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他穿的是宫中寻常内侍的服饰,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尤为得体和整洁。
他的背部微驼,非年迈和辛劳所致,而是多年卑躬屈膝养成的习性,但一对上其他人时,下意识又露出令人心寒的透彻目光。
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一个奴才,还是一个眼高于顶的奴才,一个身份尊贵的贵人奴才。
因为奴才的卑微而傲慢、敏感而矜傲,都在他身上诠释得淋漓尽致。
“你是否好奇我有这样的武功,还要当奴才?”
老太监或许被他盯久了感到不自在,又或许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于是开口问道。
欧阳克点点头,转刻又摇摇头,问出心底最迫切的疑问。
“天底下古怪离奇的人和事多得去了,大多抵不过一声‘我愿意’,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你这身武功是究竟如何练成的?”
对欧阳克来说,世间唯一吸引能够他的,也只有武功了。
本以为天底下的高手他不是全都晓得,可起码最顶尖的那一撮,他是绝不会遗漏。
可偏偏面前之人就是一个漏网之鱼!
他翻寻脑海中过去百年的武林史迹,竟寻不到任何半点关于他的痕迹。
这种意料之外,偏偏令他既惊又喜,充满了新鲜和好奇。
想道:或许他过去一直在深宫中勤学苦练才有这般武功。
但转瞬又推翻过去,因为内功可以通过勤学刻苦去累积,战斗经验却不能。
这就是修道之人和习武之人的最大不同。
同样是吞吐纳气,终南山上活到七老八十甚至长命百岁的白叟老道到处可见,并且还是健步如飞、走路带风那种。
可动起手来,就算是武林中的三流货色,也能把内功匪浅的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抱头逃窜。
老太监亦是一样,以他刚才表现出来的老练去看,必然也是身经百战、出生入死过,才能磨炼出如此纯熟老道的经验。
偏偏在过去他竟从没听到过关于他的事迹,一丝半点的风声也没有,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欧阳克也不隐瞒心思,直接向他问道。
老太监只是冷冷一笑,略带嘲讽道:“你以为没听过我的名声,就觉得我一直闭门造车。
哼,江湖上的打打闹闹,左右不过是好勇斗狠、争名夺利,或是恩怨情仇、纠葛不清的。
可这大宋皇城才是天下至尊,亦是世俗一切的巅峰和核心,同样也是风云汇聚之地、卧虎藏龙之穴。
我在皇宫活了几十年,一年到头不知处理过多少潜入宫中的贼子,有盗窃的、有奸淫的、也有杀人或逃命的,各种原因数也数不过来。
他们之间的武功有低也有高,低的来拿皇墙也闯不过,至于高的——”
老太监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才接着道:“这些小贼连里边儿也沾不上!”
言罢,他咯咯一笑,笑声里似乎还渗透着血腥,令人心生颤栗。
欧阳克丝毫不受影响,而是一脸恍然,正如老太监所说,江湖一隅之地也有这么多是是非非,何况是牵扯到江山社稷?
这位于世俗权力核心的大内禁宫,里边的情况定然比外边要复杂和沉重得多。
那掺杂其中的高手,想来无论是数量或质量,都不是外界能够比拟的。
他过往只把目光投向在武林,纵使和大金朝廷一众高手有过交集,也不曾留过心,竟就忘却了‘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一说法。
想来也是,江湖上你争我抢的蝇头小利,又岂能比得上朝廷的高官厚禄呢?
欧阳克苦笑一声,他这一世衣食无忧又闲云野鹤,自以为高高在上,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反成了何不食肉糜的笑话,于寻常人而言,朝廷才是天下正统,也是个人人渴求的好去处。
就在他沉思之际,又听老太监继续说道:“先帝在时,这些事都是我来料理的。
可当今圣上登基后,忽然有一天想要兴建宫殿,我心中一紧,这宫闱重地可不能随便大兴土木啊,可还是劝阻不得。
果不其然,这一挖土可就不得了,圣上立马龙颜大怒,嫌我做事忒不讲究,害他丢了以后再赏花弄草的乐事……”
老太监碎碎念念地说道,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对他说。
欧阳克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后,抬眼四顾看看四周草木丰茂、花草馥郁的美丽景致,已再无初见时的赞叹,只有避之不及的厌恶。
又听他道:“现在处理的人是石彦明了,但这人武功低就不说了,办事还忒不利索,差三隔五就让人跑进来,你说万一惊扰到圣驾该如何是好了,最后还不是要我出手……”
听着老太监说了这话后,欧阳克顿时神色微妙,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说要出手处理的人,是指我么?”
老太监登时止住了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后,幽幽叹道:“除了你,还有谁能我亲自出手呢。
本来你看偷看宫中藏书我都由你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翻看了太祖爷留下的遗录,此乃大不敬之罪。
如今的官家是太祖的血脉,对亵渎太祖之事尤为看重,这让我不得不亲自处理了,毕竟石彦明亲自来了也顶多对付对付这种小毛贼而已,对上你怕是来送死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并指向着不远处树丛处凌空虚点,只听‘嘣——’的一声,一道黑影应声倒地。
“这下算是是清净了。”
任是欧阳克有所预料,但当此事真正发生面前时,还是不由得一愕。
可很快回过神来的他,脸上并没有露出恼怒的神色,反倒是一副迫切和期待的神色。
旁人若是看见这一幕或许会觉得莫名其妙,但只有真正至亲,才真正懂得他多年来的愁苦。
欧阳克五岁习武,二十岁大成,三十岁自创‘大黄庭’,及后武功超迈俗流,已抵至一个匪夷所思、神鬼莫测的境界。
他自知自己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能在他这般年岁有此成就的,遍寻古今中外,也是难寻第二个。
若放在任何人身上,纵使不受万人敬仰,心里头也应该心满意足了。
可偏偏这个人是他,欧阳克!
他一登临绝巅,最先感受的竟不是开怀畅快,而是高处不胜寒。
俯视天下,竟无一可与抗手之辈!
一生所学,也成了无用武之地!
再回想昔日在华山的故人,重阳升天,朝英远去。
恩师黄药师的境界不下于他,但其早已勘破红尘,不再为凡尘俗念而妄动道心……
一灯大师自创九阳神功,超迈俗流,非任何寻常内功所能及,但其削发为僧后,深得佛法慈悲,再也用不出全力来。
洪七公这些年倒是突飞猛进,一手刚猛难挡的降龙十八掌不逊萧峰当年,又相继创出了杀伐更强的‘降龙神腿’和取法易经的‘天龙八步’,武功更上层楼,可在内功上的短板依旧存在,已然被他远远抛离。
周伯通倒是曾经说过要创出门神功跟他一较高下,但至今不闻风声,想道如果还是左右互搏和空明拳那一套,已是不足为虑。
至于欧阳锋,欧阳克已经多年不曾听到他的消息了,但其多年前练就葵花邪法,虽能勇猛精进,但练得愈深,就愈加危险。
若其能听自己劝告,以乾坤大挪移为基,再兼修玉女心经,调和阴阳,未必不能够拨乱反正,走上康庄大道,否则绝不会落个好下场。
余下诸如无相王、裘千仞、火工头陀等人,虽一时瑜亮,可于他如今而言,亦不过一合之敌。
这些年来他隐居海外,未必不是觉得这武林索然无味,了无趣味。
此次归来,亦不过是为了圆年少时的梦。
可他没想到,这突发奇想的临安一行,竟带给他如此大的惊喜!
百年内力!
大内武藏!
百炼成钢!
每多出一个看点,都值得欧阳克更加兴奋。
身前之人,绝对是值得他期待的对手!
欧阳克心如磐石,既已决定的他,出手就不再犹豫。
只听“嗖——”的一声,他飞跃上空,竟凭空直上七八丈之高,正如晴空一鹤,直上云霄,却在抵达至高点一瞬忽然空中翻转,四肢伸张,转折间无端爆发出刚猛无比的劲道,以极其不可思议的爆发力,横扫天际,如陨石坠地,直击老太监而去。
老太监暗叹一声,虽早就预料这人不好对付,可这一出手就让他瞬间明白,这一战或许是他百年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战。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武功愈高的,就愈发清晰明白欧阳克此刻展露出来的恐怖。
欧阳克施展的是其家传的蛤蟆功,此功纯系以静制动,全身蓄劲涵势,蕴力不吐,只要敌人一施攻击,立时便有猛烈无比的劲道反击出来。
其威力之大,绝不下于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
但由旁人施来,单是蓄劲涵势这层功夫,就非得要耗十个、八个回合不止。
可别说十个、八个回合,战斗中瞬息万变,分厘之差也足以导致生死悬隔,故而此功从来不可轻易动用。
然而,此禁令放在欧阳克身上,又是毫无用处的。
欧阳克的内家功夫早就臻于化境,生生不息,动念之间便能恢复大半真气,并且绵长悠远,几乎是永不枯竭。
故而,旁人头痛不已的蓄气功夫,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反复之间。
更为可怕的是,欧阳克不仅有能耐,还有想法和执行力。
欧阳锋的蛤蟆功效仿作势相扑的青蛙,蹲在地下,双手弯与肩齐,嘴里发出咯咯叫声,此为蓄势待发之机要,一施攻击,立时便有猛烈无比的刚猛劲道反击回出。
欧阳克的做法却更为加动,也更加高明。
其改良了传统蛤蟆功的难看却必要的蓄气姿势,改为在空中翻转时激发强大的爆发力,又以类似千斤顶的形势强势下压,高居临下,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