年没人敢和他说话带弯子了,偏偏当着众臣的面,他又不能对她怎么样。
“女眷都在内院,皇后里边请。”他沉声道。
冷凝霜莞尔一笑,跟他往内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