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宝死里逃生,强忍剧痛,就地一蹿,便似条大蛇般,钻进人群躲了。
粘罕斩将无功,怒不可遏,大骂道:“哪个混账,敢坏爷爷好事?”
顺着那狼牙棒飞来处看去,不由一呆。
却见一个胖大妇人,大步飞奔而来,虽披一身铠甲,兀自挡不住那身肥肉水一般晃动,尤其胸前两座山,便似刚出锅的羊尾油一般,抖抖颤颤,看在粘罕眼中,实是诱人至极。
不由自言自语道:“罢了,谁想这穷山恶水,竟藏了一个绝色!且拿下此妇人,把今日被伏之耻,尽数发泄一番。”
念头一定,理也不理解珍,径自便朝段三娘杀去。
解珍恨粘罕伤他弟弟,大呼道:“相好的,有种来同老爷厮杀!”
粘罕头也不回,却有个二十余岁金将,闻言喝道:“你这颗贼头,我来替父亲拿取。”
说罢挥动大棍,便来交战。
解珍大踏步奔来,挺叉就刺,那将挥棍还击,两个各怀忿怒,你来我往战了十余合。
解珍不曾占得半点便宜,不由惊讶:“你这厮倒也了得,可留个姓名,杀了你也好报功。”
那将发怒道:“我乃真珠大王完颜设也马!你这厮又是谁?”
解珍侧步递出一叉,口中飞快道:“射野马?那我便是你爹射野驴!”
这个完颜设也马,乃是粘罕长子,生性勇悍,听得解珍讨他便宜,怒发如狂,一条棍没头没脑乱砸,饶是解珍这般好武艺,一时也只办得遮架躲闪。
另外一边,粘罕和段三娘亦打得不可开交。
段三娘手中狼牙棒,为救解宝掷出,见粘罕杀来,她也不慌,往后一伸手,喝道:“狗儿!”
身后之人心有灵犀,立刻将条短棒塞入她掌心,随即提着长枪,掠阵在旁,两眼眨也不眨盯住战团,只怕段三娘不敌,便要舍死相帮。
若问这个狗儿何人,有的看官或还记得。
此人乃是段家一个庄丁,大旱年月全家死绝,剩他一个孤儿,被段家收留,终日被段三娘做马骑,待段三娘年纪渐长,练武熬力,也带挈他一同。
后来段三娘嫁了王庆,上山落草,段狗儿也跟在其中,因说王庆坏话,被段三娘厌弃,只在淮西贼军中做个偏将。
洛阳一战,段五私逃,被亲信捉了献给曹操,要献城活命,便是唤这段狗儿开的城门,又是这段狗儿说得淮西众贼心甘情愿投降。
老曹喜他忠义,人又机灵,便留在军中做个都头,大小战斗下来,积功做了副将。
有看官要问,老曹此番跨海征北,所带皆是梁山精锐,段狗儿既是青州官兵序列,何以在此?
原来段三娘同韩五断了姻缘,自离梁山搬去青州居住,段狗儿得知,便来寻老曹,道是我家小姐受了这番委屈,着实可怜,手边若无体己人,许多事情都不便,小人欲退伍去追随小姐,恳请武节度允许。
曹操见他忠心可悯,果然同意,又赐了不少金银,段狗儿也解了戎装,找到段三娘,做了家中的外管事。
及至出征,他亦苦求了段三娘,带他同往。
之前李俊带领水军,做先锋去抢玉田县,段三娘急切立功,带了短器械同往,后来老曹分兵,派闻达、周通领五百豹骑往助,这段狗儿又求了曹操,带着段三娘的马匹、大棒,前往汇合,跟随左右至今。
他比不得段三娘天生神力,因此使的乃是长枪,只是短兵却是带的狼牙短棒,正好此刻段三娘掷棒救人,忙把自己棒儿递上。
段三娘一心要干功劳,虽见粘罕勇猛,却也丝毫不肯退步,直抢入怀中,挥棒乱打。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粘罕惯战猛将,岂不知这理儿?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挥棒去打,两个针尖对麦芒,长棍战短棒,顷刻间便打得火星四射。
这时粘罕麾下兵马,除了射死的三五百,余下尽数下了城墙。
也不用粘罕吩咐,径直分为四股,其中三股,分别迎战解宝、解珍、段三娘三支兵马,剩下一股,皆是中箭带伤的,却都跑去搬挖那城门前的泥土木石。
城中火势虽大,毕竟不可能瞬间烧死所有人,一旦此门挖开,必然还有更多金兵能逃出。
解珍见了大急,只恨设也马武艺不逊乃父,他虽尽力厮杀,也难占据上风。
而他三人所部,虽有六七千兵马,却敌不住金兵悍勇,遭杀得节节后退,不由叫道:“快去通传,让兄弟们都来相助。”
又战十余合,局面愈坏:解珍身边兵卒,都遭金兵杀死,数十个金兵将他围住,配合设也马围杀,所部菊花军惊叫连连,却不敢上前相救。
设也马得了助力,威风愈长,一条铁棍,兜头兜脑乱砸,解珍手忙脚乱,硬挡了他几棍,只觉双臂欲断,一时心灰意冷,暗叫道:“不料我死在这里!好在兄弟解宝却已逃出,总算不曾断了香火。”
把牙一咬,鼓起余勇,正要拖几个金兵垫背,便听一声弦响,设也马应声而倒。
解珍一愣,便听弟弟解宝大喝:“哥哥,走啊!”
循声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自家兄弟爬上了一颗大树,坐在树杈上,手中弯弓搭箭,连连射出,一连射翻了数个金兵。
解珍心中一喜,大喝一声,钢叉狂舞,恰似猛虎摇头,从缝隙中撞将出去,抢回自己阵中,高声道:“都不要慌!随我结阵,援兵片刻即至。”
话音方落,便见设也马自地上爬起,从小腹处拔出血淋淋长箭,又取了铁弓在手,搭上箭矢,便瞄树上解宝。
“住手!”解珍肝胆俱裂,忙不迭便取弓箭,只是哪里得及?听得设也马喝道:“这一箭,且还你。”
撒手处,箭逝如电。
解宝先吃了粘罕一锤,受伤已然不轻,强撑着爬上树去,本意是怕被乱军所伤,谁知忽然看见自家哥哥陷入重围,于是强撑身体,发箭相救。
只恨受伤势拖累,取准不足,不曾射中设也马要害。
眼见设也马拔箭射还,本心里欲要躲闪,无奈伤体沉重,反应不免迟钝,况且人在树上,又无法打滚闪避,眨眼之间,便吃他一箭准准射入咽喉。
有分教:
登州猎户解家郎,追虎逐豹日月长。
身陷始知官府恶,平冤方见豪杰肠。
为答恩义凭驱策,欲逞奇才猎蟒王。
战至豪时甘赴死,徒留双尾蝎名扬。
解珍目眦欲裂,眼睁睁望着兄弟丢了弓箭,把双手捂住喉咙,随即身形一歪,自树上倒栽下来,只觉得心口剧痛,口舌一片血腥。
猛回头望向设也马,悲吼声中,奋力一箭,正中设也马左目。
设也马狂嗥一声,带箭而走。
解珍一心要为兄弟报仇,哪里还顾什么阵势、输赢?嘶声大叫:“狗贼,留下命来!”
拾起钢叉便去追击,女真兵一拥而上,刀砍斧剁,两头蛇怒发如狂,钢叉晃动,冲得三五步,戳翻七八人,自家身上,也留下两三道深深伤口。
解珍乃是经验极丰的猎户,半生行走山中,最紧要便是心思清明,此刻虽然悲恸欲绝,心中兀自明白。
当即转念道:这些女真狗,如此勇猛,我便是铁打的,也难杀透重围追上仇人……罢了!我同我弟弟自幼相依为命,如今他既死了,我又何必独活?便死在这里罢,正好葬在一处。
把牙紧咬,手攥钢叉,踏步拧腰,全身力道都化为一股,使个“夜叉搅海”的招数,将周遭兵刃尽数扫开,趁这空子,单手握着那叉前端,奋力脱手掷出。
二十余斤钢叉,呼的一声利啸,七八丈距离瞬间掠过。
设也马捂着眼,摇摇晃晃正逃,忽然脑后一震,眼前全黑。
一众金兵,望着老大一条叉,直挺挺叉在自家真珠大王后脑上,都不由心中一寒,随即横眉怒目,潮水般扑向解珍,要斩碎了他报仇。
解珍一步不退,唰地抽出腰刀,心无杂念:拼一个,是一个!
眼见许多兵器乱哄哄打来,也不抵挡,奋力把刀劈出!
周通马到时,正见解珍拼命,心中一惊,顾不得许多,一边打马如飞,一边慌张张弯弓搭箭,撒手便射。
他本意是射金兵救人,然而那手箭法,着实不大入流——
相隔不过两三丈,数十个金兵不曾射中一个,竟是正中解珍左肩。
解珍只觉背后一震,不由自主栽倒,这一倒十分意外,金兵们种种招数,尽数落空。
周通还不知解宝折了,他眼力好,清楚看见解珍只是肩后中箭,一时大喜:世人皆以箭法杀人,唯我箭法能救人,岂不是胜似小李广,赛过庞万春?
就手丢了那弓,重拾画戟在手,一马撞入人群,大戟一摆,一招“扫荡前军”,砍杀三个金兵,口中暴喝道:“‘赛霸王’在此,哪个敢伤我弟兄!”
粘罕那边,一条棍使发了,段三娘毕竟是女流,先前三四十合,还互有来往,后来却不及他力长,渐渐落在下风。
粘罕满脸下流神情:“胖婆娘,你这身肉儿倒是馋人,若肯做我第二十七房小妾,饶伱不死如何?”
段三娘大怒道:“我虽没了老公,岂是你这野狗敢来馋的?”
段狗儿见粘罕调戏三娘,一口火直往脑门里撞,大喝一声,上前夹攻。
那些金兵本已杀得段三娘所部不断退后,见状立刻上来相帮,段狗儿一条枪只护段三娘,不多时便多了四五道伤口,膝盖又被粘罕扫中一棍,跪地难起,却是不见丝毫惧色,依旧把枪乱戳。
粘罕吃人埋伏,险些烧死,一肚子邪火,此刻占了上风,正要发泄,见段狗儿顽强,便起歹心,欲把他慢慢砸死,好叫段三娘惊怖。
他正杀得兴高采烈,忽听稍远处暴喝声:“赛霸王在此!”
扭头一看,顿时无名火直冲天灵盖:“啊呀,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伙狂徒!”
他不曾留意解珍、解宝,对周通的印象却是深刻之极,心中那股恨意,倾三江五湖之水也难洗涤,当下弃了段三娘不顾,飞奔去战周通。
恰在这时,轰隆一阵大响,却是堵在门口的土山,被金兵挖的倒下,重又露出了大开的城门。
有分教:英雄至死有担当,解宝名号永振扬。兄弟发奋齐力战,永和城下克名王!