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安然睡下,有人夜不能寐。散席后,穆拉德独自一人在寝室内反复踱步或是坐下静思。他的心已经被易卜拉欣在宴会施加的恩情给撩拨了,月落日升,久久不能平息。
直到天亮后的晨祷时刻,听到传来的宣礼呼喊声后,正在洒扫的侍从见到苏丹手持象牙念珠从小清真寺里走出,彻夜祈祷而一宿没睡的他看起来依然精神饱满。
作为东道主的穆拉德还要费心确保接下来的活动不会出岔子,成为时间管理大师的易卜拉欣则开启游客模式,科尼亚可是一座古城。
他的晨祷是在阿拉丁山上的阿拉丁·凯库巴德清真寺进行的,这座建于古代遗址上的清真寺连同所在的山丘都以苏丹的名字命名。由于今日并无聚礼,有亲卫站岗阻隔,易卜拉欣可以不受打扰地打卡景点。
这座于塞尔柱罗姆时期历经数代苏丹修缮的大型宗教建筑是科尼亚城中最大的清真寺,也是塞尔柱罗姆王室的陵墓所在——其庭院内还修建两座锥顶十面形陵墓,其中一座内存八位苏丹的石棺,看上去完好无损,无人打扰他们的永眠。
但这里缺乏其他看点,罗姆苏丹国解体后,割据科尼亚的卡拉曼国力更加弱小,无心也无力扩建或精心翻修前朝的“王家清真寺”,以至于易卜拉欣对此的观感可用“质朴”一词概括,各处房间内部装潢的粗糙与建筑规模形成割裂感。
易卜拉欣没有在阿拉丁山上逗留太久,相较于已经倒了几手的塞尔柱罗姆遗产,同处科尼亚的梅夫拉纳圣墓的影响力更大——这是着名诗人、伊斯兰学者鲁米的葬身之地,且同时作为苏菲派圣地和梅夫拉维教团修士的活动会所。
“梅夫拉那”这一对宗教导师的尊称是他在伊朗和安纳托利亚被广泛使用的称呼,应阿拉丁·凯库巴德邀请于科尼亚定居的鲁米在生前就有众多追随者。但在他逝世后,梅夫拉维教团才被其子和其他追随者组织起来并存续至今。
作为在安纳托利亚扎根的苏菲教团,梅夫拉维同样与奥斯曼高门产生联系,自穆拉德一世统治时期始便有权贵出资给该教团捐赠。但梅夫拉维修士们既不深度参与经济活动、也不似怀有政治野心的萨法维那般拥兵自重,而是专注于在会堂中不停地旋转,加上其祖师爷地位崇高,这让他们暂且还是镇压的豁免对象。
易卜拉欣率亲兵进入梅夫拉纳圣墓的动静惊动了还留在此的梅夫拉维修士和普通信徒,坚守的托钵僧们陆续来到大门后的大理石庭院。他们认不出领头锦袍华服的红胡子是谁,但一队甲士鱼贯而入的场面就足以让人心慌。
“阁下莅临圣人墓地,不知有何贵干?”离他最近的托钵僧主动上前弯腰低头,又因亲兵的阻隔保持过于安全的社交距离。
见到对方恭敬中透着慌张的样子,他温和地安抚道:“我乃是伊朗的万王之王,各位都是正直的穆斯林,和平与你们同在。我来这里只是为瞻仰伟人,并非因分歧而来党同伐异。你们无需害怕我的护卫。”
万王之王的阿塞拜疆口音反而让梅夫拉维修士们疑虑更甚,可他似乎真的没有动武的打算,卫兵们都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口,仅有两人还跟在身后进入庭院。
得奥斯曼高门关照的梅夫拉纳圣墓不似阿拉丁·凯库巴德清真寺破旧,特别是法提赫苏丹和巴耶济德二世父子为翻修这一苏菲派圣地出资不少——穹顶下的墓室内部被装饰一新,墙面贴满瓷砖,其花纹组合成精致的图案。摆放于墓室中央的棺椁则用奢华的织物覆盖,好似一位王侯。
拜谒完正在安息的名人,走出墓室,易卜拉欣对默默陪同参观的托钵僧问道:“你们的谢赫在哪?不知我有没有资格聆听大师教诲。”
“这……”
跟随的梅夫拉维修士们脸上一阵古怪。萨法维教团的谢赫公然向逊尼派苏菲教团的谢赫讨教学问,这是打算辩经吗?好在他们无需烦恼,一修士直接带动其他人下跪应答:“回陛下,谢赫目前暂居埃迪尔内,一时无法返回,我等乞求陛下宽恕。”
易卜拉欣环视身边跪下的异端,声音威严但不咄咄逼人:“跑了?无妨,至少你们没有向塞利姆效忠。我希望你们以后也能像现在这样,将安纳托利亚的和平放在首位。奥斯曼人处心积虑地破坏正道秩序,意欲从乌玛的动乱中得利,而协从的被蒙蔽者只会是塞利姆的薪柴,最后成全他人的野心,自己却被烧成渣了。”
“陛下所言极是,我等谨遵教诲。”易卜拉欣的训话让领头的修士连连赞同:“追随梅夫拉纳修行本就是为远离世俗纷争、追求真理、接近真主。鼓动信徒去为宗派分歧而流血无疑是违背先师意愿的。”
其他梅夫拉维托钵僧闻言纷纷附和,气氛似乎从最开始的疑虑紧张到现在和谐得可以一起包沙威玛了——虽然16世纪还没有这道菜肴。
临走之时,易卜拉欣又散了一波财,打白条许诺要给梅夫拉维教团捐赠一笔钱财,且不会少于奥斯曼苏丹给出的馈赠。如此攀比行径,修士们慑于其淫威不敢吐槽,反正都是钱,闭嘴收下就好。
“你去找罗姆的谢赫伊斯兰,说梅夫拉纳的追随者已顺从于我,在这关键时期要对各地社团组织多加笼络,武力是平乱的支柱,但有时也得使用别的手段辅助。”
就在易卜拉欣通过口信向科尼亚宫廷交代“建议”时,搭载着威尼斯信使的商船于同日停靠在伊兹密尔的港口,准备将手中情报分享给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