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马学士”和“袁嬷嬷”这件事情,我甚至轻松了一刻。
下次皇上若是还要先听一件我近来干的蠢事乐一乐,才肯听我说正事的话,我总算又有些什么可以讲了。可是等到尴尬地辞别了这位顾景新顾学士,这一丁点轻松劲儿就烟消云散。这个笑话可讲不得!
要是卢太师和顾学士不曾言语,我跑去跟皇上说四皇子叫顾学士叫“马面怪”,那算是什么事?!我可不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了么?!贤妃娘娘不得弄死我?!
这天上午,“龙飞凤舞”长穗剑的全套招式已经都教完了。过了午饭时间,就苦了端着姿态陪了几天的乐师们。我们开始从头到尾一遍一遍地和着音乐练习,估计要一直练到烂熟为止。再到后来,尤师父自己也像是腻了,不像过去那样总是下来走动了,半天都只是抱着膀坐在廊下看着,不到有人错得太明显的时候绝不起身。
今后的日子霎时变得简单而又无聊起来。
因为没了新鲜,上书房那群学童和武师们驻足远观的时间也随之短了不少,耳边清净了许多。可是转身过程中,眼角骤然扫到了顾学士那一袭半旧蓝绸袍,我险些打了个趔趄。过后才想起来,我现在没戴头盔,只穿着最贴身的那身深红布衣,跟其他姑娘毫无二致,根本用不着担心被认出来。
过后来了几个绣苑的姑姑,打断了我们练习。顾学士这时候赶紧溜回学堂去了。几位姑姑说要做表演的衣服,叫出来一个练得浑身汗津津的姑娘,满脸嫌弃地给她量完尺寸就急着要走。这时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中年女子,叫住她们,柔声叮嘱她们肩膀、膝盖的部位一定不要乱钉装饰,省得到时活动不开。带头的那位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儿,应付了一声“记住了”,就匆匆离去。然而,这个中年女子却留下来,静静地站在尤师父身后看了我们半天。
她看着我们,我们也偷眼瞧着她。一点点儿大的脸儿,一捻捻细的腰,若不是眼角嘴边已经有些松弛,还当她是个年轻姑娘。以前出宫去祭祀的时候,曾经偶然听见男侍卫私下讲浑话,说女人还是有些肉好——淑妃娘娘当年再优雅清高,如今也枯槁成了一根腐竹;倒是愉妃娘娘不见皱纹,风韵犹存。
宫外那些污浊男子的话,我是不爱听的。眼前这个人虽比淑妃娘娘瘦得更甚,我倒觉得,存下的风韵不比愉妃少。
到我去接四皇子了,她也还站在那里,十分认真地看着,偶尔小心翼翼地和尤师父说笑几句。直到晚上回了营房,小姑娘们还在议论她是谁,是不是尤师母今天进宫来了。
“古话说,君不见臣妻。尤师母能随便进宫来么?就算进来,也该是从后宫咱们管的地方进来,去拜见娘娘们吧!”总算还有个没昏了头的。
“不管不管!反正我看着他俩挺般配的!”
也有人看见了那位顾学士,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附近怎么多出来一个没见过的少年郎,什么来头。总不会是尤师父全家都来了。
我懒得跟她们打牙,自己清洗一番就回了屋子里,想看看皇后赐给我的那些丸药里有什么适合去送给竺嬷嬷。正对着一堆釉色光滑、造型精致的小瓶子小罐子犯难,外面就有小侍卫推开一条门缝,说:“统领,有俩宫女找你。”
“大晚上的什么事啊?”我赶紧先把这些瓶瓶罐罐收起来,出去应付。刚走到屋门口,就有两个宫女低着头匆匆撞进来,还“咣当”一声在背后插上了门。
“什么毛病?!”替她们通传的女侍卫冷不防被关在了门外,恨恨地嘀咕了一句就去别处发牢骚了。
“两位……两位这是……”我也让这俩愣气十足的宫女吓了一跳。
“不是请不动统领么?!”有一个顶了我一句,语气好像还十分委屈。
我端起烛台,仔细看了看进来的两个人。上粉下绿的宫女服在一个人身上服服帖帖,在另一个人身上就有些显小。我再上前仔细一看,这位还没说话的个头稍微高些胖些的“宫女”生着一张福相的端正鹅蛋脸,一双细长吊梢眼睛——原来是卧霞轩姚美人亲自化装成宫女跑到我这儿来了。“这……请坐!微臣失礼!”我不好说破她身份,只好放下烛台,先扶着她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可是她不肯挪步,反而一把抓着我的手,往自己手腕上放。
“别别别,咱别这样!微臣不会把脉!”我急急忙忙地往外抽着手。她的举动如此奇怪,让我越发摸不着头脑。那双颇有点惹人疼的细眼睛满含着怨艾盯着我,粉润的唇撅成了一朵花骨朵儿,这副娇嗔相让我心里先虚了几分。
“……坐?”我尴尬地退了一步,朝旁边的椅子比划了一下。
“我……我这些日子想吃酸的!”她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声音不大却理直气壮。
我眼睛眨了几眨也还没想明白她这是唱的哪出戏,只能小声回答她:“这事情是膳房管,找到微臣这儿不管用。”
“我……我想吃酸的……”她按着自己的肚子,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使劲朝我挤了挤眼,那两片嘴唇都快抿没了。
我终于明白,她是在暗示我她有了身孕。
“这个……这个更不该来这儿,这得找太医啊……”我额头已经冒了汗,好歹先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后宫险恶!我们母子请统领照拂!”她屁股刚沾椅子面就要起来,又被我按了回去。我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一主一仆,让她们先小点声,进宫这些年还真是头一回碰上这种事情。看我半天不言语,那双凤眼里就有了泪光,一双嫩手愤愤地绞着衣角。“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统领怎么就……”
“别别别……姚美人啊,咱得讲道理!有好生之德那是上天,微臣就是个看门站岗的……”我一着急就口不择言。姚美人闺名姚软语,我却觉得自己已经当头挨了几闷棍,实在是狼狈不堪。
“哼!统领不是让我好好想想么?我也想过了,还不就是……”她说着卷起袖子,摸着手腕上的一只清澈剔透的飘花翡翠镯子就要往下摘。
“哎哟我的娘!”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赶紧跪下按住她的手,慌忙求道:“别啊!千万别!”拦住了那只镯子,我才来得及定神想了想,先前说的那句难听的气话确实不够妥当,也难怪被她误解成索贿的意思。
可整租这时,两大滴泪珠刷地就从她粉嫩的脸颊上滚下来了。“统领这是铁了心不肯管了?!”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