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柳朔明就成了柳朔明。
柳爷其实是一个很严格的人,柳朔明的童年过得也并不快乐,他要接受高强度的不符合年纪的训练,还要和比他强壮很多倍的人战斗。
比起养子,其实柳朔明更像是柳爷养出来的蛊,千百个同类,最终只剩下他一个。
但柳朔明从来没有对柳爷有一点不满,因为在他父亲出事的那一晚,他本来也该死去——你不能指望一个听闻江湖长大的孩子,见到父亲出事而毫无反应。
柳朔明的本性,也不是那么怯懦的,他冲上去,咬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以一条胳膊、三个肋骨骨折,后背上两刀为代价,死死的咬住了那人的喉咙。
正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狠厉的凶性,路过的柳爷才会选择出手救下他,然后收养他。
至于他身中十几刀的父亲,全身大出血,还伤到了主要器官,并没有救回来。
柳朔明没有母亲,她没死,只不过是看不上柳朔明亲生父亲那守着老宅的江湖侠客梦,梦想太扯淡,生活又平淡,甚至有些贫穷,就挥挥手和父子二人说了再见,好聚好散。
在柳朔明父亲出事之后,她已经再嫁,还有了新的孩子,并没有认回柳朔明的意思,哪怕柳朔明已经无家可归,所以,柳朔明从此也就当自己没有母亲了。
是柳爷救了柳朔明,替柳朔明的父亲收尸、下葬,然后抚养柳朔明长大成人,就算后来出现柳康华,处处与他作对,柳朔明也从来没有对于柳爷有过任何怨恨的意思,恩情就是恩情。
他这条命,是柳爷的,就绝不会背叛。
但是,他突然觉得很无趣起来,无论是柳爷还是柳康华,又或者大门营的继承人身份,都没有他手里那把剑,童年里的江湖来的有趣。
“箱子。”柳朔明看了眼神经紧绷的杜海,示意他把装满了柳康华身体的箱子放进去他的那个能力机器里。
通过下面类似于传真的功能,把东西直接传给柳爷。
这个传送东西的功能非常好用,因为它不限制生物还是死物,只要装的进去这个保险柜里面就可以。
柳爷没有让杜海通过这个功能把自己的儿子传送回去,因为他不觉得自己一个完整的儿子会装进到这么小的一个地方里,哪怕是尸体。
“大大大大少……”杜海几乎给柳朔明跪下,嘴里颤抖着吐不出来完整的话。
柳朔明的表情阴沉的看了一眼杜海,就算现在不给柳爷送过去,等过两天回到雪旗省,难道柳爷看到就不会生气了吗?
再者,如果现在传送回去,柳爷肯定不会简单相信,会找能力者确认,如果不是柳康华,或许还能把人救回来。
朗宁比杜海好一点,反正他一直是支持柳朔明的,而且柳爷也说了,从此柳朔明就是继承人了,因此叹了口气,扯着苍白的脸色把地上的那个盒子装进了保险箱里,最主要的是,柳爷那头也不能确定是他放的,后面也不回我追究这点事。
“送。”柳朔明开口,杜海流着汗水发作了能力,片刻后,机器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代表着物体已经传达到。
这个电话功能是双向的,只要两台机器同时存在,就可以随时用来和另一方沟通,不过传送物品是单向的,只能是杜海在哪里,可以把东西传给另一处。
柳朔明没发话,杜海也不敢轻易取消能力,十分煎熬的等着电话铃声响起。
向光小队格外安静,彩纸观察着方简的表情内心叹了口气,但是在这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更加显眼的夺取了方简的权利,让方简不是那么惹人注意。
童谦比方简的表情更加掩饰不好,好歹方简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却是一种失了魂的震惊,也不怪他这样,在他的年纪小,和江泉溪相处多是当她为姐姐,而且江泉溪的内里本性也是很温柔的,还有一种安全感在,让他更是在情感上依赖了几分。
知道江泉溪和方简在一起后,原本不在一个队的感情,又得到了“队长夫人”这种身份的加持,天然容易获得好感。
可就在彩纸那几句话说出来,童谦才恍然想到,原来是那天,他们见过的那个融合人,里面就有江泉溪的亲人。
他虽然也瞧不起、看不上柳康华,觉得他无恶不作,更是由衷的为那群无辜之人觉得可怜同情,可他在上层的命令下,也只能忍受着这份感情,以完成任务为优先选择。
为什么呢?因为他并不认识那群无辜的可怜人,如果想想,在里面,有他的父亲、母亲,他还能用一种讨厌但是淡然、处身事外的态度,来和柳康华接触吗?
不,他不能,他只要想想,就觉得心中的怒火已经控制不住,迫切的想做些什么。
童谦抬眼看着柳朔明那群人,多可笑,就是这群人,伤害了水姐儿的亲人,还把为亲人报仇的水姐儿当成了坏人,要制裁她。
什么加入枭?童谦才不会相信水姐儿会加入别的组织。
童谦的变化并不是没人注意,反应最快的是沉默的方简,他突然一掌敲晕了童谦,低头看着手里昏过去的童谦,沙哑着嗓子开口。
“抱歉,这孩子和水姐儿的关系太好,不太能接受事实。”
没人说话,方简就这么把童谦送回自己队伍的车子上。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方简的情绪也不太对劲,能让一个面对柳爷都面不改色的人,突然情绪失控,只能说,他和江泉溪的确是有真感情在。
彩纸的情绪最稳定,他年纪大,职位不低,经历的事情多,见多识广,而且和江泉溪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在,所以稳得住,也能把控局面。
宋明秀虽然震惊和感伤,但确实,和江泉溪的感情没有到达那个地步,仅仅的两次接触也培养不出来太深厚的感情,只能说情感倾向于江泉溪,却不敢发声站队,只能跟着上层的命令走。
李远兴和彩纸差不多,不过他职位比较低,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在部队里混出多好的名堂,他不是自己想胖的,只是那么个容易发胖的体质,如果不是经常锻炼,少说四五百斤体重,不成问题,也就是末世后,才有他大展拳手的一席之地。
同情江泉溪,但更理智,会跟着上层命令走,也会判断这件事的价值,做出自己的选择。
方简没有回来,这并不让人意外,他需要一些空间平复心情。
方简在车里看见了一个盒子,和两个眼熟的手串,没有任何说明,方简却明白,这盒子里的,就是江泉溪父亲的骨灰,而那两串手串,则是江泉溪送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有了这个东西,向光小队的任务其实并不算失败。
他们的任务仅仅只是护送“试验品”回到天子京罢了,或许研究所会让柳康华表演当场融合变异动物,但是没有这个表演,也是一样的——谁能指望这位太子爷乖乖听从指挥呢。
不过这个东西不能给大门营的人知道,不占理,还容易被怀疑。
拉开副驾驶前面的放置物品的空间,方简随意的把物品放了进去,既然没人知道东西在他这里,那么这里就是最安全的,至于骨灰,被方简放置在了车座下方,改装后的车子里有很多特殊用处的地方,别人不可能全部清楚,方简肯定是一个不落都知道。
没有几分钟,童谦也醒来了,能力者的强大恢复能力,不会让他昏睡太久,他没有任何意外,默默的和方简一起坐在车子里发呆。
“对不起,队长,可是……水姐儿她……”童谦哽咽出声。
“我不知道,她那么痛苦。”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曾经那么快乐且真心的和江泉溪打招呼,欢迎江泉溪的归来,却没有想到,那时候的江泉溪内心多么痛苦,还要装出不被察觉到的样子。
没有安慰童谦,方简闭上眼睛。
江泉溪其实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她的本性温柔且善良,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收到的外界反馈并不友好,所以她本质上会有些冷漠,那是被伤害后自然而然结出的产物,很少人会在一次又一次被伤害后还保留着最开始的样子。
在末世前,江泉溪要收敛这份冷漠,因为她没有足够底气用冷漠面对别人,只能尽量的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不引起他人注意,以她的外形条件和出身而言,无论性格温柔还是冷漠,接受的都是不好的反馈,只有被忽视,她才足够“自在”。
末世后,江泉溪获得了强大了能力,一开始她是并不自信的,然而一点诱因,让她发觉了这一点,有了足够强大的底气,江泉溪就开始坦然的露出了自己冷漠的一面,可实际上,她还是温柔的、善良的,只是因为不信任,所以用冷漠去面对其他人。
在和小鹿、大黄、甚至其他的非人类生物相处时,江泉溪才会露出最真实的一面,因为那些并不会伤害她。
曾经,方简和江泉溪因为江泉溪使用的手段,有过一次争吵,方简清楚江泉溪的本性不坏,只是她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分外不耐烦与人接触交流,也就是讨厌复杂,会选择更加极端、简单、方便、有效的方法来处理事情。
江泉溪能想到的东西,方简怎么会想不到,只是因为他不能用,因为很多原因,这些方法也不合适使用,争吵的根本在于江泉溪,打从心里不能认同方简遵守的那些理由。
就好比,有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被看押,在清楚他有很大可能被救走的情况下,方简会更加认真的看守好这个罪犯,而江泉溪会考虑自己击毙这个罪犯的结果,在几个处分和罪犯被救走之间,江泉溪轻易会选择前者。
也许是写小说出身,让江泉溪的脑海中充满了奇思妙想,而她性格又足够让她有魄力完成这些奇思妙想。
她惯于用代价衡量一件事,天平只要不曾倾斜到底,她就敢于一拼。
所以方简会觉得,她很“疯狂”,而且是有理智的疯狂,只要代价足够,她也许能做出很夸张的事情来,所以方简为她增添砝码,甚至连自己都迈步走上天平。
却最终,没能压过“亲情”。
又或者,方简其实赢了,在另一个天平上,所以江泉溪将他一个人留下,一个人承受了一切。
在另一边,压抑了很久的安静氛围里,电话终于响了起来,等候在一旁很久的柳朔明接起电话。
“朔明。”柳爷不用确认,就知道这个接电话的人一定是柳朔明。
“父亲。”一如既往的尊重。
“我要她活着。”声音不大,却阴沉的让人心脏颤抖不停。
“我要你把她活着带回来。”
“是,父亲。”柳朔明垂眸。
电话挂断。
柳康华确实死了。
杜海终于找到机会取消了自己的能力,他浑身颤抖,在这之前,他没少为了讨好柳康华针对柳朔明,但是现在柳康华死了,柳朔明成了继承人。
杜海也是真的害怕柳朔明针对自己。
就在这,随便弄死他,然后诬陷成收到变异动物袭击,柳爷也根本不会在意他的生死。
不过柳朔明不是柳康华,对于报复或者事后算账的兴致都不大。
柳朔明看向彩纸,这个人才是向光小队这次任务的负责人,他早就清楚。
“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分别,还要回天子京报告此事。”彩纸开口,他没有留下跟着柳朔明一起抓江泉溪的意思。
实际上他就算跟着,柳朔明也要担心他们会不会偷偷放跑江泉溪。
而向光小队回雪旗省找柳爷……别开玩笑,又不是脑子里进水了,谁会主动去柳爷那里找不痛快,虽然可能和他们没有关系,但谁说的准柳爷会不会迁怒。
再者,他们去雪旗省是找死去的吗?
没看柳爷都对他们没有任何想法吗,柳爷那头会直接找天子京高层,不比直接找他们好。
就算柳爷想要从他们身上出气,也得有人把他们带回雪旗省啊,柳朔明还要去抓江泉溪,剩下的人又哪里是向光小队的对手。
柳朔明并不意外,也没有挽留,“自便。”
回身看向自己的手下弟兄,沉默了片刻之后,“你们走吧。”
柳朔明说的走,不是回雪旗省,而是随便去哪里都行,离开大门营,别再回去了。
“大少……”王海龙神色一变,但是很快就想通了缘由,颤抖着嘴唇,说不出来话。
他也知道柳朔明是为了他们好,如果就这么回到大门营,柳爷不可能让他们活着了,柳康华是在他们眼底下被带走的。
可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也确实不想走,谁不是跟着柳朔明十多年的兄弟,刀里来火里去的,难道就这么走了?
“走。”柳朔明只说了一个字,转身就离开,不再管这群人了。
以他五次进化能力者的速度,也确实没人追的上,只能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